林冲与扈三娘往扈家庄而来。此刻的林冲,想象着重新成为良民,并且在一个农庄以田园牧歌式的生活了此余生的日子,其实从林冲本性来说,这样安闲散淡而自在的日子正是他的理想。

    他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觉得太不真实了。

    此刻他的心情实在是五味俱陈,非常复杂。他依然思念着贞娘,但是现在,他不得不承认,美丽的扈三娘也在他情感世界中,逐渐开始一种侵占,厚道的林冲,内心在为贞娘而拒绝,但却是非常无力的拒绝。

    更为纠结的是,他立志将把余生全用于向高俅一干人的复仇,而复仇与田园牧歌是格格不入的,他一时难以取舍。

    这种纠结,归根到底,竟然还是他对生命中两个女人的两种不同交代的纠结。为贞娘报仇,则扈三娘势必被卷入与她无关的纠葛,给扈三娘以安定生活,则报仇将成空谈。

    剪不断,理还乱。此时的林冲,在憧憬中煎熬,在煎熬中憧憬。

    离扈家庄渐行渐近,扈三娘既兴奋,又生近乡情怯之心,而林冲,更其情怯,他甚至害怕与扈三娘家人相见。

    “三娘,我是曾使你陷于贼窝的强盗,你的家人怎么会接受我呢?”

    “林将军,你是身不由己,是梁山让人变成鬼……”

    “而三娘你又让鬼变成人……”林冲脱口而出。扈三娘笑了,“林将军还很幽默啊。”

    林冲有些窘,嗫嗫地说“……只怪背多了教科书……”

    扈家庄近了。这时落霞与孤鹜齐飞,远处,袅袅升起几缕夕烟。

    “炊烟夕照,好一片田园风光啊……”林冲赞叹道,此刻,他的归隐之心抑制不住象轻烟一样升起。“牧童驱犊往”“悠然见南山”“待到重阳日,还来就菊花”他喃喃地念了几句诗,扈三娘笑着说:“我特别喜欢王维的的那两句——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林冲说,“是啊,王维是诗中有画,画中有诗啊。我最喜欢的还是古人的那两句——陶令不知何处去,桃花园里可耕田。”扈三娘说:“林将军真是文武全才。”林冲不好意思地笑道:“惭愧。”

    树梢之上,晚霞更妍,而那夕烟,随着走近,亦越来越浓。

    扈三娘忽然柳眉微皱,“有些不对啊,这烟,怎么和平时那炊烟看上去不太一样啊……”

    林冲不解地望着他。扈三娘加快了步伐,林冲也紧紧地跟上,这时他也感觉空气中有些令人不安的杀伐之气。

    走上一个高坡,扈家庄就尽收眼前的了。

    眼前的景象,令人触目惊心。扈三娘和林冲一时都呆住了。

    扈家庄已是一片断壁残垣的瓦砾场,刚才他们看到的“炊烟“,是烧毁的房屋上的余烟,看起来,全庄范围,刚经历了一场大火灾。

    扈三娘拔腿就往庄中——确切地说是废墟中——跑去,林冲也急步跟上。

    越进入废墟中,越是让人心惊肉跳,因为一些尸体出现了。扈三娘放眼看过去,这些横七竖八倒着的尸体,看穿着就是庄民。

    地上到处血迹斑斑,还有一些丢弃的兵器,乱糟糟的场面,显示这里经历过一场惨烈屠杀。

    扈三娘一时有些茫然不知所措,她在瓦砾中寻找回家的路。

    正行间,听得林冲说:“三娘,这里还有个人还活着!”

    扈三娘回头一看,林冲正从几具尸体中,搀起一个老人,他满脸是血,但还能挣扎坐起。

    扈三娘急急上前,边走边仔细打量,直到面对面时,才认出是村头的钟离老人。她急忙低身扶住老人,喊着:“钟离老伯,钟离老伯……我是三娘!”

    钟离老人慢慢睁开眼睛,直直地看着扈三娘,看着看着,眼泪就渐渐渗出来,“我这不是做梦吧,真是……大小姐回来了?”

    扈三娘搀住老人说:“是我啊,钟离老伯,这里……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钟离老人有伤,一时心情激动,喘息不止,瘫坐于地。扈三娘急忙将他靠于一堵墙边,掏出腰间葫芦,给他喝了几口水,这葫芦是草料场老军的酒葫芦,林冲一直带在身边。

    林冲看了看钟离老人的头部,是外伤,他撕下衣襟裹住他的额头,扈三娘却随身有些金创药,替他敷上。

    钟离老人喝了一点水,渐渐止住喘息,慢慢说着,扈三娘和林冲才知道了庄上发生的事。

    自从扈三娘被林冲擒去梁山,扈太公日日心伤,哥哥扈成也非常着急,就想与梁山修好,但梁山岂是好相与的,一定得备下足够份量的重礼。

    扈成为此事伤透脑筋时,钟离老人献了一计。

    梁山与祝家庄是死对头,如果能将祝家庄的重要人物如祝氏三杰擒获献去,换回三娘不成问题。

    然而扈祝两家有婚姻之约,这令扈成颇为踌躇。

    但扈太公舍不下女儿,他要扈成按钟离老人的计策行事。

    “这样一来,我们与祝家庄岂不是就反目成仇了……”扈成说。

    扈太公说:“我年纪大了,什么也不放在心上了,唯你兄妹二人是我精神依托,三娘我自小疼爱,终不成到强盗窝里去受罪。你妹妹与祝彪有婚姻之约,你可借此赚出祝彪来,乘便将他缚了送往梁山换你妹妹,你们兄妹也不要再回来了,我在延安府有个旧交,我修书一封,你们投延安府去吧。这里由我这把老骨头与祝家去磨。”

    扈成兄妹感情特别好,而且他很孝顺,不能违了太公心愿。当然,不能扔下老爸在这里,到时候去梁山时,备辆车带着他一起走就是了。

    正定计呢,祝彪前来探听扈三娘消息了,扈成把他灌醉了,悄悄捆住,再另备了很重的金帛之礼,准备一起献上梁山。

    尚未出门,一伙强人骤然杀到,领头的人非同小可,乃是江湖上人人谈虎色变的强盗黑旋风李逵。

    黑旋风是一个有名的杀人魔王,或者说,杀人机器。

    一般说来,杀人者杀人,为仇,为财,为情……或者只为公道,哪怕只是错设的公道,都有一个合乎逻辑的动机。

    但是黑旋风杀人,有时候完全没有动机,仅仅就为心血来潮,一时高兴,一时顺手,都可能让无辜者立马尸横就地。

    如果说,在江湖上混出字号来的,各有所长,那么黑旋风的招牌上,就只有两个大字:杀人。

    并且,他还经常吃掉他杀死的人。《水浒传》说他“因食虎肉长躯健,好吃人心两眼红”。

    黑旋风可以说是遐迩闻名,妇孺皆知。连母亲哄淘气的孩子,都会这么说“还不好好睡觉,小心黑旋风把你抓去……”

    黑旋风杀来的时候,扈太公一家正为扈三娘的事忙乎,也没心思管村庄的防务,黑旋风又是实施的突然袭击,扈家军群龙无首,连集合都没来得及,就被黑旋风带的人马打了一个措手不及,杀得七零八落。

    实话说,这回黑旋风杀人,却还算是有一个可以成立的动机——为入伙梁山交投名状。

    黑旋风在江洲杀了人,被官府通辑,便拉起手下一帮混混准备上梁山,半道经过扈家庄时,手下人说,现在当强盗也是要考试的,叫做投名状,而且我们空着手去,也不好意思跟人打招呼。

    黑旋风便问什么是投名状,手下人说,很简单,就是杀人,黑旋风说,那可搔到了俺的痒处,这几日俺这双板斧没发利市,就灭了这个鸟庄子吧。

    这是一个晚上,万簌俱寂。扈家庄放哨的庄兵也开始打瞌睡了。扈成不想走漏风声,趁着黑夜,一切装点停当,捆了祝彪,骑了马,太公坐车在后,正要出门,迎头着遇到黑暗中杀来的李逹。

    据《水浒传》记载:“扈成……恰好遇着李逵,只一斧,砍翻祝彪头来。庄客都四散走了。李逵再轮起双斧,便看着扈成砍来。扈成见局面不好,拍马落荒而走,弃家逃命,投延安府去了。后来中兴内也做了个军官武将。且说李逵正杀得手顺,直抢入扈家庄里,把扈太公一门老幼尽数杀了,不留一个。叫小喽罗牵了有的马匹,把庄里一应有的财赋,捎搭有四五十驮,将庄院门一把火烧了,却回来献纳。”

    这个夜晚月黑风高,庄院门的大火,漫延到整个扈家庄,村民或者被杀,或者在睡梦中被烧死,整个扈家庄成了人间地狱。

    黑旋风投奔了梁山。他的考试成绩就远非林冲乃至绝大多数的强盗可比了,除了数十驮财物,他对一个村坊实行了“烧光杀光抢光”的三光政策,堪称投名状的经典杰作。

    “简直和小鬼子一样啊!”钟离老人说,当时他因受伤昏迷,侥幸逃过一劫。

    扈三娘听完,忍不住大放悲声。林冲抚着她的背,不知该当如何安慰她。

    林冲只好转头问钟离老人:“这黑旋风是个什么来历,他与扈家庄有什么深仇大恨?”

    钟离老人只摇头,他本来连“黑旋风”是谁都不认识,是在他们杀戮的时候,隐隐听得有人惨叫“黑旋风杀人了”。然后他就昏过去。

    现在,除了钟离老人,这里已没活口,无法问到黑旋风的情况。

    林冲和扈三娘复为良民的愿望,就此全成泡影。

    他们有家难奔,有国难投,有仇……也不容易报。

    不论是高俅高衙内,还是那个血洗村坊的黑旋风李逵,要诛杀这一干仇人,几乎是不可能的任务,至少,凭他们两人之力,难度实在太大。

    林冲正沉思间,扈三娘暂抑悲声,对林冲说:“林大哥,三娘我仇深似海,此生不敢奢望安逸日子,我一定要去杀了那黑旋风,为一家——也是为一庄之人报仇雪恨。三娘不敢拖累林大哥,我们就此……告别!”

    林冲紧紧握住扈三娘的手说:“三娘,我林冲被高俅害得家破人亡,也是仇深似海,我俩是一根藤上的结的两个苦瓜,官逼我,匪害你,普天下被压迫的人民都有一本血泪帐啊!让我们携起手来,共同复仇,共同反抗这个吃人的社会吧!”

    扈三娘凝视着林冲,良久,突然她眼前一黑,就昏倒在林冲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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