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珩陪着王妃上完香便借口跟几个公子应酬没去后园厢房,而是等在松林小径处,一见她落了单便上前去说话。

    “今年是你在京中第一次过年,元宵有灯会,一起千盏楼吃酒罢。”

    慕欢先是被他唬一跳,他穿着银狐斗篷,站在天色刚亮的雪地里,看的不太清楚,转头再未多理他,脚步匆忙往厢房去。

    “元宵那天福禄庵附近还有庙会,好玩的可多了。”

    “你没见过京中庙会吧,声名在外,好多外地人都来赶热闹。”

    “公子”,慕欢住了脚步,看他清澈欣悦的眉眼那样好看,语气却还是冷冷的,“过了这年我打算回明州,就算回不去,元宵节也不打算出门。”

    “回去?”俞珩眼里一阵焦急,“这么快?”他又转念生喜,“那你不嫁进王府了?”

    慕欢因为秦夫人在马车上的话气还没撒出去呢,咬了朱红下唇,冷声道:“我知道在你们眼里我家世不好,可也不是一门心思要高攀的,别说长惠王府纳侧妃,就是你,新科探花郎要讨我做娘子,我也未必愿意。”

    慕欢要走,可觉得话还没说完,又住了脚步仰头瞧他,“公子,你邀约也该去邀汪姑娘。”

    “我不爱找她玩”,我觉得你最好了!

    俞珩后半句话没说出来,前半句要把慕欢气的半死,眼里激起一层雾气,“我也不是陪公子少爷们解闷的。”

    “公子你与肖彦松交好,我开始觉得你是个不重贵贱的人,又这般才学,是个与京中纨绔不同的,看来是我看错罢。”

    “不不不!”他在月门前拦了慕欢一下,却又觉得不妥,忙规矩的站了,心里了然私下来堵她有些不妥。

    慕欢瞪着他,觉得自己是不是太凶了,把别人的气都撒在他身上,给他说话的机会。

    可她这一盯着自己看,俞珩倒觉得比殿前御试还紧张,造了个大红脸,看着一双春桃目说也说不出来,又怕她更气,他还从没心里这样慌张混乱过。

    “公子你让开吧,再往里去都是女眷了,若被人看见你我在这说话,对谁都不好。”

    她走了,俞珩觉得自己言语不逊惹着她,正垂头丧气的往回走,没几步便见汪崇安来寻他,其实汪崇安早见了他与徐慕欢纠缠说话。

    搂了他的肩说:“刚才跟卓兄约了去广寒云宫,来了个小娘子叫百里春,号称小张太华,比那露凝香还胜一筹,一起去一起去。”

    “不去,今日忙”,俞珩还沉浸在烦闷里,打开了他的手。

    汪崇安跟了上去,继续道:“你不去怎么行,他们说百里春能文擅曲,文章诗赋咱们里头你最懂行。”

    “说了不去!”

    汪崇安回头朝那月门方向瞟了一眼,语气玩笑,“宗璘兄,那小娘子是美,美的见之不忘,如西施王嫱,可能看又吃不到嘴里去,太败兴!”

    他知道汪崇安是打趣徐慕欢,俞珩朝他一立眼,汪崇安立马闭了嘴,“好,那小娘子说不得,不过你也别惦记,我妹妹醋劲儿大,还能让你纳了她做小?无福消受就送北玄兄一个人情才好。”

    ……

    自福禄庵回来,慕欢的这个年就没有过好,任凭侯府里张灯结彩,锦衣玉食她也觉得索然无味。

    俞珩的冒失,汪崇安的一众公子哥儿的秉性,那些夫人们只论出身的脑筋都让慕欢觉得,这一派风光和锦衣之下,就只是偏见和自命清高罢了。

    与其在这样的深门大户里为了银子、名利蝇营狗苟,妻不像妻,只是个挂名头被当做生孩子的用具,夫也不是夫,终日酒色沉迷,只因祖上积下的德就奢靡无度,一日一日的捱,还不如回明州。

    在明窗斋沏一壶好茶,与一个志同道合的人下棋读书为乐,冬日便吃火锅,夏日便戏水,种花耕地,虽清贫些,却也乐趣无穷心情舒泰。

    明州的家书也送来了,母亲不像秦夫人,更多为了她着想,不想让她委屈自己,慕欢提笔将打算元宵节后就回明州的事情写下,也好让母亲有个准备,只有些愧疚,让母亲落空了此行的期盼。

    书信刚用蜡封好,芝兰便过来说话儿,慕欢与她一个手炉,引她进内室,在坐床上盖了皮褥子。

    “这几日你可有打算了?”慕欢给她斟茶问,“我要元宵节后回明州去。”

    芝兰摇头,“你不愿嫁回明州家中还有佟夫人疼,我却是身无退路,我看着母亲似乎与马夫人都定妥了。”

    “哦,我过来是想跟你说一声,府上过几日要出发去城外的湖雨别苑,那边有个天官祠去斋戒,马夫人让我们一同去,母亲说不好驳面子,一定要去的。”

    慕欢见芝兰原本多活泼的一个人这几日形容憔悴许多,却也帮不上她。

    “慕欢,那日青云观我求了一支签,是上签,师父解签时说我婚姻美满,我还记得那签文,‘举案齐眉,淑女好逑’,可我怎么落得这样一个下场。”

    “芝芝,或许汪崇安不是你的命”,慕欢安慰她,“也不该认下。”

    “从来听说婚姻长久靠的是情投意合,没听说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能恩爱弥深的。”

    芝兰看着慕欢屋子里养的几盆兰花,默默不眨眼,这兰象征淡泊名利,心怀高洁,可她如今却落在这名利的泥淖里难保自我。

    “正月十二,效汉时风尚拜天官,沐浴斋戒后第三日,在黄昏时请燃清灯待到天明,拜请天官赐福保平安,然后再乘了车马回城,不能误了城中的元宵灯会。”

    “长兴侯府和京中有头脸的人家都在天官祠旁置了别苑以便下榻,而且元宵节一定要去广贺元的酒楼吃元宵,他家的芝麻元宵最为出名,一晚上要煮十几大锅,尝了元宵再逛满街的花灯才算圆满,或是千盏楼备酒,猜灯谜能赢钱的。”

    许金财家的陪车往湖雨别苑去时口舌不停,都在讲拜天官多庄重,元宵灯节多热闹,不过慕欢倒也愿意听,她最爱花灯,每年明州府的灯节,家中姊妹都会乘了车一起出去。

    “母亲我想去冬钓,就在江风亭那边不走远,哥哥说过,冬天的冰面凿开,只要下饵那些鱼就急着咬钩呢!”汪崇华刚下车便央求着马夫人。

    “那就随你哥哥一起去吧,不过要早回来,还得准备沐浴斋戒的事情,知道了吗?”

    马夫人示意许金财家的多让几个婆子嬷嬷跟着,让芝兰慕欢也一并去,不然单一个姑娘显得崇华太没规矩。

    秦夫人搀扶着马夫人望着三位姑娘及一众仆妇随着汪崇安往亭子那边去,直到远了才往别苑内去。

    “我本是个热心人,总爱做这成人姻缘的,且实在是老太妃看中徐家姑娘,她就真得下定了决心回明州去了?”

    马夫人脱了斗篷,命星儿奉热茶来,又说:“这样好的姻缘,她回明州去可就再没机会了。”

    秦夫人陪笑,语气和软,“我也是希望慕欢多留些日子,哪怕只是陪芝兰也好,可这孩子像是真得不愿意往那王府的高门里去。”

    “只盼着她不惦记长惠王府,也别妄想着长宁王府才好!”

    秦夫人一听,又拿这件事儿来敲打她,连忙起来近前说道:“哪能呀,她是最有分寸的,我敲打她时她可亲口承认从未敢想过,想是也知道自己人微,怎么敢与崇华姑娘比。”

    马夫人这会子倒不记恨慕欢,只是老太妃相中她,就不大可能再寻别人家婚配,得罪人的事情要做也是给秦夫人去做。

    “我碍着老太妃面子,是不能再给她保媒,好歹她也是如你亲生一般的孩子,替她多相看,有合适的我也得了借口去回太妃,就说这孩子心高,不愿做小,只求嫁个平头人家做正室娘子。”

    马夫人还是个慈悲心怀的,秦夫人千恩万谢,“那是自然,这样小儿女的事情,岂能总劳动夫人您。”

    马夫人斜眼看了秦夫人一下,脸上带了笑影,“也不能这么说,芝兰和崇安的亲事得劳动我,等到了春天,风暖的时候,选个好日子就入门吧,那会儿彦松上了任,也定了高家姑娘,双喜临门。”

    一听这些,秦夫人心情立刻好了起来,“我还没来及挑明,怕芝兰羞臊,再不敢在夫人面前走动,等到元宵节后,我便告诉她这个好消息。”

    两位夫人正聊的高兴,外面一个小丫头急急忙忙的跑进来,声音带着哭腔的说:“不好了!徐家姑娘掉水里了!”

    “什么?掉哪的水里?”马夫人急的忙问。

    “冰湖里,冰面凿了个洞钓鱼,姑娘脚下滑就落了水了,快去救人吧娘子!”

    秦夫人一听差点晕过去,这样冷的天,又是冰湖里,这丫头跑过来搬救兵再回去,怕是不淹死早就冻死了,她这下子怎么跟佟隽如交代。

    马夫人喊人来找几个婆子去救姑娘,抬了软兜去,就见院子里俞珩脚步匆匆的抱着一个人进来,他自己也如同冰人一样浑身都是水冻凝后的白冰霜,身后乌泱泱的跟着一大堆人,紧撵他也追不上。

    “这…这是怎么回事?”秦夫人忙拉了随在身后跑进来的芝兰问。

    “慕欢被推进水里差点就死了,好在俞公子也在上游那钓鱼,见慕欢掉了进去奋不顾身跳入那冰湖里救人,母亲快去叫郎中大夫!”

    许金财家的已经跑去喊郎中,只留下两位夫人面面相觑,刚才她们可是真真切切的看见俞珩抱着徐慕欢进来的,这一路怕是得有多少人都看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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