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夫人拿起徐慕和的手端详着,带着一种欣慰的神色。

    慕和的手很小,跟黄夫人一比也如此。

    有人说像她这样的手是‘元宝’手,最会抓钱。

    每当徐慕和要靠着自己的绣品拿去换钱时,她都感慨自己命不好,生了这样一双手就是为了干活计赚钱的。

    “合八字时,我用你的八字算了一卦,师父说你命里的财会堆成金山银山。”

    徐慕和更糊涂了,她不知道黄夫人怎么就扯出这些。

    “但是慕和,你现在就只能坐在这里绣东西。”

    黄夫人指着绣架。

    “你若生下赵家长房的嫡孙,你就再无掣肘,凭借生育嫡孙之功就可以插手赵家生意上的事情,你不想有更广阔的天地吗?”

    “你生了孙子,老爷和我都心静了,也能放你去操持绣坊的事情,以你的手艺,何必仰罗家鼻息。”

    原来说这么多还是生孩子的事,慕和心里豁然明白。

    大概是看她对赵明廷不上心,任由赵梦如霸占赵明廷,所以黄夫人才来劝她。

    “我知道你不愿意跟赵梦如内样的人去争。”

    黄夫人提起赵梦如,脸上颜色不悦。

    “可事已至此,她已经入门做妾,不能因为讨厌她,大家都不过日子了。”

    “可是慕和哪里做的不好了?”

    “我知道你是官宦人家的姑娘,自然骄傲矜持些。”

    黄夫人扭头看向慕和,“可明廷是你夫君,向他低头也没什么不行。”

    “我听金锭说,自赵梦如过门,你从不主动叫他过来,也不主动留他。”

    “你不用怕赵梦如闹,我派了金锭到你房里,让银锭过去伺候她,还弄走了孙小娘,这还不能证明我心里是向着你的吗?”

    慕和点了下头,起身朝黄夫人福了福身子。

    “是我辜负母亲的心了。”

    慕和此时眼中噙泪。

    黄夫人以为她是乖巧驯从的表现,受了教训便知错,却不知徐慕和在心里为自己哭。

    幼时她读过陶渊明的诗,亦知晓不为五斗米折腰的故事。

    可如今她归于赵家,早就打断了脊骨,怕是所有人都要劝她别假清高。

    送走黄夫人后,慕和在绢上画了一枝梅。

    母亲最喜欢的花就是梅花,所以她从小就会画梅,学刺绣后第一个绣品也是梅花傲雪的荷包。

    “月芙”

    徐慕和看着画好的绣样,说:“去请姑爷来,说请他来看看喜儿和可儿。”

    姑娘突然想开了,肯定是太太劝好的,月芙忙满脸笑容地应承下来。

    姑爷过会子给太太请过安应该就能来后院,月芙赶紧去仪门那边等。

    “姑娘要不上点妆?”

    月蓉见徐慕和这一身太素净便劝道。

    慕和顺从地坐在镜前,给自己点了些口脂,又戴了一双耳坠子。

    月蓉拆了一些发髻,让她乌黑的发多散些下来梳顺。

    “新裂齐纨素,鲜洁如霜雪……”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徐慕和轻轻地哼着最近市井间流行的,被新谱了曲的怨歌行。

    适逢赵明廷进来,面带笑容。

    他从没听过慕和哼曲子,也很少见她散发。

    她额前的碎发衬得温柔的鹅蛋脸极为温婉。

    她还打了些胭脂在眼后、颊上,在这暖黄的烛光里,楚楚动人。

    “你才来,孩子都睡下了。”

    听她似有嗔怪的说。

    赵明廷翘着腿坐下,端详她。

    “今天在我这歇下吧。”

    赵明廷就等她留自己,他不是不喜欢徐慕和,也不是多喜欢赵梦如,他想要的就是徐慕和放下身段。

    月蓉赶紧叫了奶妈进来把孩子抱走。

    屋子里就剩他俩。

    赵明廷从身后搂住她,咬住一只耳坠子,这微微的下扥让慕和轻哼了一声。

    “你也不管我疼不疼。”

    她嗔怪了一句。

    他笑了,贴耳说:“那我疼疼你。”

    ……

    赵明廷晚上留在上屋睡下,赵梦如便站在窗前,隔了纱窗往上房巴巴地看。

    入了夜,银锭提着两个铜香笼进来熏蚊虫,见赵梦如伸着脖子望主屋,人家都吹了灯了,她还杵在那不动。

    银锭轻蔑的撇了撇嘴角。

    “内套四季花卉的青瓷套杯哪去了?”

    原来桌上摆着一整套的茶杯,如今被换成一套普通白瓷的,银锭忙质问赵梦如。

    赵梦如扭头,狠狠地用眼睛剜了下银锭,打开手边的柜子,那套杯子正完好的搁在里头。

    银锭不信她,还过去挨个查了遍。

    确定一个都没少后,银锭有点理亏地咬着唇关上了柜门。

    “姨娘也别嫌我多事儿,太太吩咐的,这屋子里丢一样东西,从你到我都得拿出月钱来赔。”

    银锭回去继续铺床,絮叨叨地说:“姨娘隔三差五有少爷赏赐,我们可不比您。”

    赵梦如过去,挨着床桅站着,小声与她说:“如今大奶奶亲自施展手段笼络少爷,你姐姐是没戏了,倒不如你好好跟着我,将来我给你个机会。”

    “谁稀罕你呀。”

    银锭一抹搭眼儿走了。

    大概是徐慕和肯向赵明廷服软让赵梦如惧怕起来,所以在赵明廷接连几晚都宿在上房后她想出了歪门邪道的手段来。

    “你也不来看我,三夜五夕的就把我丢到脖子后头,难为我天天想你,都病了。”

    指使不动银锭去把赵明廷叫到自己屋子里,赵梦如就自己去堵他。

    没有哪家后院的女人堵在二门上,只她赵梦如敢。

    赵明廷一进二门就被她拉住,一通哭天抹泪。

    赵明廷再怎么没规矩也不敢在这儿就与她拉拉扯扯,索性跟她回了屋里去说话。

    “喜姐儿受了风寒,我这不是心疼孩子。”

    赵梦如搂着他的腰,使尽水磨工夫。

    “上房里不算奶妈婆子多少丫鬟伺候,还用明郎去照顾孩子,是你恋着大奶奶就忘了我。”

    大白天,赵明廷不好与她这样搂搂抱抱,想推开她,却又见她可怜,拍了几下她的背,安抚道:“晚上我再来看你。”

    赵梦如笃定要留他,怎么可能放他走,什么下流手段都用上。

    那屋子里早就用她外头买来的邪门歪香熏了好会子。

    赵明廷本是个没定力的,被她三缠两缠后就下了道,大白天就插了门,挡了窗帘。

    本来赵明廷是被徐慕和差人去叫回来的。

    喜儿又发烧了,恐烧坏了,想让他回来商量着换个郎中试试。

    谁料徐慕和等了半天也不见人。

    她抱着喜儿在屋子里晃,心急火燎的问,“月蓉,姑爷还没回来吗?”

    “姑娘别等了,要不去找太太吧。”

    慕和用脸颊贴着喜儿的额头,这孩子就是不退烧,急的她心被油烹一般。

    月蓉看见姑爷去赵梦如房里了,怕姑娘气个好歹便支支吾吾的没说。

    “太太上了年纪,别叫她着急,让姑爷给换个郎中看看,也许能治好。”

    “姑娘别等了!”

    月芙心直口快,上前说道:“赵小娘大白天的插门拉窗帘能是什么好事儿,刚才我和月蓉在门口等姑爷回来,看见他被赵小娘拉进屋子去了。”

    天气热,贴身抱着孩子更热,可月芙的话让慕和的心瞬间冷透。

    她从来没吃过任一房妾室的醋,也从不苛责她们。

    想她们上门做妾也不容易,也不能全怪她们。

    可今天,孩子病成这个样子,让赵明廷回来看看,他竟还有空风流,还是白日宣淫,他也配是个人。

    “跟我……抱着喜儿去见太太。”

    徐慕和觉得心口闷得这口气差点上不来昏过去。

    她恨赵梦如,可她就是那么个人,也是靠着这些手段进门的。

    喜儿也不是她生的,自然不可怜,可赵明廷是孩子的父亲,怎么会有人知道自己女儿病了,还跟小妾去风流的!

    往黄夫人院子去的路上,慕和越想越伤心,气的眼泪都止不住,她还是第一次在人前流泪。

    可就是这样,慕和也没有把他俩的事儿跟黄夫人告状。

    “母亲,您给想想办法,喜儿怎么都不退烧。”

    看她哭得什么似的,黄秀英赶紧让莲婶出去多请几个郎中过来。

    “再去把王道婆也请过来,给孩子顺顺。”

    “明廷呢?孩子病成这样你也不去叫他回来看看,病个好歹,回头他再埋怨你。”

    黄夫人这一说,慕和愈发流泪。

    月芙想借着机会告赵小娘的状,被慕和踩了下脚制止住了。

    她抹了把眼泪说:“我不经事,孩子一病就乱了,想着母亲养过孩子,见多识广,就马上抱了过来。”

    黄夫人自然看见慕和主仆二人的动作,知道内有隐情,不过也没当即追问,只忙着给孩子退烧要紧。

    “去厨房要些酒来,这会工夫给喜儿擦擦身降温,不能干挺着,小孩子烧坏脑子不得了。”

    月芙小跑出去拿酒。

    月蓉则用冰帕子给喜儿敷额头。

    钱婆子忙在黄夫人屋里供奉的神像烧香跪拜。

    一时间忙成一团。

    ……

    赵梦如与赵明廷白日宣淫的事情被黄夫人查了出来,派了莲婶过来罚赵梦如十个耳光,又撵她在院子里跪上三个时辰才准起来。

    “不要脸的娼妇!”

    银锭见她被打完后脸都不成了样子,解恨的啐了口,小声骂她。

    银锭她可没忘拌嘴时赵梦如打她的内一巴掌。

    这次罚的这么严重,主要是在赵梦如屋子里搜出了合和香。

    这种东西听说是外头娼窝子里用在客人身上的,用的多了伤身。

    黄夫人把香毁了,人也打了,还将赵明廷叫过去骂了一顿,骂他女儿病了也不知道心疼,只顾着跟那烂老婆风流。

    迟早得被赵梦如用歪门邪道弄坏了身体。

    慕和本来不想将此事闹大,可没想到这院子里什么事情都瞒不过黄夫人。

    可没想到赵明廷竟比徐慕和想的还不是人。

    他被黄夫人训斥后他出去喝酒解闷儿,借着酒壮胆儿,晚上回来便有意找茬。

    “是不是你去告的密!”

    他满身酒气进了慕和的屋子,也不管喜儿刚喝了药睡下。

    慕和不愿搭理他,让奶妈子把孩子抱走。

    “是不是你去跟母亲告状?”

    他倒是一身理的质问徐慕和,指着她的鼻子尖儿骂道,“素日你装作不争不抢,竟是个城府深的人,背地里捅刀子,如今她要被打死了,你也高兴了!”

    慕和并不恼怒赵明廷冤枉自己。

    他们俩算什么,心烦眼不见就是了,可他竟然一点都不关心喜儿,那孩子好不容易退了烧,他做父亲的,过来后只为了小老婆的事情算账。

    “赵明廷,男盗女娼的事情只你们自己清楚,那东西就是放我眼前我也不认得,孩子病了,我日夜守着,没空管你那脏心烂肺的小老婆。”

    徐慕和还是第一次骂人,气的她浑身筛糠般。

    月芙和月蓉忙过来扶她坐下。

    “你高贵?”

    赵明廷冷哼一声,手指伸在慕和眼前,指地上点了点,“你娘家不还是收了赵家一千银子,比她强到哪去,起码她赵梦如卖进来还知道伺候爷们儿,你就终日端起那官家娘子的架子,等我打板把你供起来。”

    徐慕和自进门对上对下无不小心谨慎,怕行错一步。

    一大家子里外操持,侍奉老弱,抚育幼小,如何说她端着娘子的架子。

    难道要她跟赵梦如一般不要颜面,为了讨爷们儿欢心,终日吃醋争风他才满意?

    她是嫁进来过日子的,不是沦落到给爷们儿消遣的。

    至于下聘给徐家的一千银子,那是他们家自愿的啊,他家拿了钱觉得委屈,可她徐家再怎么说也是下嫁,就不委屈了?

    那是他赵家央媒,三求四告去徐家求的亲事。

    徐慕和嫌与他夜里争吵丢人,便别过头去不理他,她也说不出再难听的话来。

    月芙见姑爷为了一个姨娘来骂人,未免太欺负人,便插嘴道:“这事儿太太已经明察,赵小娘肯定有错,挨罚也应该,姑爷不叫她去反省,反倒冤枉我们姑娘,再说这院子里多少双眼睛,怎么就是我们姑娘害的。”

    赵明廷正在气头上,见月芙替主子出头,火气更上来,竟给了月芙一巴掌。

    骂道:“你是什么东西,也敢训我,仗着是徐家陪嫁来的,以为我不敢摆布你。”

    月芙自小伺候慕和,徐家待她们如姊妹一般,慕和见她挨了打,吓得忙搂了月芙在怀里护着。

    “她是我陪嫁的丫头,除了我谁能摆布,你想都不要想!”

    吵嚷起来,金锭赶紧跑去将黄夫人请来平事。

    “都吵嚷什么!”

    黄夫人一进来就闻到赵明廷身上的酒气,知道他是借酒拿娘子撒气。

    月芙倒也没闹,只伏在慕和怀里悄声的哭。

    “喝了酒不去歇着,拿陪房的丫头撒气,你还有个大少爷的样子。”

    莲婶忙给金锭使眼色,让她扶赵明廷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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