户部尚书又称计相,四年前四十二岁的卓威上任,而他老子卓淇是当朝宰相,故人们常恭维卓家是‘一门出二相’。
别看外戚贾氏有烈火烹油之盛,实际上除了这几年领了吏部缺的贾璜有点出息外,并无上进之人。
反而是靠着姻亲攀附贾氏的卓家,经过两代人的经营,如今反客为主,盘踞朝廷。
贾太后自有忧患意识,怕终一日卓氏翅膀硬了,如王莽篡汉般踢掉贾氏,后来者居上。
她择选贾家氏族中众多子弟,让他们读书上进,以备入朝。
可惜,贾家子弟只愿讨个公侯爵位,一味享乐,并不愿在那高位上操劳、卖命。
有愿意谋官的,也都是贾敦之辈,为了搂钱罢了。
贾氏甚至还要看贬卓氏,说姓卓的无非都是贾家养的狗,贾家胯下的马,为主子任劳任怨。
却不知,卓家是贾家养出来的虎,终有一日将破除贾家的牢笼,威吓朝野。
卓威甚至出过狂言——司马炎立晋,然晋始于司马懿。
其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若不是俞恺在最后关头立俞铮为帝,恐怕卓家这只虎的翼早就添上,一飞冲天了。
哪里还需要贾太后来震慑皇权,哪会出现贾家尾大不掉,朝中三方对立的局面。
贾家掌控吏部,通过卖官鬻爵来敛财。
卓家盘踞户部,专从火耗和赋税上吸金。
至于之前圈地案牵出符家、汪家、解家等等,无非都是贾、卓两家的喽啰,其他捞钱的耙子罢了。
俞铮登基后先对准的就是卓贾两家手下的喽啰们,抄的抄、削的削。
虽然动静大,但并没有伤害到卓贾两家的肯綮。
吏部和户部都还在他们手中。
可这一回轮到户部了。
俞铮将目光对准熔银折耗上,户部里最说不清,讲不明,却肥的最流油的一项。
俞珩奉旨入户部,冲着火耗而来,卓家父子岂能不闻风声。
这日,卓府内书房,卓淇正练字儿,儿子卓威在他身侧侍奉研墨。
卓淇没别的爱好,他自入仕以来,不好听曲,也不恋美色风月,连凡夫俗子难戒的口腹之欲他也没有,更别提什么古玩字画、金石篆刻之类。
他唯一消遣的就是写字儿,却也不是爱书法。
他不好任何名家巨擘的笔墨,就只是这样安静、独自的一篇篇写楷书。
他写出来的字就像别人眼中的他,规矩、方正,看不出任何玄妙,却一横一竖稳架不倒。
与卓淇共事过的官吏都说他是个静水流深的人。
“爹,陛下在户部、工部拟设监察司,吏部、谏院没一个人提出异议,秘书阁拟出的诏到了门下省就这么过了。”
卓威抬眸盯着卓淇。
“您说贾璜是什么意思?”
陛下和俞珩的意思那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可贾璜身为卓家的盟友,却丝毫不阻拦,意欲何为呢?
贾璜难道要看着陛下向卓家开刀,坐山观虎斗,学那捕螳螂的黄雀么。
“吏部也好,谏院也罢,都为圣君谋事,陛下要设监察司行监察之责,那就该设,若无理据自然也没有异议。”
即使在儿子面前卓淇也是道貌岸人的伪君子模样。
那张戴在他脸上的面具,在任何人、任何事面前都不会摘取下来。
或者戴的太久了,那张面具与卓淇本来的面目长在了一起罢。
卓威虽被外人夸成一朵花,什么聪明绝顶、才贯东西,练达沉稳有宰辅之气,真与他老子一比,道行差得远。
实际是暴戾易怒、睚眦必较、恃才傲物之辈。
在卓威眼里,俞珩要监察的火耗有猫腻、油水,所以他害怕。
但在卓淇眼里,户部为了降低各层官员在火耗里的贪拿已做了诸多努力。
准许官银在世面直接流通,无需再熔铸一遍就是其中一个,所以没什么可怕的。
不是卓淇老糊涂了,也并非掉以轻心,而是如卓淇这般笃信自己所行乃正道的伪君子已到一定的境界。
不论家中堆藏多少贪拿来的金银财宝,朝廷里多少靠裙带、私情提拔起来的官员,卓淇都笃定自己是为了陛下好,为了陛下不得不这样做。
所谓想先欺人,首先欺己。
“父亲——”
卓淇撂了笔,也打断了卓威的话。
“十三王爷上任后,你身为计相一定要多多配合,他若查火耗,就让负责的张百龄去,若查盐税就让林文海去,各司其职。”
张百龄和林文海都是卓淇的门生,他一手提拔起来送去户部辅助儿子卓威的。
“你不要太出头,身为计相过于锋芒,会让刚上任的监察令觉得你在抵触,不配合,这样不利于同僚间公务。”
卓威眨了眨眼,有些听明白了。
既是螳螂来捕蝉,蝉又想活命,就脱了自己的壳给他。
“儿子明白,明日部内会我会特地嘱咐众侍郎。”
卓淇起身,将自己刚写的几页小楷拿给卓威,说:“威儿,这是为父刚写的魏其武安侯列传,你回去看看吧。”
“父亲,为何要给儿子看《史记》中田蚡诛杀窦婴这一篇?”
卓淇仍是面无表情,只负手说:“田蚡这个人,后人只说他奸佞好权、丧尽天良,殊不知他背后是姐姐王太后。”
皇帝觉得火耗有问题,派人来查,那就让他好好地查。
若查出来这些火耗银最后都花在了太后身上,贾家身上,不知陛下该如何处置。
是处置太后还是处置贾家,如果只处置奉命办事的官员,那他们可就不服了。
“儿子明白。”
……
然而卓淇父子的三板斧俞珩也有预料。
他才不会傻乎乎的捧着圣旨,以监察令的身份入户部查个底朝天。
户部那几本烂账他心里有数,火耗贪了几分银,这些银子都流到哪里去他心里更有数。
不只俞珩有数,连俞铮也有数。
俞珩深知陛下设监察司不是为了查贪腐的,那是谏院和吏部该做的事情。
要他来是要他想出降低火耗的办法。
就像圈地案最终的目的不是抄了抚宁公府,而是立均田律。
所以领了监察令一职的俞珩,跟户部沾边的地方他都没去,反而先去了国子监、博士馆舍、太学等地,还广发请帖,请天下之鸿儒学士讨论学问。
朝野上下讨论的话题立刻从陛下设立监察司,变成了长宁王领陛下旨意,选拔天下饱学之士登殿辩论火耗。
一时间热闹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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