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中尔虞我诈、波澜频起等事先不细述,且说赵喜儿姐弟被送还明州避祸后见到的小姨夫谈子为。
此位谈子为,正是数年前徐小妹化名李兆廷与之通信的那位知音笔友。
可他二人不是有缘无分,怎又忽然玉成其美了?
这还要从谈子为屡试不中说起——
资助谈子为读书束脩的员外,他女儿一直身子弱,后来想着成亲能冲冲喜,说不定就好了,谁料婚后第二载那小姐病的更甚,竟死了。
再加上员外见谈子为接连两次落第,哪里还有耐性。
谈子为只能辞别入赘的妻家,他靠着仅存的一点儿资财上京参加了第三次科考,却仍是不中。
这次,谈子为一蹶不振。
尤其是当他听闻徐文嗣高中后更是无颜再执着于科考。
心想一个小他数岁的少年能高中探花,一定是因为自己资质平平,无登科的命数,再执着下去也毫无结果。
他身无一文、心境迷茫、郁郁寡欢,只能在京中继续逗留些时日,靠替人抄书,代写书信等活计筹些回老家的盘缠。
也正是此时,一位曾读过他文章的官员将谈子为推荐给了用人心切的肖彦松,令他谋得一个小吏的营生。
虽然这份差事并不美,又苦,也看不到什么前途,还需风尘仆仆地赶往徽地,一个他完全陌生的地方去劝农。
但于一个穷途末路、前途迷茫的人来说,似乎是件好事。
而且谈子为根本也想不到,正是这份苦差成全了他后半生中最大的一桩美事。
谈子为得知自己被派往徽地后立刻想起了住在明州的笔友李兆廷。
他立刻给李兆廷手书一封信,言述自己的遭遇,并希望自己到徽地后能与他一聚。
聊慰两人多年相闻却不相见的思念。
收到书信后的徐慕宜反倒忧愁起来。
她在书塾中静坐良久,不发一语,耳边只有机杼的笃笃声,那是顾先生在窗下纺织。
“见还是不见?”
慕宜心境并不澎湃。
这么多年,她已全然心死,已接受自己只能以一个男子的身份与谈子为联络。
可现在横在他们中间的桎梏彻底解除了。
没有道德的束缚,也没有家庭的阻碍,慕宜反而不知如何是好。
“谈子为想要的是一个君子好友,还是一个红颜知己。”
慕宜在心里一遍遍地问自己。
如果谈子为想要的只是一个性情相投的朋友,自己是女人这件事恐怕要令他失望了。
慕宜再不能以李兆廷的身份与他交往。
顾先生抬了好几下眼,都看见慕宜在那忧愁,便问道:“你怎么呆如木石地坐在那。”
“他要见我,已经启程,不日将到徽地,因正好明州有公务,他要顺路来探我。”
慕宜是顾先生的学生,也是忘年交,如今是书塾里的同事,她知道慕宜与谈子为的事情。
“他来了,你应该去见他。”
顾先生手中仍纺织着,又说:“你与他相交十载,虽然身份是假的,但情是真的,若再以各种理由推脱不见,倒显虚伪,令人心寒。”
“我记得你说过,他的发妻病故许久,如今单身又离了妻家,你也云英未嫁。”
“还有什么阻碍让你不见呢?”
徐慕宜讷讷地说:“若他知道我不是李兆廷,只是一个女人,会不会失望。”
“失望又怎样?”
顾先生笑了起来,笑迷在情局中的痴女儿没了洒脱。
“也不过是失去他罢了。”
“慕宜,没遇到他你就一定会嫁人了吗?”
“你不过是遇不到值得托付的人,才不是为了守着他。”
“他若看轻你女人的身份,配做你的知己么。”
“届时你失去的也不过是一个不配做你知己,又不值得你托付的人,结果坏不到哪里去。”
“结果若好,也免了你隐瞒身份的辛苦。”
……
等谈子为人到明州,抽出空来会友时,已是残冬初春时节。
他依约到了城内一家茶楼,在二楼开了一个雅间,等了差不多有半柱香的工夫,门响人来。
谈子为面带笑容一转身,刚要作揖相拜,谁料来者是个戴幂篱的女子,身旁还跟着两个婆子、一个丫头服侍着。
他下意识地以为,来人是这间茶馆里其他客人请来陪局的女相公,不慎走错了门。
谈子为虽没吃过猪肉却也见过猪跑。
知道那等有钱人出来吃饭、喝茶时,局中多会请些清客。
这些女子有出身书寓、教坊的小家碧玉,看起来与良家别无二致。
他登时拘谨起来,眼也不敢抬,拜道:“姑娘怕是走错了门。”
“足下可姓谈?单讳茂,字子为。”
谈子为心中诧异,快速打量了一眼来人。
虽隔着幂篱不见容颜,但身形、声音完全陌生,根本不谙熟。
“正是、在下。”
“足下可在等一位姓李的郎君,唤兆廷的?”
“姑娘怎知道的这么多?”谈子为反问道。
徐慕宜撑开幂篱,朝他福了下身子,还了一礼,答:“谈兄,我便是化名兆廷的那位李郎君。”
谈子为脑子空白,心悸非常,四肢微麻,好半天都无法接受面前的事实。
“他怎么是个女的呢?他怎么能是个女的呢?”
这句话在他恢复思考后一直盘桓着。
“——这莫非是李兄的玩笑吧?”
谈子为半天憋出这样一句话来。
他记得李兆廷是个不拘小节、诙谐开朗的人。
或许是他玩性大发,故意托这位姑娘来,然后再突然推门进来,笑他一副被惊吓后窘迫的样子也说不准。
“你很失望?”
“不是不是——”
谈子为忙否认。
只是他本以为来者是个丑陋残疾的男子,却不料是个花容月貌的姑娘。
无异于从娘肚子里抱出来时是个哥儿,养着养着,突然有一天一脱裤子,竟变成个姐儿,换谁都要吓够呛。
“李姑娘”
“我姓徐”
“徐姑娘——”
谈子为局促起来,他本来准备了一匣子的话要讲,现在都被一把锁给锁死了。
“你怎么默了?”
见他砸吧两下嘴没发出声来,慕宜问。
谈子为突然地笑了,无奈苦笑,又像被逗笑。
答道:“我乱了阵脚,姑娘莫怪。”
“你大可以把我当成李兆廷就是了,你连他貌丑类禽兽都不怕,却怕他是个女人,难道女人比禽兽还可怕不成?”
“不是不是”
谈子为忙摇手否认道:“我本来要去李兄家中拜见令堂,还打算与李兄同游之类的,现在没了算计。”
深交的朋友间互拜家长是极亲厚礼貌的行为,但男女就不行了。
他脸色缓缓绯红。
其实他不敢说全,他还打算与李兆廷同榻抵足而眠,秉烛夜谈诗书等等至交好友会做的事情。
“明日午后去赏梅怎么样?”
“我信中说过,我们这有一个道观,观中红梅是明州一绝,你不想去看吗?”
突得邀约的谈子为一怔,既羞涩又雀跃。
慕宜将幂篱遮下,又说:“如果你还是紧张,就当这纱帘后的人是面目狰狞的李兆廷。”
谈子为作揖道:“徐姑娘,那明日不见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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