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队缓缓前行,薛万彻策骑随在马车一旁,旁边有长孙无忌、尉迟恭等人,李绩则率领周道务、程名振、张亮等人殿后。阿史那思摩策骑上前,与薛万彻并骑前行,羡慕道:“薛将军为大军先驱,攻城掠地、杀敌无算,大丈夫就应当如此开阖睥睨,吾艳羡也!”

    薛万彻是个粗人,与朝中大臣来往不多,但是对于阿史那思摩却颇为亲近,笑道:“郡王谬赞了,同是尽忠王事,末将冲锋在前,郡王护卫陛下身侧,何分高低?”

    阿史那思摩如今的官职是右武侯大将军,定襄战败之后入朝担任宿卫,爵位是怀化郡王,比之薛万彻的武陵郡公上要高出几等,所以薛万彻以上官之礼待之,很是客气。

    他这人虽然粗线条,却也并非不通世事,对于自己看的入眼之人,常常掏心掏肺……

    阿史那思摩瞅了瞅左右,向前微微努了一下下巴,轻声道:“王文度被陛下枭首示众、以儆效尤,这笔账,赵国公怕是要记在你的头上。”

    薛万彻抬眼去看,正好看到长孙无忌骑着马紧紧跟随在皇帝车驾一侧,这个时候刚好回头看了他两人一眼,面容阴沉,想必是程咬金能够被陛下邀上车驾同乘,心中很是不爽,转而又回过头去。

    薛万彻哂笑道:“吾与郡王相同,皆是粗豪善战之辈,对于朝中那些个勾心斗角的事情不擅长,也不在意。陛下宽宏,乃是千古还有的明君,岂能因为一两句诋毁之言便心存猜忌?只要陛下不猜忌,旁人如何,吾懒得去管。”

    阿史那思摩闻言,哈哈一笑,再不多言。

    薛万彻说他两人相同,其实并不止粗鲁耿直的脾性,更因为两人同是降将。当年李靖率兵奇袭定襄,击溃突厥汗国,颉利可汗与他一同战败被擒,投降唐军,得到李二陛下的优待。

    而薛万彻更是隐太子李建成的心腹大将,当年李建成与李二陛下的储位之争,他全程都有参与。后来玄武门之变李建成被李二陛下射杀,薛万彻更是一度宣称要杀入秦王府,后来战败逃出长安遁入终南山,被李二陛下降伏,愿意入朝为官,更将丹阳公主下嫁,甚为器重。

    两人看似都得到李二陛下之信任,实则算是同病相怜,所以他才会一改平素绝不议论朝臣的习惯,点拨了薛万彻一句。

    自己尽了心意,至于薛万彻是否当作一回事,顺其自然就好。

    再者说来,薛万彻如今身后站着太子与房俊,以长孙无忌今时今日受到陛下猜忌打压的形势,想要为难薛万彻,怕是也不容易……

    两人低声闲聊着,薛万彻低声道:“晚上郡王不妨来我营中,近日扫荡安市城之后方,偶遇高句丽之官员阖家南下躲避战火,家中有两名女儿,颜色甚好,皆是大家闺秀,比之长安市集上的新罗婢不可同日而语,实乃恩物也,末将可赠予郡王一人,共享其乐。”

    大唐风气开放,男人之间转赠姬妾司空见惯,即便是同宿一女那等腌臜事,也见惯不怪。

    阿史那思摩却吓了一跳,提醒道:“军中岂可藏匿女子?万一被军中司马查知,上报兵部和卫尉寺,必是大罪一条!陛下就算再是信重于你,岂能容你亵渎军纪?听吾一言,速速解决此事,不可留下隐患。”

    马蹄嘚嘚,周围皆是自己与阿史那思摩的亲兵,长孙无忌在前方远处根本听不到,薛万彻不以为然道:“有何足惧?此地乃是军中,陛下即便得知,亦不过是睁一眼闭一眼,断然不会较真。至于回到长安……难不成郡王以为咱们立下战功,便可进爵加官不成?吾之所以请战,不过是图一个过瘾,战阵厮杀方才能够感到舒畅,马革裹尸亦是等闲。与其小心翼翼左右逢迎,何如及时行乐?似咱们这样的人,别贪图军功,越是持身守正,说不定陛下越是不放心。”

    阿史那思摩骑在马上,颇为诧异的瞅了这个行货一眼,心里觉得这话好像非常有道理啊……

    身为降将,不仅与跟随皇帝打天下的那些个老兄弟比不得,即便是从底层简拔起来的官员,也比他们更容易得到皇帝的信任。

    用不着旁人提醒皇帝要谨防降将又复叛之心,即便是降将们自己,又岂能真把皇帝的宠信之言当真?

    汉人有句话,叫做“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话不仅适用于他这个依附于大唐的突厥人,同样适合薛万彻这样改换门庭的“贰臣”。

    既然明知皇帝不可能毫无保留的信任于你,更不敢将国家权柄交付于你,那为何还要立下盖世功劳?

    岂不是让皇帝封无可封,左右为难?

    降将也要有降将的觉悟……

    阿史那思摩摸着胡子,沉吟半晌,低声说道:“如此,那吾就叨扰了。”

    薛万彻哈哈一笑,道:“末将素来仰慕郡王之风采,早就想跟郡王好生喝上一杯,聊一聊。以往在长安之时未有机会,却不想在这外里之外的辽东,倒是能够饮酒作乐,实在幸甚!”

    阿史那思摩觉得自己终于堪破了一个降将寄人篱下的为官之道:“打仗要猛,视死如归、无所畏惧,享乐亦要猛,全无顾忌、及时行乐!可叹吾年过五旬,入唐亦有十余载,却今日方才得窥为官之道,惭愧,惭愧!”

    他以前是突厥贵族,入唐之后先被敕封为右武侯大将军,继而又被李二陛下派遣返回定襄,统御突厥旧部,册封为突厥可汗。那段时日看似大权在握,万里草场任凭驰骋,可他却每时每刻都心惊胆跳。

    万一麾下部族再次叛乱怎么办?

    万一朝中有人诋毁他拥兵自重怎么办?

    万一皇帝怀疑他心怀不轨怎么办?

    ……

    对于李二陛下,他是打心眼里敬畏,几乎无以复加。以李二陛下的运筹帷幄,加上大唐之强盛,想要将他捏死简直不费吹灰之力。

    所以他人在定襄,心里却忐忑难安。

    所幸,薛延陀觊觎定襄之地势,悍然入侵,阿史那思摩率众抵抗,却一溃千里。

    旁人都见他惶惶然犹若丧家之犬,一路溃逃进入长城,即刻向李二陛下上书请罪,恳请回到长安哪怕只是担任一个宿卫宫廷的校尉,全无突厥可汗之风采。实则阿史那思摩却已经欢喜得想要抓住几个薛延陀的将令狠狠的亲上一口。

    与其在定襄整日里吃风沙来心惊胆跳,哪里及得上回到长安夜夜安寝、享受繁华来得爽快?

    所以这些年他处处谨小慎微,每当行军又殚精竭虑,只想着少闯祸、多立功,踏踏实实的留在皇帝身边。

    如今方才醒悟,一个降将立下那么多军功作甚?

    你都已经是郡王了,难不成还想让皇帝封你一个亲王,再给你一块封地,让你裂土称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入唐一来,他也读过基本汉人的史书。自古以来,但凡“封无可封,赏无可赏”的情况,毕竟伴随着惨祸之发生。

    李二陛下为何一再压制房俊的官职、爵位?就是要杜绝这种情况。若是此时让房俊的官职、爵位达至巅峰,将来新君即位,如何封赏?没办法封赏,便无法邀买人心,不能施以君恩,便会有所隔阂。

    ……

    前头的长孙无忌瞥了一眼车厢内正向李二陛下回报战况的程咬金,又瞅了一眼身后远处凑在一起嘀嘀咕咕的薛万彻、阿史那思摩两个棒槌,紧紧蹙着眉头,觉得自己已经游离于大唐的核心体系之外。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虽然皇帝为了巩固皇权,对关陇贵族施以打压,可是在最初的那一段时间里关陇贵族依旧保持着对于朝堂的掌控。然而现在,随着自己跟随皇帝东征高句丽,长安朝堂之上关陇贵族的影响力进入到入唐一来的最低迷时期,堪称步履维艰,连整个联盟都似乎有风雨飘摇、分崩离析之虞。

    若是不能破局,关陇贵族往昔的荣光、以后的权势,都将风吹雨打去。

    而破局之关键,不在辽东,不在长安,在于遥远的西域。

    只是不知,长孙濬是否完成了自己叮嘱的任务呢?算一算时间,长孙濬应当早就被长孙淹赎回回到长安,这会儿从长安来的信笺也应当距离不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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