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着房俊对李二陛下的了解,这种心狠手辣的事情,那是绝对干的出来的。干就干吧,偏生还肯定能找到一个充足的理由,让人相信他亦是不得已而为之……

    这种方式,绝对很符合李二陛下的人设。

    终究还是魏徵背了“背信弃义”的黑锅,导致昔年生死与共的兄弟谁也不待见他……可是说到底,大家心里都有数,固然魏徵做法不当,可症结还是在李二陛下身上。

    但是又能如何?

    且不说当时诸人尽皆投靠李二陛下麾下,主帅有命不得不听,便是李二陛下想要斩杀单雄信以绝后患,也没人能说出不是来。战火纷飞生灵涂炭的年月里,难道当真要李二陛下纵虎归山,等着日后单雄信卷土重来,成为李家的对手?

    魏徵的所为在于他的性情本事如此,李二陛下的所为在于他本身的利益维护,单雄信的所为则在于他刚烈霸道的性格……

    谁的错?

    谁都有错,但更是那个风起云涌、烽烟四起的时代所赋予的悲剧。

    房俊再次给程咬金斟满酒杯,程咬金仰头饮尽,伸手抓了几颗碟子里的炒蚕豆丢进嘴里,“嘎嘣嘎嘣”的嚼着,摇头叹息,出动了掩埋心中许久的痛处,显得甚是沮丧。

    终于将嘴里的蚕豆咽了,房俊又给他斟满,程咬金捏着酒杯拿起,却没喝,而是抬眼看着房俊说道:“东市建成之后,给某留两间商铺,不限大小、不拘地段。想跟你说一声,莫等到时候都被你这个钻钱眼儿里的棒槌给卖了,还要拿话来搪塞于某。实话跟你讲,也就是你小子,若是换了个人,某还不稀得开这个口。”

    房俊差点气笑了,道:“您是长辈……这般公然勒索晚辈,真的好么?”

    当真是狮子大开口!现在的东市商铺便已经是长安城内最珍贵的地皮,有钱你都买不着!等到建成之后那自然更是寸土寸金,结果你这一张嘴就要两间,还一副“跟你张嘴是给你面子”的神情,逗我玩儿呢?

    知道你脸皮厚,但是厚到这般程度,您家里人知道吗?

    程咬金瞪起了眼珠子,不悦道:“怎么说话呢?”

    房俊气道:“不是勒索,那就是公然索贿咯?”

    程咬金怒道:“放你的屁!老子虽然浑了一些,可却非是不明事理之人。你小子休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让你留下两间商铺自然会付钱给你,只是担心到时候商铺太过抢手,抢不到而已。”

    这还像话……

    房俊腹诽一句,说道:“程伯伯毋须担心,若无意外,东市建成之后会以拍卖的方式对外统一销售,您既然有钱,自然不愁买不到。”

    程咬金面色有些难看,牛眼大的眼珠子瞪着房俊:“废话!东市经由你小子这么一过手,谁不知道必然价值打着滚儿的往上翻?老子若是有的是钱,还跟你废什么话?”

    房俊目瞪口呆,和着说来说去,你这不还是不打算给钱么?就算是给钱,也要狠狠的打个折扣……

    可是说出这样的话来,你怎么还有底气说得这般理直气壮?

    见鬼了都!

    这什么人呐?

    程咬金气呼呼的跟房俊大眼瞪小眼儿,好半晌,见到房俊一点退缩的意思都没有,便知道自己怕是压不住这个棒槌,无奈的叹口气,神情松弛下来,无奈说道:“其实吧,非是某要这两件商铺,而是想要给进达买下来……”

    牛秀,字进达,以字行,昔年瓦岗寨之大将,与程咬金情同手足。

    高昌之战中,牛进达作为葱山道行军总管,配合侯君集攻伐高昌,房俊与其有过数面之缘,交情尚可。

    听闻程咬金这般说,房俊奇道:“您让牛将军届时前去拍卖即可,都是明码标价,绝对不会出现暗标的情况。不过程伯伯您既然开了口,到时候小侄运作一下,将不是太显眼的地段给牛将军留下两间即可,您放心,价钱绝对不会太高。”

    虽然是公开拍卖,但是其中可以运作的手段不要太多,不是太好的地段稍稍压一下价格留下来卖点人情,那是最基本的操作。

    程咬金依旧满面纠结,叹气道:“二郎好意,某心领便是……可进达这家伙那是真的穷啊,怕是没钱买……若是某买下来送他,以他那犟驴一般的脾气,那是绝对不会要的。这么些年某也曾多次想要接济他,可那家伙,宁死也不要!”

    房俊简直有点不可置信……

    牛进达能够担任一路总管,那必然是受到李二陛下器重信任的,而且现在已然是右武卫将军,会连两间商铺都买不起?

    这不是扯淡么……

    即便清廉如魏徵,穷得连一副上好的寿材都买不起……他不是买不起,而是没想买。毕竟职田的产出和俸禄放在那儿呢,只要不是嗜赌如命,绝对不存在买不起东市两间商铺的情况。

    哪怕东市的商铺再贵……

    许是魏徵的病情使得程咬金受到了打击,性情有些低落,这老妖精话语便多了起来,的吧的吧的说起牛进达的情况来。

    牛进达祖上乃是北齐的高管,曾经做到镇东将军、淮北太守的高官,俨然已经是一方诸侯。其父名叫牛汉,隋朝时曾然人清漳县令,为官清廉爱民如子,深受当地百姓爱戴。只不过其时天下大乱烽烟四起,境内山贼作乱,侵入县中,县内百姓为了掩护牛汉死了不少人,最终还是被山贼劫掠一空,扬长而去,牛汉一家老小亦死于任上。

    唯独牛进达年轻力壮杀出重围,却也无力拯救家人,自此孤家寡人四方浪荡,后来落草为寇,成为瓦岗寨大将……

    “这人倔得要死,心中无法摆脱当年家人惨死的阴影,一直认为是自己无能未能救得家人,以此自责。并且对清漳县惨死的百姓念念不忘,将之视为恩人,所有的职田俸禄都拿来接济清漳县的百姓,导致家贫如洗。七个儿子俱在军中效力,那性子各个都与欺负一般无二……偏偏又不肯接受任何人的接济,他那老丈人乃是夔州长史裴神安,家资殷厚,临死的时候分家,给了他一份儿家产,却是半文钱都不要……”

    程咬金又是埋怨又是谩骂,但是其神情语气之中,却甚为明显的流露出对牛进达的敬佩和关切,显然感情深厚。

    房俊摇头叹息,后世皆说儒学无用、儒学误国,偏偏却正是在儒学昌盛的古代,似牛进达这等情义深重的例子数不胜数。反而是标榜自由追求民主的后世,世态炎凉人心不古……

    “行吧,程伯伯都这般说了,小侄岂敢推脱?等到东市建成之后,小侄给牛将军留下两间商铺便是。不过丑话说在前头,钱肯定是要拿出来一些的,不过是少点罢了,否则一旦传出去,小侄就得被烦死。”

    除了妥协,房俊还能如何?

    一方面敬佩牛进达的为人,一方面程咬金这老货可不好惹,别看他现在满脸愁苦低三下四,若是自己拒绝到底,鬼才知道这老妖精会不会恼羞成怒,在折腾点别的幺蛾子……

    有资历,有军权,有圣眷,不要脸……这样的人傻子才会去招惹。

    程咬金大喜,老脸乐得褶子都开了,满面放光,亲自提起酒壶给房俊斟酒:“哎呀呀,世人皆说房二郎义薄云天、胸怀磊落,果然如此!来来来,程伯伯敬你一杯,不愧是小辈儿里的俊彦,吾家那几个混球可比你差远了,怪不得陛下如此宠信,往后咱爷俩还得好生亲近亲近才是。若是有什么地方用得着程伯伯的,千万别不好意思,尽管开口,程伯伯这边绝不推迟……”

    人嘛,别人敬你三分,你亦当回敬一丈,花花轿子人人抬,这才是为人处世之道。程咬金此人看似大大咧咧浑不吝的样子,脸皮还厚,但是处事圆滑城府甚深,绝非看上去那般粗鄙。

    房俊听着一堆一堆恭维之语不要钱似的,哭笑不得,问道:“小侄敢问一句……若是今日小侄不答应,程伯伯可否会揍我一顿?”

    程咬金哈哈大笑:“二郎说哪里话?揍人肯定不会,你程伯伯这些年少了疆场厮杀,闲时也多读了几本书,现在最是斯文,打打杀杀那一套,早就不用多时矣……哈哈,来来来,喝酒。”

    房俊眼皮子一跳,看着程咬金老脸上灿烂的笑容、闪烁的眼神,心里吐槽:就你这样的还读书?得咧,幸亏自己卖了他一个面子,否则搞不好从今往后这老流氓就要跟自己没完……

    刚刚举起酒杯,便见到一个魏府的管事急匆匆跑进来,对房俊施礼说道:“房府尹,外头有京兆府的官员前来,说是有要事请示。”

    房俊本想让他将人请进来,不过心想万一当真有急事岂不是还得出去?便起身道:“程伯伯先慢用,待小侄出去看看,稍后即回。”

    程伯伯摆摆手:“快去快去,正事耽搁不得。”

    房俊拱手施礼,跟随那管事出了后宅,来到前面门房。

    来人正是王玄策。

    见到房俊,王玄策赶紧上前一步施礼,而后走到房俊身边附耳道:“府尹,大事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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