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驿站。
一大队人呼啸而来,车马辚辚,规模不小。
为首一个身形肥硕的青年跨坐在一匹神骏异常的汗血宝马背上,到了驿站门前并未下车,而是直起腰身眺望着远方金光门城楼下影影绰绰的兵卒,虽然离得有些远,但是粗略一看,也能看出那边起码聚集了数百兵卒。
肥硕青年一张圆脸好似经过长时间的日光暴晒有些黝黑,不少地方还有蜕皮的痕迹,此刻蹙起两条眉毛,问道:“城内发生何事?”
前来迎接的驿卒忙道:“回魏王殿下的话儿,右武侯大将军的儿子前些时日被害,今日晌午的时候发现尸体在皇家水师的船上,右武侯卫差点与水师打起来,这不整个长安都戒严了。”
马上青年正是魏王李泰。
自西域一路风尘仆仆的返回长安,路途遥远不说,沿途更多是沙漠戈壁,不能乘车,只能骑马。所幸跟随李绩西域平叛这一路置身军伍,虽然苦头少吃把个锦衣玉食娇生惯养的魏王殿下折磨得秃噜一层皮,倒也令他减去了二三十斤肥肉,身子骨健壮不少。
否则一路行来,说不得就趴在半路上……
此刻闻听驿卒之言,李泰奇道:“丘神绩的尸体怎会在水师船上?”
他第一反应就是栽赃嫁祸,否则谁会愚蠢到杀了人之后还将尸体放在自己船上拉着到处走,就等着泄露风声被苦主追杀上门?
不过水师虽然挂着“皇家”的名头,真正的负责人却是一手缔造了这支无敌之师的房俊,这笔账要算也得是算在房俊头上,起码他脱不了干系,对于这一点,李泰表示喜闻乐见。
房俊那个棒槌,最特么讨厌了……
抬头望望天色,见到时间尚早,进城不必急于一时,不如就在驿站里修整一晚,明日一早再进城。不过这两天在咸阳的驿站也歇的差不多,反正一时半会儿的也睡不着觉,不如到处逛逛。
离开长安时日不短,心里颇有些想念关中的风土人情。
“走,随本王去城南逛逛。”
李泰打马前行,城内前来迎接的禁卫亲信以及随性的兵卒急忙策马跟随,都知道了城南正有两只军队差一点火并,形势必然紧张,没人敢大意。
一行二三十骑,自金光门一路向南,过延平门,绕过半个长安城,直抵城南的房家湾码头。
尚未到码头,远远的便见到前方路上密密麻麻站满了人,到了近处一看,却原来是两支军队对峙,一方大抵是赶来封锁河道不让水师逃遁的右武侯卫,另一方则是堵着路不让过的右屯营。
明显是房俊帮着水师对抗右武侯卫……
两方虽然对峙,到底还是非常克制,一方想前往码头,一方堵着路不让去,就这么僵在这里。
不过商旅过客却是自由通行……
李泰带着麾下禁卫兵卒从两支军队中间穿过,也没人询问身份什么的,两伙人就瞪着斗鸡眼,也不吭声。
顺着河道一路前行,不久,前方便是人声鼎沸舟楫如云的码头……
码头是没有宵禁的,故而虽然已是黄昏,却依旧热闹。
李泰纵马穿行在码头上,看着一杆杆吊臂叫船上的货物吊上码头,然后被硕大的沿着铺设的轨道的运行的大板车运走,再卸入一个个仓库,来自天南海北的货殖即将由此地转运至关中各座城池,成为关中商业的集散地。
每一艘货船,每一杆吊臂,每一辆板车,每一座库房,都代表着源源不断的金钱……
李泰非是爱财之人,但是看着如此兴旺的码头,也不禁有些眼热。
论起做生意,果然谁也比不过房俊!
全天下的商贾都在低买高卖以赚取中间的差价,房俊却另辟蹊径,自己投资弄出一个码头来,什么也不买,什么也不卖,但所有做买卖的人都得乖乖的给他送钱……
陶朱事业,端木生涯,亦不过如此吧。
经过一处吊臂之时,那吊臂发出的“咯吱咯吱”声引起了李泰的注意。
粗达一尺的吊臂在几个民夫的操纵下,利用一组轮轴将停靠在码头旁货船上的货物吊起。货船吃水很深,甲板上是堆放在一起的一个个方块儿状的正方体,外面用油布包裹,有用细草绳捆住,显然很重。
引起李泰注意的是围拢在那吊臂附近的足足三四十人的商贾……
“喂喂喂,慢点儿慢点儿!”
“你特娘咧就是个夯货,这是纸,江南最新的竹纸,你当是什么东西,经得住你这般糟蹋?”
“唉唉,这位老哥,甭运回库房了,你这船上一共多少刀,兄弟包圆儿了,你点个数儿,兄弟这就付钱!”
“滚蛋!孙老二你要不要脸?这么多的竹纸你自己一口吃完了,还让不让哥儿几个活了?”
“嘿!这话说的,咱孙老二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没坑谁没抢谁,跟你有什么关系?”
“放屁!总共就这么多竹纸,你个老小子都吃掉了,我们回去卖什么?”
“就是就是!孙老二你可别仗着财大气粗,就挤兑咱们这些小商小贩,你想将这些竹纸一口气儿吃完了,回去随意涨价想咋卖就咋卖?你想得美!信不信老子这就去武娘子面前告你一状?”
“谁特么想咋卖就咋卖了?咱一分一毫也不涨价!再说了,这位老哥有竹纸,我有钱,凭啥还不让我买了?”
码头上吵吵闹闹,乱成一团。
李泰稍稍往前凑了凑,心里疑惑,竹纸?
身为皇子,对于竹纸自然不陌生。这种纸产自江南一带,以嫩竹作为原料,纸张光滑美观,但是质地轻脆,而且写字的时候容易洇纸,只有那些没钱的人家才会买回去,可是连好纸都买不起的人家,又能有几个读书人呢?
所以这种纸的销量很是不好。
可这些人怎地还抢了起来?
“诸位诸位,窃听老朽一言!”一个身穿青色衣衫的老者站在吊杆旁,拱手对着一众商贾说道:“老朽乃是房家的管事,这些纸便是产自咱们房家跟江南几大家族合伙开起来的造纸厂。之前因为正在试验配方,所以产量一直底下,现在配方已然完善,从今而后,咱们在長城縣的数家造纸厂,每月可以生产上等竹纸十几万刀,不仅仅关中货源充足,还将覆盖整个山东、江南、蜀中各地,诸位不用抢……”
说着,老者一指河道上一长溜吃水甚深的货船,得意道:“瞧见没有,这些船上全都是纸,全都是上等的竹纸!”
此言一出,周围顿时炸开了锅!
“乖乖!每月十几万刀?”
“额滴个天爷,房二郎就是厉害,这一年得赚多少钱?”
老者呵呵一笑:“各位以为咱们家二郎差这点钱?实话跟你们说吧,这造纸厂啊,二郎根本就一文钱都没打算赚!”
说着,老者从身边仆役手里拿过一柄小弯刀,将已经吊上码头的一刀纸拆开,草绳油布用锋锐的刀子划开,里边洁白细腻的纸张顿时呈现在众人的面前。
“嘿!这纸……比以前的还要白……”孙老二上前摸了摸,扯住上面的一张使劲儿扯了扯,惊叹道:“不仅更白,而且更柔软,更坚韧!”
老者嘿了一声,道:“瞧见没有?这等纸,一刀一百文!”
周围陡然一静,继而“轰”的炸开!
“多少钱?”
“一刀纸一百文?”
“这等竹纸比之宣纸也不差多少了吧?才一百文?”
“赶紧抢购吧,回去一刀纸卖上一贯钱妥妥的!”
“我要一百刀……”
“我要一千刀……”
老者被吵得耳鸣,赶紧举起手:“停停停!”
待到周围声音小了一些,老者才道:“是不是以为很便宜?没错!这种纸的成本就要达到每刀八十文,再从江南运到关中,售价一百文根本就在赔钱!”
不仅是周围的商贾有些懵,就连李泰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房二那个棒槌,居然会做赔钱的买卖?
不能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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