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百人将这条长街堵得水泄不通,有着急的急于通行,起先还使劲儿往前挤,嘴里骂骂咧咧不服不忿,但等他们挤到了前面,见到街上数百兵卒顶盔掼甲全副武装煞气腾腾的气势,顿时胆一寒腿一软,将嘴巴闭得死死的,一声不敢吭。
乌云如铅坠一般压着头顶,越聚越多的百姓商贩聚拢过来,却奇异的一点声响都未发生,唯有数百匹战马时不时的铁蹄刨着地面青石板发出“哒哒”声,以及偶尔的一两声喷嚏……
望江楼掌柜心里像是堵了一块石头,他虽然是个掌柜,但是在家族中的辈分却不低,否则也不可能掌管这样一个日进斗金的产业。
吴兴沈氏的根基并不在苏州城内,但是在太湖南岸的乌程县,古称吴兴郡,然而作为江南士族当中最富裕的门阀之一,吴兴沈氏在苏州的影响力却不比陈谢王萧那些个侨姓差。
有钱能使鬼推磨,更何况吴兴沈氏历史悠久根深蒂固,门生故吏也不老少……
平常时候,他这个望江楼的掌柜也算得上苏州东城有头有脸的人物,几时遇到过这般拿马鞭子抽人的豪横人物?
看这厮一身锦袍趾高气扬,更能够带着数百兵卒策马长街惹是生非,再加上那一口关中口音,再多的怒火也不敢发泄。
忍着气,掌柜捂着肩头,陪着笑:“是是是,贵人教训得是,小老儿老眼昏花怠慢了贵客,实在是罪该万死。几位贵客不若请移步店内,让小老儿备上拿手的酒菜以作赔罪,如何?”
房俊玩耍着马鞭,哈哈一笑,回头对李泰道:“这老东西倒也知情识趣,明白地头蛇压不住过江龙的道理,既然他能屈能伸,咱们若不给面子,岂不是失礼?便进店坐坐,看看他这个望江楼到底是否名不副实。”
李泰算是见识了房俊的豪横之处,闻言颔首道:“你做主就好。”
房俊将手里的马鞭丢给一旁的亲兵,拍拍手,道:“那咱们就进去瞅瞅,左右闲着无事,不妨尝尝江南名菜。”
背着手当先走入店门,李泰与杜荷互视一眼,紧跟着入内。
习君买一身戎装,也不敢怠慢,带着几个亲兵与李泰带来的禁卫一道,紧随其后进了店中,其余兵卒则在各自旅率带领之下分列望江楼左右,雁翅排开,一个个高踞马上,手摁横刀,锐利的眼神不停扫视着四周,杀气腾腾,似乎只要发现有一丝异常,便会拔刀出鞘纵马而上,将可疑之徒当场斩杀。
百姓们何曾见过这等阵势?吓得纷纷避让,绕着街道的另一侧赶紧快步离开,以免惹祸上身。
当然也有不少好事之徒依旧站在远处,兴致勃勃的指指点点。
自古以来,围观凑趣便是光荣传统,幸灾乐祸更是完美习俗……
望江楼掌柜,紧跟在后边,到了店门口的时候拽过旁边的一个小厮,低声叮嘱了几句,那小厮连连点头,然后一转身飞奔离去。
他正欲进店,有一个伙计战战兢兢上前,悄声道:“掌柜,这个人……小的好像认识。”
掌柜脚步一顿,瞅了一眼已经进入殿中的房俊等人,赶紧拉着那伙计,疾声问道:“此乃何人?”
他现在最为头痛的便是不知晓这些人的身份,吴兴沈氏乃是江东豪族,即便是关中的贵人也不是惹不起,可关中毕竟藏龙卧虎,万一当真惹了不敢惹的人,岂非是给家族招祸?
所以不晓得房俊等人身份,他便投鼠忌器深为忌惮,是低头认怂还是奋起反击不敢轻易做出决断……
那伙计迟疑了一下,低声道:“小的以前曾在华亭镇码头当脚夫糊口,有一会远远的见过那华亭侯房俊,刚才瞄了一眼,觉得长得很像……”
掌柜双目大睁,倒吸一口凉气。
房俊?!
他的见识可比伙计多得多,伙计仍旧以为房俊的爵位还是华亭侯,可掌柜却知道那位如今已经晋爵为越国公,出去皇族之外,整个大唐帝国最顶尖的存在!
最关键的问题还不是在于爵位的高低,而是一提及房俊这个名字,怕是整个江东都得颤三颤……
最要命的是,如今早有传闻说是房俊此次陪同魏王殿下一起南下,如果说那个嚣张跋扈的黑脸小子当真是房俊,那么他身后的那个面白微胖的贵人……岂不就是当今陛下的亲儿子……
……
“你确定?”
“小的不敢确定,毕竟以往也只是远远的看过一眼……”
掌柜的心中翻腾,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挥手将伙计打发开,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儿,抬脚进了店内。
房俊三人已经坐在了大堂最正中的一张桌子旁,掌柜小碎步走上前,赔笑问道:“小的这就让人准备拿手膳食,敢问可有何忌口之处?”
嘴里说着话,一双眼睛却来回不停的偷偷打量。
似房俊这等威名赫赫的人物,坊市之间难免有关于他相貌的传言,偷着瞄几眼,觉得似乎相差无几。关于魏王李泰的描述没听过,但其余两人坐在那里渊渟岳峙气度浑然,一看就是身份尊贵不同凡响的人物,一颗心愈发往下沉。
看着这个黑脸的小子当真就是房俊无疑了……
未等房俊说话,一旁那个尖脸的年轻人已经不耐烦的拍了拍桌子,喝叱道:“恁地啰嗦,好酒好菜尽管拿上来便是,是怕老子付不起酒钱赖你的帐不成?”
掌柜吓了一跳,赶紧一叠声道:“贵人稍后,小老儿这就去安排。”
匆匆往后堂走去。
心里却琢磨,这个尖脸的小子看上去气度不凡,可这语气怎地与太湖上那些个水匪盗贼也似?
关中贵人就这个德行?
不应该啊……
他这边吩咐后厨打起精神准备酒宴,无论这伙人是否房俊与魏王,那也都是轻易不能招惹的存在,半点含糊不得。
那边房俊却已经起身,背着手在大堂内踱着步子四下打量,来到东侧窗户前凭窗远眺,看了一会儿又转回来,冲着掌柜招招手。
掌柜连忙上前,哈腰问道:“贵人有何吩咐?”
房俊回到桌子旁坐好,随口道:“你这望江楼当真不错,风水好、地势佳,某看了很是欢喜。开个价儿吧,某买下来了。”
此言一出,堂内瞬间一静。
就连魏王李泰与杜荷都瞪着眼睛看着房俊,虽然咱们是来找麻烦的,可二话不说就要买下人家的酒楼,这个就不大合适了吧?
那掌柜更是眼皮子直跳。
什么叫你喜欢就买下了?
再豪横的人也不带这样儿的!
弯了弯腰,掌柜道:“能够得到贵人青睐,实乃小店之荣幸……只不过小老儿只是个掌柜,万万做不得主将酒楼卖给您……哎呀!”
一个茶盏劈头便掷了过来,“啪”的一下砸在他额头,碎片散落一地,鲜血瞬间涌出,疼得他惊呼一声,伸手捂住伤口,又惊又怒的看着房俊。
房俊骂道:“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既然你也知自己做不得主,那还在某面前聒噪个甚?欠揍!还不速速去找一个能做主的来,杵在这里难不成以为某的横刀见不得血、杀不得人?”
掌柜一个字儿都不敢多说,捂着脑袋小跑着奔向门外。
他算是瞧明白了,自己这一鞭子一茶盏挨得一点都不冤,人家根本就是来找茬的……
店内,李泰瞅着趾高气扬的房俊,无语道:“何至于此?吴兴沈氏好歹也是名门望族,该敲打敲打,可这般伤人颜面却有些不妥。”
一旁的杜荷却不这么认为,这厮一脸兴奋道:“殿下此言差矣,咱们平素出门就是要做出这般不讲理的架势,让别人知道在咱们面前甭说什么道理情面,那些都没用,既然招惹不得咱们,那就乖乖的听话,看上你的铺子就开个价儿立马转让,看上你的小妾就麻溜的洗干净了给咱送到府里来!”
李泰无语。
特么老子以前一直以为咱就算是皇族当中最横行霸道的存在了,可是跟这帮子纨绔子弟相比,自己纯洁善良得好像白莲花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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