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骑兵行进速度并不快。
汉武帝元狩二年,霍去病带兵自陇西出发,六日之间转战千里;东汉末年,曹操率骑兵追击刘备,一日夜疾行三百里,这已经算是骑兵行进的极限,所以诸葛亮说“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
由岐山直抵长安,有三百里远,吐蕃胡骑一人双马,三日可达。然而届时人马之体能已经臻达极限,又能发挥出多少战力?
此时萧关失陷、柴哲威兵败的消息必定已经传往长安,长孙无忌势必组织军队应战。若是甫一接战不能取胜,甚至遭致一场大败,这对于右屯卫以及吐蕃胡骑的军心士气影响极大。
此消彼长,反而会助长关陇叛军的气焰。
两军对阵,军心士气绝对是一个不容忽视的因素,往往兵力薄弱、局势不佳的一方因为士气高涨,能够上演一出以弱胜强的好戏。更何况眼下兵势更强的一方乃是关陇叛军,若使其军心稳固、士气高涨,接下来的战斗会愈发困难。
赞婆久历战阵,自然也明白这一点,而房俊之所以有此等怀疑,皆是因为先前他力战左屯卫与皇族军队之时表现不佳,若无房俊亲率右屯卫骑兵从后冲阵,更有高侃于敌军后阵夹击,战果如何,尚且未知。
他有些脸红,一路以来在房俊面前颇多自负之言,气焰嚣张大言不馋,结果一上阵便丢了人……也愈发激起好胜之心,憋着劲儿想要在长安城下大出风头,别让房俊小觑了去。
故而信誓旦旦道:“越国公放心,所谓知耻而后勇,此番作战不力,吾深以为耻,若长安城下不能一战得胜,甘愿将项上人头奉上,任凭处置!”
房俊缓缓道:“军中无戏言。”
赞婆心中一凛,可是想到交好房俊的种种得益,心下一横,咬牙道:“愿立军令状!”
房俊哈哈一笑,摆手道:“立甚么军令状?赞婆将军又非是大唐军队序列之内,乃是本帅之盟友,毋须如此。只不过将军应当知晓眼下局势之紧迫,容不得半点闪失,还望竭尽全力,襄助本帅鼎定乾坤!”
赞婆肃容道:“纵然不立军令状,亦请越国公放心,长安之战定竭尽全力,即便战至一兵一卒,亦不退半步!”
“好!本帅便在此承诺,一旦长安之围解除,朝堂之上第一件事,本帅便奏请太子行使监国之权,于河西设立榷场,将诸多违禁货物纳入大唐与噶尔家族贸易之中,决不食言!”
房俊激将法见效,旋即便给一颗甜枣……
偏偏赞婆对这颗甜枣觊觎已久,虽然明知这颗枣吃到口中不易,将会付出极大代价,却依旧甘之如饴:“如此,便一言为定!”
当下撤下,组织麾下胡骑略作休整,补充粮秣辎重,以待开拔。
……
右屯卫就在箭栝岭下安下营寨,一面收拢左屯卫、皇族军队的俘虏,一面休息整顿。
数千里跋涉,到得此地全军上下已然强弩之末,若不能休整一番,战力将会大打折扣。将高侃领到临时设置的营帐,房俊居于上座,问起长安局势。之前虽然对于长安情形所有了解,但皆是根据来往战报,细节之处未免有缺,眼下高侃既然前来接应,自然要问个清清楚楚。
然而高侃对于长安城内的诸多变故亦是知之不详,直至说起侯莫陈虔会被关陇门阀推举出来担任领袖,但不到半个时辰便被李靖带兵抓获,之后更被带回皇城之内软禁,离开他数十万未曾离开的那座庭院,再也听不到大庄严寺那空灵悠远的钟声……
房俊感慨道:“长孙无忌真是狠啊!将侯莫陈虔会这个老东西推出去,一方面吸引东宫的注意祸水东引,一方面又剪除了关陇门阀之内对他领袖地位威胁最大的人,一举消除了一旦兵败有可能导致长孙家被孤立起来推出去抵罪的隐患,为此甚至不惜搭上长孙冲。”
“阴人”之名,实至名归。
若非侯莫陈虔会树大招风,将朝野上下所有的目光都吸引过去,长孙无忌焉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潜返长安,并且于暗中布置好起兵之事,一经发动便占据先机,打得东宫狼狈不堪?
事实上,如非东宫六率经由一番整编使得战力飙升,又有李靖这等当世兵法大家坐镇指挥,说不定此刻皇城早已沦陷,长孙无忌所绸缪之事业已水到渠成。
论起阴谋诡计,当今朝野上下,无人能出长孙无忌之左右……
房俊又问:“汝何以知晓某已然率军奔袭关中,且率军前来接应?再者,你擅离军营,若玄武门有变当如何是好?”
他自问一路行来不仅悄声匿迹,更布下种种疑阵,在抵达萧关之前很难有人猜测到他的行踪。事实也的确如此,即便诡诈精明如长孙无忌,亦是在他抵达萧关之后方才得到讯息。
高侃道:“末将榆木脑袋,哪里猜得到大帅的用意?不过武娘子根据种种消息抽丝剥茧,断定大帅极有可能已经在驰援长安的路上,故而命末将前来接应。至于玄武门之安全,大帅尽可放心,此行末将只带了数千骑兵,步卒精锐尽皆留守营地,戍卫玄武门,纵然有叛军欲行不轨,玄武门亦坚若磐石。”
玄武门外连番大战,使得右屯卫上下认清了叛军的战力,信心百倍。就连齐编满员的左屯卫也丢盔卸甲、狼狈溃逃,更遑论关陇那些乌合之众?若主动出击,想要剿灭叛军自然许力有不逮,可戍卫玄武门,却是稳如泰山。
房俊颔首。
他熟知高侃之能力,固然不如薛仁贵、裴行俭那般才华横溢、天赋绝伦,却胜在稳重踏实,从不行险。况且还有武媚娘这位手段高绝的“隐帝”在其身后出谋划策,自然万无一失。
“府中家眷可都安好?”
听闻长安兵变,他最为担心之事便是阖府上下之安全,唯恐长孙无忌挟怨暗算。
高侃道:“大帅放心,府中有殿下坐镇,贼人不敢胡来,更有武娘子出谋划策,更是无碍。哦,对了,便是那位新罗公主,亦是英姿飒飒,巾帼不让须眉……”
自是将当初房府曾遭遇的危机一一细说。
房俊心中怒火升腾,眯着眼,咬着后槽牙,怒声道:“长孙老贼,简直欺人太甚!这笔账等着慢慢和他清算。”
看了看时辰,他起身道:“略作休整,便赶紧返回玄武门外,某率军驰援长安的消息想必不久便会传入长安,关陇自是不肯善罢甘休,定然会在某抵达长安之前发动疯狂猛攻,孤注一掷。东宫六率压力太大,稍有不慎便会导致皇城陷落,到那时,玄武门将会是太子殿下以及东宫、皇宫诸人唯一的生路,绝不可有一丝一毫的闪失。”
待到他返京的消息传回长安,关陇叛军孤注一掷最后疯狂一把乃是预料之中,东宫六率将会承受极大的防御压力。兵凶战危,局势瞬息万变,必须做最坏的打算,而后尽最大之努力。
“喏!”
高侃赶紧躬身施礼,道:“兵卒略作休整之后,便启程赶回玄武门。”
房俊想了想,道:“傍晚时分再出发吧,半夜之时正好抵达东扶风,可扎营休息,明晨则继续赶路。”
“喏!”
高侃再次应命,这才转身退出,安置麾下兵卒。
房俊则来到营帐门口,负手眺望东方,只见阴云低垂、落雪飘飘,一片苍茫。
……
三百里外的长安城,此刻却已然如同釜中沸水一般翻滚汹涌,房俊率军奔袭数千里驰援长安的消息早已经扩散开来,局势陡然之间汹涌激荡,叛军士气更是受到极大之打击。
任凭长孙无忌如何安抚,亦是无济于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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