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大敌当前,韦正矩不想着如何挫敌锋锐、稳守阵地,反而畏敌怯战、临阵脱逃,简直罪该万死!
宇文节却并未听命离去派人捉拿韦正矩,而是又上前一步,来到长孙无忌身边,附耳道:“国公息怒,韦正矩固然犯下大错……但到底是京兆韦氏子弟,少不更事,骤然担负重任,有所疏漏在所难免,还是应当予以宽容,略施惩戒即可,不宜兴师动众。”
长孙无忌眉毛都快竖起来了,少不更事?!
人家房俊在韦正矩这个年纪的时候,早已经统御千军万马东征西讨,不仅威震海外,更覆亡薛延陀立下千古不朽之功勋,成为军方巨擘,即便是朝堂之上也占有一席之地,就连他这个“贞观第一勋臣”都压制不住。
到了他韦正矩这边,就少不更事了?
简直岂有此理!
当然,即便长孙无忌肺子都快气炸了,却也明白宇文节的暗示,。京兆韦氏乃是关中姓,近些年与房陵杜氏崛起甚快,却底蕴深厚,若是惹怒了京兆韦氏,使其离心离德,则关陇内部必将不稳。
当下外有强敌,局势叵测,若是内部再闹出分裂,当真是半点胜算也无……
可若是韦正矩犯下如此大错却置若罔闻、不闻不问,他又该如何服众?
宇文节觉得颇为棘手。
然而长孙无忌这辈子什么样的风浪没见过,什么样的难题没解过?宇文节觉得两头为难不好处置之事,在长孙无忌眼中根本没有丝毫迟疑。
他对宇文节道:“国有国法,军有军规,韦正矩畏敌怯战、临阵脱逃,罪不容恕。若不能予以严惩,军威何在?速速去将人带来,无需多虑。”
京兆韦氏的确是关中大姓,底蕴深厚,在朝中影响力亦是不俗,可那又如何?眼下最重要便是树立军威,否则人人都依仗身后门阀之能量对军规军纪置若罔闻,有好处大家一哄而上,遇困难各个后退,这仗还怎么打?
况且京兆韦氏若此刻因为韦正矩而跟关陇闹翻,就等于触犯了所有门阀的利益,与所有门阀对立。
别说区区一个京兆韦氏,即便是他长孙家也不敢这么干……
“喏!”
宇文节只能颔首应命,转身吩咐门外一个校尉带人去韦家拿人,又叮嘱一番切勿强硬引发冲突,而后转身回到堂内,站在长孙无忌身边。
长孙无忌眉毛紧蹙,呷了一口茶水压住怒火,想了想,又问道:“龙首原那边怎么回事?是否有战报送抵?”
宇文节道:“卑职已经派人前去询问,想必很快会有回复。”
长孙无忌将茶杯重重往桌上一放,一脸怒气:“长孙嘉庆到底搞什么?几万人驻扎在龙首原,俯视右屯卫营地,结果人家数千人辗转百里突袭灞桥,他那边却浑然不知,简直不知所谓!”
长孙嘉庆的任务便是镇守龙首原,防止右屯卫向东攻袭通化门、春明门一带聚集的关陇军队,同时监视右屯卫的动向。结果右屯卫一夜奔袭将灞桥都给炸毁了,将灞桥以东数万关陇军队打得四散崩溃,长孙嘉庆那边却什么动静都没有……难道龙首原上这数万人都睡着了?
宇文节觉得长孙无忌少见的失去冷静,整个人都陷入一种暴躁愤怒之中,忍不住提醒道:“国公,眼下最为重要之事乃是灞桥两侧的防御调整,以及如何挽回此番右屯卫偷袭带来的军心动摇,否则对于士气之影响颇大。”
惩罚韦正矩也好,问责长孙嘉庆也罢,是为了树立军威,惩前毖后。但眼下最重要的是右屯卫突袭灞桥带来的深远影响,这极有可能破坏长孙无忌联结天下各地门阀的大计,使得天下门阀畏惧于东宫军队的战力,进而畏首畏尾,不肯倾尽全力。
一旦这种影响形成,那么对于眼下局势来说,颇为不利……
长孙无忌一双眉毛紧紧蹙起,眉心浮现深深的川字纹,感觉有些心力交瘁。
气势这种东西,看不见摸不着,但却实实在在存在。经过此次偷袭灞桥,毫无意外东宫上下将会军心振奋,毕竟房俊回到长安便接连大胜,关陇十几万军队对其束手无策,毫无抵抗之力,双方之间的战力差距肉眼可见。
此消彼长,关陇军队自然士气低迷,军心不稳。
尤其是天下各地之门阀得到这个消息,襄助关陇之心也必将受到影响,犹豫之下,不肯拼尽全力乃是显而易见。毕竟世人短视者多,很多人只能看到眼前的安危,却不明白一旦东宫获胜对于门阀的长久影响。
或者即便看得到,但未必放在心上……
如何提升士气,振奋人心,给予那些门阀希望,让他们依旧坚定不移的支持关陇废黜东宫?
这很难。
最直接的办法自然是以牙还牙,右屯卫既然敢偷袭灞桥,那么关陇军队就打回去,展示自己的强横力量。但长孙无忌对关陇军队的战力知之甚深,以多击少还能保持优势,少量兵力偷袭简直就是以卵击石。
可眼下战局僵持,一旦关陇发动大规模的报复行动,势必打破这种均势,将战局引向不可测之境地,这便违背了长孙无忌的初衷,更破坏了他的全盘计划。
长孙无忌只觉得进退维谷、取舍两难,即便以他的杀伐决断亦难以抉择……
喝着茶水,手指在书案上下意识的敲击,“扣扣”声响之中,长孙无忌良久未能做出决断。
正在此时,有书吏入内,将长孙嘉庆的战报送抵。
宇文节接过,双手呈递给长孙无忌。
长孙无忌放下茶杯,打开战报一目十行,继而重重将战报拍在桌上,咬牙切齿的骂了一句:“蠢货!”
对于长孙嘉庆这个堂兄,他素来甚为尊敬,但今天实在是忍不住心头怒火。
见到宇文节一脸疑惑,长孙无忌随意指了指桌上战报,示意宇文节自己看。
宇文节拿起战报,仔细看了一遍,啧啧嘴,没说话。
战报之上,通篇都是长孙嘉庆的邀功之言,说什么右屯卫欲使出“疑兵之计”,一整夜都在调动军队,他则严令麾下军队严密布放,做好迎战之准备,半点不漏破绽。最终右屯卫寻不到机会,只能在折腾一宿之后鸣金收兵,偃旗息鼓……
这完全是被房俊戏耍于股掌之间,若长孙嘉庆进取心足一些,当可发现右屯卫的虚张声势,以右屯卫之兵力若强袭长孙嘉庆部,在长孙嘉庆准备充分之下,当可挡住右屯卫的狂功。而在其身后,通化门、春明门一带驻扎的关陇军队可以迅速驰援,虽然很难反攻右屯卫阵营,但却可严重挫敌锐气。
结果长孙嘉庆非但未能识破房俊图谋,反而被人家空城计“操练”了一宿,致使灞桥被袭,士气此消彼长。
就这,长孙嘉庆居然还有脸邀功,宇文节简直无语……
不过长孙嘉庆地位特殊,且虽然未能识破房俊图谋,但毕竟阵地未失、兵卒未损,也说不上犯了多大的错,不宜对其申饬,他这个外人自然没有插嘴的余地。
长孙无忌揉了揉太阳穴,叹息道:“说到底,还是因为咱们关陇这些年未能培养族中子弟,致使人才短缺,紧要之时没人顶得上来,难堪大用。”
似自家的长孙温、长孙淹,以及窦德威、侯莫陈麟之流,平素耀武扬威不可一世,却尽皆难以担负重任。但凡有一个房俊一般的人物,何至于落入这般无人可用之境地,不得不起复长孙恒安、长孙嘉庆这等早已交卸军务多年的老人?
老人的确用兵沉稳,但进取不足,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致使局面一再危急,陷入被动……
沉吟良久,长孙无忌才下令道:“命长孙嘉庆部向前压制右屯卫,不能远远的躲着,压迫力不够,右屯卫自可从容行动随心所欲。房俊那厮很有几分军事天赋,用兵率性随意,往往出乎预料,定要将其死死盯住才行。”
似突袭灞桥这等战术便让人意想不到,万一房俊时不时的来这么一下,谁能受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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