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奥丁跑了过来。
罗杰吩咐他:“挑三个骑兵小队跟我出去一趟。”
奥丁一句话没问,直接领命而去。
很快营地里面人吼马嘶地躁动了起来。
有侍从牵来了披挂整齐的“礼物二世”。
亨克全身武装地牵着马待在边上。
丹尼跑了过来,他说:“团长,今天我执勤,你找我?”
罗杰一边在侍从的帮助下穿戴盔甲,一边问丹尼:
“夏娜和渣罗,都是朝什么方向走的?”
“东北方,”丹尼说,“团长,你这是要去追他们吗?”
“没错,有些事情我不想憋在心里。”
丹尼有些担心地说:“团长,天色已晚,出去不太安全。”
罗杰看着皎洁的月亮说:“不,今晚月色正好。”
他想,自己和手下都没有夜盲症,这么亮的月亮,连人的影子都照得清清楚楚的,有什么不敢跑的?
奥丁亲自带着三队满员的诺曼骑兵过来。
这180个骑兵,动作整齐划一,驻马后,人和马都一动不动,一看就是精锐。
罗杰翻身上马,他交代丹尼说:
“我不在的时候,营地里的事你全权做主。
“替我看好我们的士兵和辎重,不要让他们冒冒然地去参加战斗。
“哪怕韦尔夫叫我们去打,你也给我找理由推了。
“就算他搬出小博希蒙德也不行。”
丹尼说了一声“明白”。
于是罗杰带头,跑出了营地。
皎洁的月色下,奥丁和亨克护卫在他左右,三队诺曼骑兵跟在他身后。
罗杰绕过了伊康城,朝着东北方向,一路疾驰而去。
他不明白夏娜为什么会朝这个方向跑,但他相信,丹尼不会给他指错路。
跑着跑着,罗杰突然发现,队伍里面,好像还多了一个人。
他扭头一看,发现居然是穆帖仪。
那家伙也骑着马跟着自己。
罗杰马步不停,招呼穆帖仪上前,和他并驾齐驱。
然后他问:“你来干嘛?你不是一向都喜欢找个地方缩着的嘛?”
穆帖仪带着愧疚的神色说:“这次不一样,这次的事情我也有责任。
“如果我再仔细一点,如果我再专业一点。
“就不会让一块破石头,造成你和夏娜之间,这么大的误会了。”
罗杰提醒道:“但是我不能保证,接下来这一路上的安全。
“事实上,接下来会遇到什么,我完全一无所知,
“可能会是敌人,可能会有战斗,你确定要跟着吗?
“你现在回去还来得及。”
穆帖仪带着倔强的语气说:“不,我不回去,我又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
“而且我相信,如果我不来,这事就会放在我心里面,成为一根刺,刺痛我一辈子。”
罗杰“呵呵”笑着说:“你说的对,我也是这么想的。
“东方有句名言:真的猛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
“你知道吗?我有个绰号叫‘无畏者’。”
罗杰看似是在和穆帖仪说,其实却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他说:“我的人生,不留遗憾。”
月色如水。
这已经是追赶夏娜的第三夜。
在一片似乎从未有人涉足的荒芜山区里,老练的斥候寻觅着夏娜和渣罗留下来的痕迹。
他带着罗杰一行,在一片怪石林立的山地里面穿行。
罗杰扭头四顾,这里的石头,不知是被风还是被水,侵蚀得如同耸立的巨型柱子。
每一个土黄色石柱顶上,都有如同三角形小帽子的黑色玄武岩。
这使得这些石柱看起来就像顶端被烟熏黑的烟囱。
这片石林里的岔道极多,好在匆忙出奔的夏娜,和追赶她的渣罗,都没有刻意隐藏自己的踪迹。
在追着痕迹穿过了这片石林后,罗杰已经分辨不清方向了。
然后又是一个极大的,平坦的盆地。
荒芜的盆地里面都是沙石,两行清晰的马蹄印,笔直地穿过了它。
经过盆地后,罗杰又进入了一个宽敞的峡谷。
随后罗杰一眼就看到了他想要寻找的目标。
在峡谷的另一端,有一个商旅的车队。
在用马车围成圈的临时营地里,中央熊熊燃烧的篝火旁,两团鲜艳的红头发,隔着老远都能看清楚。
商旅车队里的人显然也注意到了罗杰一伙的到来。
他们大概以为全副武装的罗杰一伙,是劫道的山贼。
于是他们互相吆喝着,拿着弩箭,迅速地爬上了环成一圈的马车。
罗杰注意到这些人的装扮很奇怪,他们身上穿着短袖的皮甲,头上戴着用毛毡做成的笠子,脖子里系着红布条,看起来像红领巾似的。
这个误会并没有延续多久,在夏娜和渣罗的调和下,当罗杰一行靠近时,商队主动解除了防御。
一个被其他人称呼为“纲首”的商队首领,从车队里跑了出来,欢迎罗杰的到来。
罗杰惊讶地看着纲首,他能听懂这些人之间的对话。
他们说的是粤语。
尽管和罗杰前世为了唱粤语歌而学习的粤语,发音有些区别。
但那动听的九声六调,让罗杰前世的记忆瞬间就泛了起来。
多少年了,罗杰这一世没有听到过这种语言,他还以为自己都已经忘了。
于是罗杰对着眼前这位,明显是华人和阿拉伯人混血的纲首说:
“内猴。”
他说得无比干涩。
那个纲首明显没有听出来,或者他压根就没想到,眼前这个纯种的欧洲人会用粤语向他问好。
纲首用不是很熟练的拉丁语,向罗杰表示欢迎,并且邀请罗杰进入他们的临时营地。
于是罗杰暂时放下了“叙旧”的心思,他带着手下进入了商旅的营地。
随后罗杰压下对周围大量黄皮肤、黑头发、黑眼睛“同胞”的好奇。
同时也努力忽略掉,那些“同胞”们正在烹饪的食物,所散发出来的阵阵香气。
他掏出碎裂的,在火焰光照下,散发着紫红色泽的宝石,径直走向了夏娜。
他的肚子恰到好处地响起了“咕咕”的声音,如同随身的BGM。
罗杰有些尴尬,但他还是直接了当地说:
“对不起,夏娜,是我误会了你。”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火光的关系,罗杰看夏娜的眼睛有些泛红。
夏娜接过了罗杰递过来的,碎裂的紫红色宝石。
她撅着嘴巴说:“干嘛把好好的宝石砸碎了呀?”
包括亨克在内,周围的诺曼人肚子都开始“咕噜咕噜”地叫,如同一片背景音乐。
罗杰越发地尴尬了。
他出来得急,补给没带足,一路上只能省着吃。
今天又奔波了大半夜,现在闻到了食物的香气,大伙儿都忍不住了。
夏娜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她说:
“团长,我记得你说过,在东方,皇帝不会让饥饿的士兵去做事。
“你怎么带了一群饿兵出来呀。”
罗杰笑了。
这时候纲首过来,用不熟练的拉丁语邀请罗杰和他的手下吃饭。
他说:“天大地大,吃饭最大,各位若是不嫌弃,不妨和我们一起吃点宵夜。”
随后他用愧疚的语气补充道:“出门在外,弄不到什么好食材。
“只能用这简陋的食物招待大家,惭愧、惭愧。”
罗杰觉得纲首说的拉丁语实在是别扭。
而他自己的粤语,也已经糟糕得说不出口了。
他想着既然对方长得像阿拉伯人,不知道会不会说阿拉伯语。
于是他用熟练的阿拉伯语说:“你太客气了,我们这里的人没有吃宵夜的习惯。
“过了晚饭时间,就要等到第二天早上才有东西吃。
“在这么晚的时候,还能吃到食物,就已经很不错了。
“而且你这宵夜闻起来很香啊,是用什么好东西做的?”
纲手非常地高兴,不知道是因为罗杰会说阿拉伯语,还是因为罗杰夸奖了他的宵夜。
他用阿拉伯语笑呵呵地说:“哪里是什么好东西,这不,白天打了一头野猪,肉吃光了,就用剩下的猪杂,做了一锅猪杂粥。”
纲首搓着手遗憾地补充道:“只是这野猪的猪杂,味道实在太冲,不如家猪的好,只能勉强垫垫肚子。”
于是大伙儿各自找地方坐下开吃起来。
渣罗边吃边和罗杰介绍:“这个商队首领真是个好人,要不是他援手,我和夏娜两个人,恐怕要困死、饿死在这荒无人烟的山谷里了。”
而罗杰背后,夏娜已经叽叽喳喳地和亨克、奥丁,闹成了一团。
罗杰呼噜噜地吃着热乎乎的猪杂粥,他的心里很是痛快。
所以即使猪杂味道有些冲,他也觉得这是无上的美味。
能够和夏娜解除误会,并且让夏娜和渣罗重新返回他的团队,他感到非常地开心。
而且能在这里碰到从遥远的东方来的华人,尽管这个华人商队的首领,看着就是个阿拉伯和华人的混血儿,并非纯正的中华血统,但他还是很高兴。
罗杰吃完一碗猪杂粥,商队首领乐呵呵地劝他再来一碗。
似乎别人吃的越多,他就越高兴。
罗杰也不客气,他又盛了一碗,然后他打趣道:“你们穆林斯不是不吃猪肉吗?”
那纲首摇着头说:“出门在外,逮着啥吃啥,哪有这么多讲究。
“真讲究的,早就饿死了。
“而且我也不是穆林斯,我修道的。”
罗杰啼笑皆非地看着对方,他觉得一个有着阿拉伯特征的人说自己修道,真的是很有反差萌。
罗杰很想知道这时期宋人的情况,于是他忍着笑,接着纲首的话头问道:“你修什么道?”
纲首可能以为罗杰不知道宋朝的道教。
他解释说:“道,是我们大宋的一种宗教。
“当今圣上,大力推崇道教,现在全大宋,都流行修道。”
罗杰搞不清楚对方说的“圣上”是哪一位,他有些疑惑地问:“你们那儿现在是哪一年啊?”
“政和七年。”
罗杰更加摸不着头脑了,他只能直接地问:“你们皇帝叫啥?”
纲手左右看看,凑着罗杰的耳朵说:“赵佶,一个昏君。”
他加了一句:“也就在这儿我敢说,回大宋我可不敢,这可是大不敬,要杀头的。”
罗杰像查户口似的继续问纲首:“你是大宋哪里人,来贩卖什么的?”
那纲首也是个健谈的。
他告诉罗杰:“我乃是大宋广州都督府番禺县蒲氏族人。
“这次来这里,是贩卖一批丝绸的。”
罗杰追问:“卖给谁了?罗姆人吗?”
纲首呵呵笑着说:“卖给罗姆人不划算,我多走了些路,去了趟君士坦丁堡,卖给罗马皇帝了,他们那个宫廷管事,出手真是阔绰。”
罗杰又问:“你一个阿拉伯人,也敢去君士坦丁堡?不怕他们把你拿下?”
纲首瞪着眼睛说:“都说了我不是阿拉伯人,我是地地道道的大宋人。”
罗杰逗笑说:“你长这模样还说自己不是阿拉伯人?”
那纲首一本正经地说:“我祖上是阿拉伯人,可在宋太祖年间,就从占城搬到了广州定居。
“后来历代族人都与当地人通婚,所以我身上流的早就是宋人的血了。”
罗杰“呵呵”笑着转移了话题,他问:“你怎么想到跑那么远来经商的?”
纲手得意地说:“我们蒲氏家族,擅长经商,和阿拉伯的亲戚也一直都有来往。
“这条商路,我们常跑咧,赚了不少钱呢。
“经过历代的积累,我们蒲氏家族在广州城内,也算是有名的富豪家族。
“广州怀圣寺内的光塔,就是我们族里出钱建的。”
罗杰想了想说:“这时候,丝绸之路应该早就已经被西夏人和突厥人给断了吧?
“那你是怎么过来的?”
纲首回答:“走海路呀,到阿拉伯湾上岸,经过巴格达,走陆路过来。”
罗杰想,这恐怕就是海上丝绸之路了。
他回忆着前世看到过的世界地图说:
“从巴格达过来,这得走好多路呢,不方便吧?”
纲首叹了口气说:“是啊,以前我都是坐船一直到红海尽头,进苏伊士湾,从开罗上岸,走一段陆路去亚历山大,再雇船去君士坦丁堡。
“或者在红海尽头,进亚喀巴湾,从埃拉特上岸,走一段陆路到耶路撒冷,再雇船去君士坦丁堡。
“这两条路都挺方便的,毕竟我们货多,走海路比走陆路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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