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他们在厅里坐了会儿,看电视,闲聊。

    没多久,周濂月便有些精神不济。

    南笳觉察到了,摸他的额头,感觉他似乎又开始发烧。

    家里有体温枪,她找来,坚持给他量了一下,低烧。

    她将周濂月拽去主卧,让他躺下来,又倒了杯水,拿来退烧药。

    周濂月有点抗拒,“不用大惊小怪的。”

    南笳端着水杯,也不说话,就僵持在那儿。

    终究,周濂月无奈笑了声,接过药和水杯,吞服。

    他摘了眼镜,躺下。

    南笳就坐在床沿上,转头看他。

    他闭着眼睛,手臂搭在额头上,神情淡漠而恹然。

    片刻,他轻声说:“你联系许助给你派个车,送你回去。”

    “你睡着了我就回去。”

    “我很难睡着。”

    “没事儿。”

    周濂月不再说话。

    过了会儿,他忽然伸手,轻轻握住了她放在身侧的手。

    南笳转头看,他仍是闭着眼睛的。

    他声音很低:“陪我躺一会儿。”

    南笳身上这身旗袍容易皱,但她没有拒绝,蹬掉鞋,侧身躺下去。

    周濂月翻个身,紧跟着伸手,轻轻将她抱住,一只手搭在她腰间。

    他体温有些高,皮肤挨近的地方,捂出薄薄的一层汗。

    或许没精神,他没有出声,始终闭着眼睛,只有呼吸几分沉重。

    南笳没有动弹,只睁眼看着他。

    不知道过去多久,她感觉他似乎睡着了,轻轻地拿起他搭在自己腰上的手臂,翻个身,蹑手蹑脚地从床上下去。

    她拉起被子,给他盖上,掖好。

    走去厅里,从架子上随意拿了一本书,再回到卧室。

    她背靠着床沿,在地板上坐下,翻着书,时不时地转头去看一眼。

    夜已经深了,整个空间里静悄悄的。

    南笳拿来体温枪,再度量了量,烧已经退了。

    这才起身,替他手机静音,关上了卧室门,回到餐厅里。

    穿上大衣,带走了打包盒的垃圾,轻手轻脚地出门。

    她暂且没办法留下,明天五点半就得起床,得回去卸妆洗澡。

    在回程的出租车上,南笳给周濂月发了留言:我先走啦,明天还有一整天的行程,所以不能陪你了。好好休息,如果再有发烧的症状,一定必须去看医生。

    想了想,又强调一句:我会让许一鸣监督你的。

    是在第二天早上八点半,南笳上课的间隙,收到了周濂月的回复。

    一张照片,拍的温枪显示的温度,36.5c。

    第二条消息是:迟早得开了他。

    -

    南笳的特训课程结束,马不停蹄地进组。

    她的戏基本都是内景。

    场地是租用了南城的一些民国建筑,保护性地进行了搭建。由于得十分注意对老建筑的保护,现场拍摄和调度大家都小心翼翼,进展自然很缓慢。

    南笳的戏份不多,却也整整三周才杀青。

    拍戏期间,间或跟周濂月通电话,聊一聊近况。

    然而他们都不是善于在电话里深入沟通的人,常常说不到两句就会沉默。

    这期间,南笳借了近水楼台的便利,问南仲理要不要来剧组探班。

    南仲理一再推说不要,店里忙死了,哪儿有这闲工夫。

    但在南笳预定杀青的当天,南仲理买了束百合花,亲自送过去。

    他一个三两句话就能跟食打成一片的性格,到了片场却极其腼腆。拍杀青纪念照,南笳搂着他肩膀,他局促地比了个“v”。

    拍完照,南笳戏服外披了件外套,抱着花,拉着南仲理走到一旁去。

    她免不了要揶揄两句:“不是说不来吗?”

    南仲理表情不怎么好看,“真不如不来,我说怎么现在戏这么难看,你们这些演员,成天不琢磨怎么好好演戏,只知道嚼舌根。”

    南笳一愣,“谁嚼舌根?嚼谁的舌根?”

    “没谁。”南仲理不大耐烦。

    南笳打量着南仲理,笑了声,“爸,是不是听见有谁说我什么坏话了?”

    “你有什么坏话可说的?我的闺女我还不了解?”他摆了一下手,表示不想再聊这个了,“什么时候走?”

    “再待两天,要没什么需要补拍的就走了。”

    “晚上去店里吃饭?”

    “好耶。”

    南仲理瞥她,“可给我低调点儿,别让人发现我俩的父女关系,不然到时候你影迷人来人往地跑去店里,我生意还要不要做了?”

    南笳笑出声。

    -

    杀青之后,就无缝对接到了某时尚杂志的活动。

    这类活动无非红毯、拍照和晚宴,没什么实质性内容,但又是明星们争奇斗艳不可缺少的大舞台。

    南笳的红毯礼服,依然是上回参加电影节的那个国内的高定品牌借的。

    黑色礼服裙,绸缎面料,缀满细钻的项链与耳饰,“珠光宝气”的最佳诠释。

    走完红毯,南笳去往化妆间,在造型师的帮助下,换了另一套适合内场活动的裙子。

    以美国上世纪二十年代的服饰为灵感,香槟色的直筒裙,artdeco风的图案,缀以蕾丝和流苏,头上束金线刺绣的发带。

    晚宴的场地里,南笳碰见了瞿子墨。

    但瞿子墨的团队那边,之前专门找南笳这边的工作人员协商过,说既然二位只是朋友关系,以后明面上的场合,会引人误会的互动还是能省则省吧,不然粉丝老起哄,大家也难办。

    就前一阵,南笳拍谍战片的定妆照一发布,就立即有cp粉抠糖吃:翻出了去年瞿子墨在北城青年艺术电影节上,《苦芦苇》的主创接受采访时说的,自己想演民国戏,硝烟烽火,儿女情长云云的那一番回答。

    关姐私底下告诉南笳,说瞿子墨的经纪团队现在对她已经是颇有微词了。

    南笳也莫可奈何。

    当下,两人目光对上之后,不过稍稍颔首示意。

    瞿子墨微微耸肩,一个苦笑。

    南笳心领神会,也回以苦笑。

    无论旁人如何,瞿子墨始终是光风霁月的一个人。

    此外,也碰见了梁司月。《灰雀》的宣传期过了之后,南笳只在类似的时尚活动的场合碰见过她,每次基本只能潦草地打声招呼。

    南笳与梁司月“咖位”不同,晚宴的座次也不会排到一起。

    说是晚宴,实则根本不可能好好吃喝,一个明星身后站一两个助理。

    不大的一个圆桌,坐着的只有五六人,后面围拢站着的倒有一二十人,食物再美味也没了食欲。比婚丧嫁娶的吃席还叫人难受。

    时尚杂志的资方和主编过来,一一敬酒,再走一些拍照的流程,这叫人活受罪的时尚晚宴,总算结束。

    南笳回到化妆间,听小覃说,外面下雨了,大暴雨,比天气预报的早下了两个小时。

    “商务车,安保车,明星、助理、媒体、拍照的粉丝……外面好恐怖,堵得一塌糊涂的。”

    “那怎么办?我们能走吗?”南笳问。

    “先去车上等着吧,等主办方协商怎么分流。”

    由另一个助理小玉撑着伞,南笳披了件外套,去往停车场,上了商务车。

    坐在车里,南笳垫了点小覃给她准备的食物,三明治和燕麦奶。

    外头近光灯、示廓灯闪成一片,路被堵得几乎寸步难行。

    快过去二十分钟,南笳坐的车子才动起来,慢吞吞的嵌入车流之中,以龟速向前行驶。

    小覃扒着窗户往外看,小玉刷着主办方工作交接群的消息,说道:“前面路口好像都淹了。”

    南笳笑说:“我也没参加几次时尚活动,怎么次次不是下雨就是下雪。上回在巴黎也是,连下了好几天的雨,听说我一走就放晴了。”

    小覃笑说:“我会交代主办方,以后邀请你参加的活动,都提前做好预案。”

    车走走停停,十几分钟没开到一公里。

    开到了那淹水的路口,南笳看见车轮压出的一股泥水,直接扑上了玻璃窗。

    刚穿过了这积水的路口,车子突然熄火了。

    司机重新点火。

    没点着。

    再点,还是没点着。

    “……”小覃都无语了,“不会吧?”

    司机尴尬极了,“可能是排气管进水了……”

    “那怎么办?你再试试,真点不起来了?”

    “可不敢再试,要水进了进气管,顶坏气门,发动机都得报废。”

    小覃很老练,赶紧联系工作室行政部再派一辆车过来。

    司机也下了车,冒着雨,去车尾后面放置三角警示牌,然后叫人来拖车。

    他们这辆车抛锚,导致路上更堵了。

    此起彼伏的鸣笛声,叫人心烦意乱。

    南笳也没别的什么法子,只能等。

    点开,有几个工作群都在聊这事儿。

    这时候跳出来了一条新的,很稀奇,周濂月发来的。

    问她:回北城了吗?

    南笳回复:回了。今天参加活动,刚结束。堵路上了。

    周濂月:堵哪儿了?

    南笳报了地名。

    周濂月却没再回复。

    南笳发了问号。

    周濂月这才回复:等等。

    南笳当他有手头有事,就先没管了。

    切出去,刷了会儿微博,出现的全是“比美”贴,谁红毯大失水准,谁又艳压了谁。

    南笳切到小号,看了会儿猫猫狗狗,花花草草,终于神清气爽。

    没一会儿,响起敲车门的声音。

    小覃将门推开,立即一阵雨雾扑进来。

    南笳惊讶。

    周濂月就站在车门外,撑着一柄黑伞。

    南笳转头看小覃。

    小覃笑嘻嘻:“巧吧,周总也堵路上了。”

    “……”

    小覃说:“笳姐你去坐周总的车吧,这么堵,工作室派的车一时半会儿的也到不了。”

    “衣服……”

    “衣服不弄坏就没事儿,脏了送洗就行。你先回去,我一会儿跟小玉去你那里拿衣服。”

    南笳没再犹豫,穿着外套下了车。

    落地的一瞬间,周濂月便一把提住了她的手腕,将伞朝她这边倾斜。

    雨是斜泼过来的,伞面虽大,却也只是聊胜于无。

    周濂月当机立断,将伞递给她。

    南笳不明所以地接过,见他两下解开了西装的纽扣,脱了下来。

    还没出声,那西装已往她脑袋上一罩,柞绸的里衬,还有温度和淡淡一股木质调子的香味。

    周濂月接回了伞,一把搂住她,“走吧。”

    雨势太大,哗哗的像是捅破了天,南笳大声说:“你知道这附近多少家媒体吗?”

    “管他的。”

    南笳笑起来。

    顶着瓢泼的雨,南笳被周濂月半搂着,自己拿着手包,两手举着他的西装外套,深一脚浅一脚地经过了一辆一辆被堵在路上的机动车。

    她心里有一种放肆的、喝醉似的快乐。

    终于,走到了一辆商务车旁。

    那车门自动打开了,南笳撑住了门框,周濂月轻轻一托她的腰,她顺势爬上去。

    一抬眼,瞧见了前排正拉开车门的许助。

    许助整个人都惶恐极了,“我说我去接,周总非要自己去……”

    南笳笑出声。

    许助下了车,从周濂月手里接了雨伞。

    周濂月上车,在南笳旁边的座位上坐了下来。

    这车是临时的商务用车,没备着毛巾,周濂月只得让司机将空调温度调高。

    南笳穿了一件,顶了一件,实则还好,只有裙子下端湿得比较严重。

    反观周濂月,他身上的衬衫湿了一大半。

    周濂月接了许助递来的纸巾盒,抽出纸巾擦眼镜。

    他发梢滴水,几缕落在额头上,墨黑的头发与苍白的皮肤映衬,显出一种病弱感的禁欲;而半湿的衬衫,又隐约可见其肌肉与骨骼的线条。

    矛盾极了。

    南笳收回目光,克制自己不要再看。

    车厢里一股潮湿的雨水气息,等空调温度升起来,又闷又热。

    周濂月问她:“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天半夜。睡了没到三个小时,就起床去做造型了。”

    南笳脑袋靠在皮质的座椅靠背上,转头看他,“你感冒好了吗?”

    周濂月轻笑,“这都过去多久了?”

    有外人在场,也没法聊什么。

    南笳知道了周濂月在这附近参加一个酒会,离他们办晚宴的场子仅隔了五百米不到。

    车慢慢吞吞地,又过了半小时,才终于驶离了拥堵路段。

    周濂月吩咐司机,先送南笳回家。

    她身上这条裙子造价六位数,得赶紧换下来。

    又开了二三十分钟,车开到了南笳小区门前,她跟安保打了声招呼,车子直接开进去,驶入地下车库。

    南笳推开车门,准备下车,看一眼尚坐在昏暗里的周濂月,没作多想,伸手,将他的西装外套一拿,“你也上去擦一下头发,别又感冒了。”

    南笳抱着他的外套,进电梯。

    那潮湿的气息,也随之充斥着轿厢里狭小的空间。

    她隐约有无法呼吸之感,抬眼拿余光瞄一眼周濂月,他脸上神情显得平静极了。

    出电梯,南笳走在前面带路,穿过走廊。

    脚步声跟在她身后,不紧不慢地。

    她无端的心脏发紧,在门口停下,低头,微抿住唇,去按指纹解锁大门。

    “滴”的一声打开,南笳推门,按门口开关,海盐的香扑鼻而来。

    进去的一瞬间,玄关里也顿时充满了闷而重的,雨水的气息。

    南笳将周濂月的西装丢在换鞋凳上,蹬掉了脚上金色的细跟高跟鞋。

    赤脚踩在地板上,拉开壁橱门,找一次性拖鞋。

    周濂月将换鞋凳上的衣服往旁边推了推,坐了下来,脱掉了湿透的皮鞋和袜子。

    南笳走进浴室里,拿了一方干净的浴巾,出来时,周濂月正走了过来。

    两人在浴室门口撞上,她将浴巾递给周濂月。

    周濂月先没接,进门,拧开了水龙头,先洗了个手。

    南笳往镜子里看。

    周濂月觉察到了,抬眼,与她目光相对。

    南笳呼吸骤缓。

    没有人出声。

    周濂月盯了片刻,忽地一转身,背靠着流理台,伸手,一把攥住她的手腕,猛地一拽。

    潮湿的雨水气息,靡艳辛辣的香水的气息,连同这个空间里,残留的沐浴乳的气息,一并向他袭来。

    周濂月手指收紧,哑声问:“……什么时候回来的?”

    “这句你问过了。”

    “……是吗。”

    “嗯。”

    南笳只觉得心脏已停止跳动,“……我有问题问你。”

    “问。”

    “……想我吗?”

    周濂月看着她,没有作声。

    南笳上前一步。

    他手肘后撤,手掌撑住了流理台的边缘,用力,小臂上的青筋清晰可见。

    南笳踮脚,伸手,去摘他的眼镜。

    他没有躲,只是微微眯了一下眼。

    太近,轻易看清她眼尾松石绿的眼影,分明而几分夸张的下睫毛,弓形的上唇沿。

    颓废、轻佻又叛逆的fppergirl.

    四目相对,只有轻若不存在的呼吸声。

    周濂月张口,“你……”

    南笳知道他要问什么,伸手,手指轻按在他唇上,“嘘。”

    她仰头,声音低不可闻:“我很想你。”

    周濂月目光深黯而不见底。

    南笳再度靠拢,无法更近了。温热的气息,只差分毫。

    可周濂月仍然没有动弹,就这样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像是一种,隐约的挑战,抑或者,挑衅。

    再这样下去,她恐怕要窒息。

    她伸手,手指顺着他的心口,一路蜿蜒而上,最后,一把揪住他衬衫的领子,一字一句地:“周濂月,我命令你吻我……”

    话没有说完。

    最后一个字,被他重重地吞没于她的唇上。

    南笳呼吸一滞。

    过了好一会儿,才沉而重地拿鼻腔呼出一口气。

    她不自觉的伸手,绕过他的后颈。

    他伸手,紧紧地搂住她的腰,转了个身,而后一把将她抱了起来,放在流理台上。

    他手掌用力按住她的后脑勺,使她低下头来。

    凶狠地、无章法地吻她。

    她亦无章法地追逐、回应。

    胸腔里,心脏和肺叶都在隐隐发疼,像在燃烧。

    无法抑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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