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辽国现在真是风雨飘摇,外有强敌,内有反贼,若不是马人望这样的忠臣在努力维持,国家恐怕早就分崩离析了!

    马大忠臣提到的“渤海奴”就是大辽南面诸道路州的反贼主力了。

    辽国是一等契丹,二等汉人,三等渤海,四等女直,五等阻卜。女直和阻卜虽然名义上还不如渤海,但是大部分女直和阻卜人都是契丹人以及汉人大族压迫不到的贱人。因而三等渤海就成了大辽国中事实上的最低等的贱民了。

    而且,契丹人当年灭亡渤海人的海东盛国渤海国时,为了煽动战争,还宣称渤海人是契丹人的世仇——大约是唐朝和武周的时候渤海国参加了唐朝的反契丹同盟,可这事儿挑头的应该是汉人,不知怎就恨上了渤海人?总之就是和后来的七大恨八大恨差不多的借口。

    而借口说得久了,仿佛真的有了仇。于是在契丹灭渤海之后,渤海人的地位就特别低下了。哪怕是六个渤海右姓也根本不能和汉人的燕四族比,虽然也可以当官,但是油水缺基本没他们的份儿。

    另外,在灭亡渤海国后,契丹人对渤海人采取了强制迁移的政策,把上百万人迁移到了辽西和辽东,还有一些被分给了契丹和奚人部落充当奴隶。历史上的渤海国本是一个汉化程度很高,有着比较发达的手工业和农业的国家。在渤海灭亡之后,渤海的工匠几乎都沦为了契丹的奴工,契丹的宫帐、部落,还有汉人控制的五京计司下面手工作坊中,都有大量的渤海工匠。

    和宋朝的工匠不一样,辽国的工匠是真正的“末业”,大多是官营和部落作坊的奴工,生活极其悲惨。

    而渤海农民的日子也一样不好过,他们不仅是契丹人的奴隶,而且还是渤海右姓们的奴隶,基本不可能有自己的土地。除了收获大部分要用来缴纳租税之外,他们还要负担沉重徭役。

    比如为契丹人构筑城墙,以及用海船输送粮食到析津府——这一百多年来也不知翻了多少船?

    此外,契丹人还有一个“头下军州制”对渤海人的打击也非常沉重。所谓头下军州制就是一种农奴制,就是仿照中原州县的形势,把打仗俘虏来的人口(主要是渤海人)转化为契丹、奚人贵族和部落的农奴。

    至于渤海右姓,在渤海国刚刚灭亡的百余年间,还略有优待。但是辽圣宗、辽兴宗时代,渤海人聚居的东京道地区开始实行汉制。盐铁专卖,各种税收也向汉地看齐。结果自然是大大侵害了渤海右姓的经济利益。

    据说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这个公式用在渤海人身上肯定是对的。

    自从渤海国灭亡以来,各种各样的反抗就没停止过。其中最大规模的反抗发生在辽圣宗时期,渤海人聚居的东京辽阳府发生了以渤海王族后裔大延琳为首的大起义,义军一度声势浩大,攻占了辽国东京辽阳城,但是却在沈州被汉人将领张杰击败,同时东京副留守王道平和黄龙府兵马都部署黄翩又拒绝相应大延琳,使得渤海人的起义陷入了三面受敌的困境,在坚持了一年之后彻底失败。

    经过这一次大起义,渤海人在大辽国内彻底沦为了贱民。而汉世大族则通过镇压和出卖渤海人的起义得到了契丹人的信任……汉人和渤海人之间也陷入了互相敌视之中。

    如马大忠臣这样的汉人大官说起渤海人直接就是“渤海奴”了,渤海人在背后则管马大忠臣这样的人叫“汉奸”……

    在马植的老家大凌河一带(医巫闾山),也有不少“渤海奴”,大多是工匠。因为大凌河地区是辽国的手工业重镇,有不少的官营瓷窑和织户,基本都是饱受压迫“渤海奴”,经常会做一些破坏民族团结的事情。

    医巫闾山马家作为大凌河一带的大族豪强,自是经常和这些“渤海奴”发生冲突了,可以说是双手沾满了渤海奴的鲜血!

    而大宝剑此人——兴许是个化名——则是一个邪恶的反贼,据说是大氏王族的王子,善使宝剑,还有一批忠心耿耿的手下,专门砍杀“契丹豺狼”和“汉奸”。最近好像跑到了大凌河一带,所以马人望早就下令族中的壮士和门客去捉拿此贼了。

    除了神出鬼没的大宝剑之外,如今在燕山一带落草为寇的赵钟哥也是让马大忠臣有点头疼的反贼。这是个汉人,而且还是燕京赵家的子弟。

    这样的世家子弟照理应该舒舒服服等着做官,可是这位偏偏和家里闹翻了,还拉了些人上了燕山做贼。

    世家大族之中的斗争远比南朝考科举的义门和半义门残酷。因为义门和半义门的基础是科举,考得上才有官儿做,皇帝只看“分数”不大看出身的。

    世家大族是凭本事投胎的,那自然就要分“长幼嫡庶孽”了。比如马人望、马人杰和马人材就是嫡子,而马植是庶子,这位上山打游击的赵钟哥则是孽子,就私生子或是丫鬟生的儿子……他也配姓赵吗?

    总之,各种儿子的待遇都是不一样的!而一碗水端不平,狗咬狗,人打人的事情就少不了啦。

    不过在马人望看来,赵钟哥终究是姓赵的!老祖宗总是大汉奸赵延寿和投降功臣赵赞(开封府的将门)吧?所以他也不忍赶尽杀绝,还是想要招安他的。

    马人望的儿子马英对父亲的想法有些不解:“阿爹,钟哥是个祸害,留他做甚?”

    马人望回头瞪了儿子一眼:“天下要乱了!像钟哥这样的壮士,在燕四家中还能有第二个吗?将来我们燕四家若想有所作为,还用得着他去冲锋陷阵啊……赵家的老太师也糊涂,不就是一个庶子的名分吗?给他不就是了!”

    原来这个赵家孽子还是个能冲锋陷阵的勇士!

    “真的要乱?”马英有些担心地问。

    马人望点点头,“乱是肯定要乱了,就不知道甚时候开始乱。现在阻卜已经乱了,女直正准备作乱,渤海奴又贼心不死!连南朝的汉人也来添乱……”

    ……

    “渤海苦奴,参差百万众,日夜劳作无衣食,望天塌;海东盛国,锦绣三千里,男耕女织家安乐,如梦中……”

    凄苦悠扬的歌声传入了武好古的耳中,他这时候正乘坐在一艘用长桨和硬帆驱动的海船上,逶迤向北而行,在界河通往析津府城的桑干河水道上激起一道道白浪。

    唱歌的正是挥汗如雨在划着船桨的苦力,是用一种武好古听不懂的语言在吟唱。

    桑干河两岸,此时则是绿野如画。

    武好古在清州榷场没有多做停留,第二天一早就上了一艘从辽东开来的辽国海船,就是现在乘坐的这艘大约十余丈长的桨帆海舟。

    海舟上装满了粮食,都是从辽东的苏州运往析津府的。马植告诉武好古,析津府城是辽国人口最多的城市,有二十多万近三十万人,所以粮食供应一直是个问题,从辽圣宗时代开始,就必须依靠辽东粮食补给了。

    而辽东的粮食,则全靠海运输往析津府。不过承担海运任务的船只并不是商船,而是一种繁重的劳役——辽国可没什么《雇役法》,也没什么海商,就是有海商也是燕四家的船,谁敢征用?所以要把辽东的粮食运往析津府的方法就是征用渤海民伕伐木造船,然后驾船运粮。

    淹死、累死的就算命苦,活下来的就是走运啦!

    武好古现在乘坐的这条船,就是东京户部使司的转运判官控制的运粮纲船。这位转运判官自然也姓马,属于人字辈。船上还有几个马家的门客在做押船和船头,都垮着腰刀拎着皮鞭,凶神恶煞一样的督促渤海奴用力划船。

    听到渤海奴凄惨吟唱,立马就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炸了毛。

    “不许唱!”

    “该死的渤海奴,谁敢再唱老子就宰了谁!”

    “啪啪啪……”

    武好古这时就站在船舱顶部的平台上,和换上了契丹女装的西门青一块儿看看风景,谈谈人生理想。

    突然听到下面炸了锅,有些奇怪地问:“怎么回事?那些渤海人在唱甚底?”

    西门青懂一点渤海话,其实她就是不懂,也知道渤海人在唱什么?

    “他们在唱《渤海奴》,这是渤海大宝剑所作的反歌。”

    反歌?是反动歌曲的意思吗?

    武好古皱着眉头问:“辽国这里,汉人和渤海人的关系好不好?”

    他在后世就听说过渤海人的汉化程度比较高,在辽国是“同汉制”的,也就想当然认为渤海汉儿亲如一家了。

    可是现在他却发现,虽然渤海人和汉人的服装接近,区别只是渤海男子都留着一根辫子——和清朝男子的发型有点类似,但也不是完全一样,他们是只留辫子不剃发——但是关系却不像很好的样子。

    顺便提一下,在辽国区别男子民族属性的方法不是看衣着,也不是辩语言,而是看头发。汉人一定是留发髻的。契丹人和奚人则是剃个“地中海”,然后左右各梳一根辫子。渤海人则不剃头,梳一根大辫子。阻卜人的发型和契丹人、奚人比较接近,也会扎两根辫子,头顶剃光,不过他们会在额前留一撮毛,就像中原的小儿一样。而女直人则是剃头辫发,而且就留颅后的一撮,用色丝系之,大概就是所谓的金钱鼠尾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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