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五十万石粮食,两亿钱的支出对右将军府而言算不上什么压力。

    就如王凌所言,府库中有四千余万石粮食,这五十万石占比微乎其微。

    但民部中郎司马芝不能容忍王凌对民部的指责,说道:“王中郎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偌大右将军府官员、铁官、匠人、织女、学院、教习等等都要发放俸禄,哪个不占财政度支?”

    “此外,最重要一点在于,民部度支不可能全部划给兵部。投资教化、发展生产、体恤鳏寡孤独、改善医疗卫生、维持官府运行,哪一项不需要钱财?”

    王凌冷笑一声,嘲讽说道:“民部可真是辛苦。各项开支名目繁多,结果府库堆积满仓,年年盈余。”

    司马芝勃然大怒,呵斥道:“汝等兵部尽是莽夫,只知道打打杀杀。民部虽然财政盈余,但民间民力匮乏。征兵十余万,徭役十余万,还要修长安、修永济渠,修驰道。若继续增大开支,必然透支民力,适得其反!汝一莽夫,只会信口开河!”

    王凌立即说道:“正因民力匮乏,所以才要训练精兵。”

    这回轮到司马芝冷嘲热讽,说道:“汝等练了精兵,便不要府兵了?怕是禁军建立,府兵名额同样不曾减少。”

    王凌才不肯陷入司马芝的圈套。没错,兵部的主意就是禁军要建,府兵也不能少,统统都要。

    最终张瑞强势拍板,说道:“建立禁军势在必行,由兵部主导此事。”

    作为君主,职责就是在臣子争执不下时做出决断,引领整个势力的前进方向。

    张瑞话音落下,兵部、民部之争终于止住,两名中郎同时拱手应诺。

    谈完禁军事宜,张瑞对司马芝所言财政投资生产,颇为感兴趣。

    财政的一个重要作用就是投资循环,促进生产力进步。

    便问道:“为避免众卿对民部有所误解,民部中郎来为吾等讲解一下民部事宜。”

    司马芝立即起身,说道:“如今民部府库有谷物四千三百万石,黄金十七万斤,白银十六万斤,钱十九亿,缣、绢、布、帛、丝、锦等共计两千余万匹。”

    “兵部王中郎所谈府库盈余便是所指这些。但这些只是一堆数字而已,大部分钱财乃收割天下所得。贸然投入民间,只会造成物价快速上涨。”

    “当今最紧迫问题在于财富与日俱增,民间劳力却捉襟见肘。连年征战,大兴土木,都使民间百姓不堪其重。君侯治下总共六百万百姓,成年青壮最多一百五十余万。”

    “仅府兵、官员、铁官、工匠总数便超过二十万。工商、徭役、力士总人数亦超过二十万。”

    “累积近三成男性青壮劳碌于王事,并未参与农耕。每新设一项草案,便增加一份民力负担。”

    原来民部情况已经如此严峻。

    如今右将军府形势非常像是大隋,官府府库极度充盈,各项政策利国利民,功在千秋。但对当下百姓而言,压力却极大。青壮男子,不堪重负。

    张瑞当即下令,说道:“明年全境免赋税一年,商税、田税、关税等各项赋税全免,仅征收算缗税。”

    司马芝拱手,说道:“君侯远见万里。如今民部问题便在于从关东收割太多财富,却无法用诸民间。休养生息一年,民间粮食富余,官府出资自民间购买粮食既避免粮价上涨,又能将钱财投入民间。”

    “民间百姓有钱财,才有余力去购买布匹、漆器、铁器等各种手工业制成品。这亦有利于工商进一步繁盛。”

    张瑞问道:“如今所面临问题是,官府府库盈余,豪族富累钜亿,却唯独百姓贫苦负难。民部可有何解决良策?”

    司马芝答道:“如今民部亦举轻若重,谨小慎微的不断调节。欲使民富增加,必然要鼓励工商。而鼓励工商,又会使农田产出不足。为此,民部规划有一份投资生产草案。”

    归根到底,还是生产力不足。要维持粮食供给充足,农田里绑紧了太多的青壮劳力。

    随后司马芝语气诚恳的说道:“君侯,如今百姓最需要的是休养生息。自君侯起兵以来,无岁不征,无年不战。徭役繁重,工程劳累。是时候停下脚步,让百姓休养一年了。”

    张瑞深深叹了口气,说道:“孤亦知晓百姓负担极重,然每耽误一年一统山河,关东便有上百万百姓死去。”

    这一点张瑞丝毫没有夸大,甚至略显保守。

    曹操在徐州屠城,杀人盈野,泗水为之不流,仅死于这一个诸侯手里的百姓就有数十万。其他各地的军阀混战,死伤亦不会在少数。

    但这一点裴潜却丝毫不能认同,说道:“君侯考虑其他各地百姓,怎便不顾忌治下百姓?休养生息一年,上百万户家庭,新生婴儿或高达百万。使百姓和悦,民间无为休养,精心照料百万婴儿。亦足以充实我诸夏人口。”

    最后审配总结道:“君侯,需知欲速则不达!”

    一项项政令,一份份数据,充斥在张瑞面前。冰冷的数字,代替了一切的个人情感。连一直以来的认知也败给了数据下的真相。

    张瑞这一刻有些茫然无所适从,甚至有些弄不清奋斗的意义。

    怎么现在自己什么不做,休养生息,反倒更有利于诸夏壮大。

    一直以来,张瑞都以为结束乱世才是最根本、最快速保存诸夏元气的事情。

    今天却被所有人告知,你什么都不用做,诸夏就在缓慢恢复元气。

    内阁阁辅裴潜博学多识,说道:“黄老家主张道常无为而无不为。君侯,休养生息,并非彻底无为。乃是为了厚积薄发,更稳健的统一山河。”

    无为而无不为,这么矛盾的话,也只有诸夏苗裔才能理解其中道理。

    张瑞沉思了良久,下定决心说道:“明年凉州战事结束,孤尽量不发起新的战事。右将军府治下将着力于轻徭薄赋,休养生息,恢复生产,整训新军。”

    “君侯远见万里。”民部中郎司马芝立即拱手称赞,随后从袖中取出一份策文,说道:“此乃民部早已前规划之休养生息方案。”

    “所谓无为而无不为,是指尽量减少打扰百姓,同时合乎规律之事亦应积极引导。民部因此节省军事度支,将财富投资于生产,以期增加民富。官府将投入重资引导,百姓勤劳垦殖,生育幼子,皆奖以钱谷肉帛。”

    随着张瑞同意签署策文,右将军府滚滚战车,终于稍微放缓了速度。

    正式开始减少军事征战,休养生息,轻徭薄赋,投资发展。

    政令颁布以后,张瑞才蓦然发现,原来自己已经连续不断的征战了四年。府兵一路从太原打到河东,又从河东打到关中。踏过了关中八百里广袤秦川,奔袭过凉州长河落日。

    曾在潼关下血流成河,染红太华。也曾在北疆狂飙突进,十几路大军齐头并进,片刻不歇,彻底碾碎鲜卑。

    南下过荆襄水网密集的南阳战场,也钻进过巴蜀十万大山,在深山密林里浴血厮杀,清剿胡虏。

    这一切,仅想想张瑞就觉得疲惫、劳累,更何况府兵亲身参与其中,长年累月征战不休。

    恐怕府兵们也是心中疲倦,不知何时能休息。

    魏文帝曹丕登基问贾诩曰:“吾欲伐不从命以一天下,吴、蜀何先?”

    贾诩极力劝阻,反对征战,提倡休养生息,回曰:“攻取者先兵权,建本者尚德化。陛下应期受禅,抚临率土,若绥之以文德而俟其变,则平之不难矣。”

    如今张瑞有些能理解贾诩建言的苦心了。

    一张一弛,松弛有度,才是建功王道。

    每天都关注于凉州战事、益州战事、北疆战事、冀州战事,张瑞其实也有些厌烦。

    虽说右将军府开始逐渐休养生息,但各项工程却并未立即停止。

    这是因为在凉州俘获了大量的胡虏,被遣送至关中,逐渐接替诸夏百姓铺路造桥,兴修水利。

    被送至关中的都是胡虏中青壮劳力,高强度工作,效率比往日还高。

    唯一的缺点是,这些正值壮年的劳力,并不温顺。

    在永济渠左冯翊段,有上万胡虏在十一月中旬掀起了叛乱。

    叛乱很快被血腥镇压,刚刚组建的左武卫大军,出动了三千精锐甲士,一千甲骑具装,两千精锐游骑,在广袤的平原上将上万胡虏血洗殆尽。

    叛乱之所以这么快被平定,最关键在于叛乱是无根之木,完全无法扩大。

    居住在左冯翊的诸夏百姓,对胡虏的痛苦没有任何共鸣,束手旁观胡虏拿着竹竿、穿着麻衣,冲向了远方甲光曜日的精锐大军。

    这次叛乱,深刻的向右将军府治下所有官员百姓都展示了一个道理,那就是只要诸夏自己内部不发生混乱,其他敌寇,无论怎么跳脱,都会被诸夏碾为尘埃。

    在胡虏青壮叛乱失败被屠杀的同时,远在凉州的老弱也没有躲开屠刀。学不会诸夏语言文字的胡虏尽皆被处死,死难者多是胡虏老人,这导致胡虏的风俗传统几乎被人为消灭断绝。年幼的少年近没有父母,上没有宗祖,对胡虏风俗没有任何记忆与认知,只能在屯田营中听从教化官员的指导,按照诸夏习俗自幼垦田种植。

    随后官府“固已犁其庭,扫其闾,郡县而置之”,开始对能够使用诸夏语言的百姓编户齐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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