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夜晚还透着些微的凉意,夜幕已经深沉地笼罩下来,四下里只有廊檐上挂着的灯笼摇曳着一点光芒。

    梁远州坐在房顶上,吹着冷风,终于觉得自己清醒了一些。

    方才脑海中一闪而过的冲动让他心里有些愧疚,以至于明明冷静下来了,却还是不想回去面对叶卓言。

    那人现在一定大剌剌地躺在床上,不知道做什么美梦呢。

    梁远州想到这里,兀自笑了一下。

    东边的院子里隐隐约约走过几个人来,他坐在那,刚巧听见他们交谈的声音。

    都喝了酒,也不知在说些什么胡话,只看到那些人东倒西歪地进了御剑山庄的弟子住的院子,走得远了,声音也听不清了。

    他一直在房顶上坐到了半夜,确定叶卓言已经沉沉睡去了,这才回了屋子。

    叶卓言睡得确实很香,他甚至都不太记得昨天回了屋子之后又发生了什么。只是喝多了酒到底不好,第二天起来,他只觉得头疼。

    “还好今天没有擂台。”叶卓言一边砸着脑袋一边起身。

    梁远州已经洗漱好了,转眼看见他衣服松松垮垮地往这边走来,昨天那种感觉就又涌了上来。

    “回去,把衣服穿好。”

    “啊?”叶卓言脚步停了下来,皱着眉,“梁远州,你没事吧?咱俩都是男人,你怕什么?”

    “让你穿好就穿好。”

    叶卓言觉得今天的梁远州有些奇怪,不过他也不问了,又转身回去拾掇拾掇了自己的衣服。谁让他打不过梁远州呢?“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今日没有比赛,不过叶卓言和颜折风约好了要一起练习,是以他收拾好了,就准备去旁边瞧瞧颜折风怎么样了。

    才出了门,还没拐到颜折风那呢,倒是瞧见李婶拿着食盒刚好从这经过。

    叶卓言闻见香味,也不急着找颜折风了,凑过去便道:“李婶这是又做什么好吃的了?”

    叶卓言嘴甜招人喜欢,李婶对他也很好,就从里头拿出一个小包子来:“今日的早膳吃包子,给你先尝尝?”

    “还是李婶好啊!”叶卓言接过包子,想了想,干脆跟李婶一道往厨房那边去,“李婶,我帮你一起去送早膳吧。”

    李婶已经送过一回了,回来便是把第二回要送的都装进食盒里,叶卓言等着无聊,就在这个小院里转来转去。

    他正蹲在地上看几只蚂蚁抬着一块糕点碎末走呢,忽然,斜后头放杂货屋子的破木板门吱呀响了一下。

    “这门没关吗?”叶卓言起身走过去,一边想关门一边问李婶。

    “关了呀,堆东西的地方又不常来人,平日都关着的。”李婶已经装好了包子走出来了。

    “奇怪了,许是被风……”叶卓言关门的动作忽然顿住了。

    他揉揉眼睛,蹑手蹑脚地往里走去,在看清了屋里的场面时,只觉脑袋嗡地炸了一下,转头就跑了出来。

    “小叶你这是怎么了?”李婶也让他这样子给吓住了。

    叶卓言强忍着心里的不适,一边往回跑一边大喊:“李婶你可别进去,里头有个人,怕是出事了!赶紧去找郎中来吧!梁远州——”

    他几乎是连惊带叫地跑回了他们的屋子,拽着梁远州,却是像梗住了似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怎么了?不是说要和颜折风练剑?”梁远州轻轻拍拍他的后背。

    叶卓言不住地摇头,终于把那句话吐了出来:“我看见江菱姑娘在堆杂物的屋子里!”

    “江菱姑娘怎么会在那?”梁远州也是一惊。

    叶卓言已经拉着他往外走了:“她好像出事了,躺在那一动不动,我不敢看,让李婶去叫郎中了。”

    江菱确实出事了,郎中请来的时候她就已经咽了气,身上衣衫不整,额头上还有伤口,显然是被人害了。

    消息很快就在庄子里传开了,不少人都赶来看看情况,只是都被御剑山庄的弟子拦在了外面。江选站在屋子里,神情冷肃,甚至像是要杀了所有人为她师妹报仇一般。

    御剑山庄庄主钟勤很快也到了,派了两个弟子去长安城报官,等京兆尹的人来查案。

    “是谁这么胆大,竟然敢在这种地方伤人性命!”叶卓言捏紧了拳头。

    江菱一介姑娘家,又不参加扬名武会,平日里又没得罪什么人,谁会跟她有仇?

    梁远州却是一下拉住他,似乎并不想让他被注意到。

    “走吧,衙门的人会查的,我们回去。”

    “回去?梁远州,人是我发现的,我怎么能现在就回去呢?”

    “是你发现的又不是你杀的,你在这做什么?”

    “总得找到凶手吧?”叶卓言不解,他觉得梁远州不该是这么冷酷无情的人啊。

    可梁远州似乎铁了心不想让他再参与进去,竟是拉着他就往回走去。

    “梁远州,你怎么了?江姑娘遇到这种事,我们不应该帮着调查吗?”叶卓言挣开他的手。

    “我说了衙门的人会查。”

    “你不想管,那你自己回去好了,我是第一个发现的人,我不能不管!”叶卓言自己转身又往被御剑山庄弟子围起来的那边院子走。

    梁远州看着他的背影,握紧了手中的横刀。

    他又何尝不想让真相大白呢?可在御剑山庄的人到来之前,他在江菱后颈上看见的纹路,让他不能不将叶卓言从那其中摘出来。

    那个“九”字形的纹路,他再熟悉不过。

    朔门关战场上,他父亲身陷险境,本可以带着残存的队伍突围出来,却正因为这个奇怪的招式,当场毙命。

    他永远忘不了从“死人堆”里找到父亲的时候,在他脖子上看到那个猩红可怖的“九”字。

    曾经卫国的英雄成了投敌叛国的叛徒,因为死了的人不会狡辩,所以所有的脏水都可以泼到他身上。

    为此,他和妹妹东躲西藏,不知走了多少路过了多少个心惊胆战的日夜,才终于得已来到长安。现在同样的“九”字又出现了,他又怎敢再让叶卓言涉险?

    他还没有找到真正的凶手,正是敌暗我明的时候,叶卓言没见过什么肮脏事,他一心就想着破案找真凶,可若那隐藏在黑暗里的阴险歹毒之人,干脆也朝他下手呢?

    梁远州不敢想。

    他看着叶卓言的身影又挤进了那些围观的人之中,一横心,干脆握紧了横刀,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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