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远州直直看着他，从前的少年已褪去了那年的一点稚嫩，面容清冷，带着几分独属于皇室中人的倨傲，便是在这一地狼藉的屋子里，也不能让他显出一分狼狈来。
只是梁远州却分外心疼，那本该无忧的明媚少年，终究是在一场阴谋之后，不能再恣意纵横。
“他们是不是伤到你了？”
叶卓言亦看着他，许久之后，才问：“他们？不知道梁司长想问谁？若是刚刚那些人，很显然，他们不是梁司长的对手。”
“你知道我说的是谁。”梁远州甚为笃定，只是他想听到叶卓言亲口告诉他。
叶卓言没有说话，目光变了变，忽道：“这里一团糟，不是什么招待人的地方，梁司长还是早些回去吧。”
“卓言！靖平王虽已因为谋反大案被诛杀，可北境的靖平军，甚至当年靖平王私养的暗卫，却未能完全入网，他们不是第一次来端王府了吧，你可以相信我！”
“信你？”叶卓言轻挑了一下眉，“八年前我就信过你，可后来呢？你告诉我，后来呢！”
“这不一样！那时是我的错，可……”
“你也知道是你的错，那还有什么可是？本王还奇怪呢，怎么梁司长明明去了北境，却偏偏又要回来，原来是什么地方的事都要插上两手。就算那些刺真的是来自北境的人，本王也可以应付，大可不用梁司长担心！”
“若你真的可以应付，这府邸，哪需这么多的暗卫？”
“梁远州，你什么意思？”叶卓言逼视他的眼睛。
梁远州毫不回避地看着他：“我只想知道，他们是不是伤到你了？”
他问的，不是什么北境的刺，那是他深夜前来端王府的真正目的，叶卓言再清楚不过，他却不想告诉他。
他拿不了剑了，早在扬名武会那天，梁远州只怕就看出来了。
只是他应该不敢相信，这才不惜深夜前来，借探病的由头，试探一二。
可叶卓言就是不想告诉他。
“与，你，无，关。”他一字一顿，将那四个字斩钉截铁地说出来。
就像是四柄锋利的匕首，毫不犹豫地扎进梁远州的心中。
“砌玉，送。”叶卓言不再看他，紧了紧披在身上的大氅，便抬脚从刺的尸体上迈了过去。
“卓言……”
“梁司长，请回吧。”砌玉将人拦住，不容梁远州再近一步。
*
夜色浓重，长安城内一片寂静，端王府里的一场刺杀，就像是隐匿在黑暗之中，没有在那个小小的角落之外引起任何的波动。
梁远州独自一人走在空寂幽暗的巷道之中，夜风擦着他的脸颊，留下微微泛凉的温度。
忽然他脚步一顿，握着横刀的手指紧了紧，抬头向前看去。
有人家檐下挂着的灯笼，发出一点幽暗的黄色光晕，映在地上，影影绰绰，算不得清晰。
不过站在那里的人，身上一袭白衣犹胜飞雪，在这夜色之中，却相当显眼。
青玉头冠，翡翠腰配，宽袍广袖，看去是十分的文人模样，但实际上，却再危险不过。
“林门主。”
“梁司长这么晚了，还在办公啊。”
一身白衣的，正是浣音门如今的门主——林绝弦。
“林门主不应该在御剑山庄的庄园修养吗？”梁远州问。
林绝弦浅笑，原本就比寻常男子更白了一点的面容更显出几分弱不禁风：“连梁司长都觉得我病了，需要修养吗？”
梁远州只道：“难道不是吗？”
八年中，浣音门曾一度衰弱，门主之争几经变故，成了江湖上津津乐道的趣谈，而不知是什么时候开始，那些原本为了一个门主的位置争得你死我活的浣音门弟子，一个接着一个离奇死去。
尤其是那曾经不可一世的浣音门首徒赵浅月，据闻是中了毒，浑身溃烂而亡，不可谓不令人惊诧。
而一开始没有任何人看好的林绝弦，却在失踪许久之后，最终登上了浣音门门主的位置，并将浣音门重新振兴壮大。
只是，这位新任的林门主，似乎身体不是很好，他的琴音杀人于无形，自己却也时常瞧着脸色不好，且曾有人说，看见他咳血。
林绝弦未曾回答，只是抬手，将手里的卷册亮得更加清楚。
薄薄的一本册子，被他苍白的手指捏着，越发显得摇摇欲坠。
“有个好东西，梁司长也许需要。”
梁远州审视着他的样子，着实很难从面前这个人身上看到八年前的影子，倒是那张脸，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浣音门中人都注重修养，而与那时候没有一点不同。
“林门主大约没有这么好心。”
林绝弦笑了一下：“梁司长是聪明人，自然知道天底下没有白来的午膳，我这东西，当然也有条件。”
“林门主因何笃定自己的东西就是我想要的。”
“端王府旧案，梁司长不想知道吗？”
梁远州的目光暗了暗，神情中有一线危险闪过：“你想说什么？”
“这些年流落江湖，不小心知道了一点当年旧事的端倪，想着昔日之谊，故此问问梁司长需不需要，想必是需要的吧？不然梁司长也不会趁着夜色赶去端王府了。”
“什么目的？”
问的既是他交换条件的目的，也是他跟踪他的目的。
林绝弦看着手中薄薄的小册子，声音里流露的三分薄凉，倒真有了昔日的感觉：“是些私仇罢了，我一个江湖中人，报不了此仇，既想借梁司长之手，自然要有些诚意。应该没有什么条件，能比端王府旧案的线索更有诚意吧？”
“倒不知，以林门主如今的能力，能有什么私仇报不得？”
“朝廷的仇。”
“林门主应该知道，督鉴司是什么地方。”
“正因为知道，所以这件事，只能借梁司长的手。”林绝弦说完，便没有一丝犹豫豁然将那本薄薄的册子扔了出来。
梁远州抬手接住，却没急着打开去看。
“是关于端王府的一些旧事，也是关于如今长安的一些新事，我也不知道哪个能帮得上梁司长，只好都写了下来，还望梁司长不要嫌弃我啰嗦。”
“条件是什么？”
“梁司长看过便知。”
“就这么笃定我会答应？”
林绝弦垂下眼帘，淡淡笑了笑：“从元初四年开始，梁司长什么时候不关心端小王爷的事呢？”
*
叶卓言睡得并不好。
书房里拢了火盆，可却比不得卧房暖和，他一夜都不大安稳，天光才亮了一线，便已起身，只坐在屋内，对着那本旧剑谱发呆。
天气阴沉，瞧着像是要下雨了，砌玉又往屋子里添了一个新的炭火盆，让这屋里瞧起来不像春日，倒是隆冬腊月。
“本王也没有那么怕冷。”叶卓言失笑。
砌玉却道：“王爷还是小心着些，尤其昨日晚上着了风，先前的病还没好呢，可不能再严重了。”
叶卓言摇摇头：“哪里就那么容易死了？倒是你，每天就折腾那点炭火，我交给你的事都办好了？”
砌玉垂下头：“查那些玉屑的来历倒是不难，可是谁给王爷留了线索，咱们却是找不到一点踪迹。”
“连你们都寻不到，只怕不是随便一个喽啰，倒是个大人物了。”
“会不会，是梁司长……”砌玉小心猜测。
叶卓言却马上摇头：“最不可能的就是他，督鉴司在查的案子，能查到不夜阁去，只怕也不是什么小案子了，他若有这玉的消息，不会告诉我，一定会先自己查清楚的，你不了解他，不知他这人，就是这种性子。”
叶卓言说到这，忽然停了下来，有些愣怔地看着前方，不过片刻，却又自己笑了出来。
“就当我什么都没说。做了那个老不死的走狗，谁知道他如今是什么性子了呢？说不定早就成了贪慕名利罔顾生死之徒。”
“可属下觉得，梁司长不像那样的人……”砌玉忧心忡忡地看着叶卓言，他并不知王爷与梁司长之间有怎样的过去，但只这几次见面，他总觉得梁司长是真的在关心他家王爷。
话语可以作假，神情也可以伪装，但下意识的反应是不受人的控制的。昨夜刺突然来袭，那位梁司长对王爷的保护，他能清楚地感觉，并非是在演戏。
只是叶卓言却并不相信，或者说，他是不愿相信。
“够了！你与他见过几面？你又知道什么？与其在这胡说八道，不如好好查查那些玉是怎么回事。”
砌玉连忙噤声。正当他要起身离开的时候，书房里挂着的小银铃轻轻响了一下。
“有消息了！”砌玉眼睛一亮，也顾不得走门了，直接从窗户翻了出去。
不过一会，他就回来了，手里拿着一个小小的竹筒，里头是密信。
“应该是关于那些玉屑的。”砌玉将竹筒呈了上去。
叶卓言打开，里面一张不大的纸张上，只写了三个字——南安坊。
“砌玉，备车。”叶卓言将那纸条扔进火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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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梁远州却分外心疼，那本该无忧的明媚少年，终究是在一场阴谋之后，不能再恣意纵横。
“他们是不是伤到你了？”
叶卓言亦看着他，许久之后，才问：“他们？不知道梁司长想问谁？若是刚刚那些人，很显然，他们不是梁司长的对手。”
“你知道我说的是谁。”梁远州甚为笃定，只是他想听到叶卓言亲口告诉他。
叶卓言没有说话，目光变了变，忽道：“这里一团糟，不是什么招待人的地方，梁司长还是早些回去吧。”
“卓言！靖平王虽已因为谋反大案被诛杀，可北境的靖平军，甚至当年靖平王私养的暗卫，却未能完全入网，他们不是第一次来端王府了吧，你可以相信我！”
“信你？”叶卓言轻挑了一下眉，“八年前我就信过你，可后来呢？你告诉我，后来呢！”
“这不一样！那时是我的错，可……”
“你也知道是你的错，那还有什么可是？本王还奇怪呢，怎么梁司长明明去了北境，却偏偏又要回来，原来是什么地方的事都要插上两手。就算那些刺真的是来自北境的人，本王也可以应付，大可不用梁司长担心！”
“若你真的可以应付，这府邸，哪需这么多的暗卫？”
“梁远州，你什么意思？”叶卓言逼视他的眼睛。
梁远州毫不回避地看着他：“我只想知道，他们是不是伤到你了？”
他问的，不是什么北境的刺，那是他深夜前来端王府的真正目的，叶卓言再清楚不过，他却不想告诉他。
他拿不了剑了，早在扬名武会那天，梁远州只怕就看出来了。
只是他应该不敢相信，这才不惜深夜前来，借探病的由头，试探一二。
可叶卓言就是不想告诉他。
“与，你，无，关。”他一字一顿，将那四个字斩钉截铁地说出来。
就像是四柄锋利的匕首，毫不犹豫地扎进梁远州的心中。
“砌玉，送。”叶卓言不再看他，紧了紧披在身上的大氅，便抬脚从刺的尸体上迈了过去。
“卓言……”
“梁司长，请回吧。”砌玉将人拦住，不容梁远州再近一步。
*
夜色浓重，长安城内一片寂静，端王府里的一场刺杀，就像是隐匿在黑暗之中，没有在那个小小的角落之外引起任何的波动。
梁远州独自一人走在空寂幽暗的巷道之中，夜风擦着他的脸颊，留下微微泛凉的温度。
忽然他脚步一顿，握着横刀的手指紧了紧，抬头向前看去。
有人家檐下挂着的灯笼，发出一点幽暗的黄色光晕，映在地上，影影绰绰，算不得清晰。
不过站在那里的人，身上一袭白衣犹胜飞雪，在这夜色之中，却相当显眼。
青玉头冠，翡翠腰配，宽袍广袖，看去是十分的文人模样，但实际上，却再危险不过。
“林门主。”
“梁司长这么晚了，还在办公啊。”
一身白衣的，正是浣音门如今的门主——林绝弦。
“林门主不应该在御剑山庄的庄园修养吗？”梁远州问。
林绝弦浅笑，原本就比寻常男子更白了一点的面容更显出几分弱不禁风：“连梁司长都觉得我病了，需要修养吗？”
梁远州只道：“难道不是吗？”
八年中，浣音门曾一度衰弱，门主之争几经变故，成了江湖上津津乐道的趣谈，而不知是什么时候开始，那些原本为了一个门主的位置争得你死我活的浣音门弟子，一个接着一个离奇死去。
尤其是那曾经不可一世的浣音门首徒赵浅月，据闻是中了毒，浑身溃烂而亡，不可谓不令人惊诧。
而一开始没有任何人看好的林绝弦，却在失踪许久之后，最终登上了浣音门门主的位置，并将浣音门重新振兴壮大。
只是，这位新任的林门主，似乎身体不是很好，他的琴音杀人于无形，自己却也时常瞧着脸色不好，且曾有人说，看见他咳血。
林绝弦未曾回答，只是抬手，将手里的卷册亮得更加清楚。
薄薄的一本册子，被他苍白的手指捏着，越发显得摇摇欲坠。
“有个好东西，梁司长也许需要。”
梁远州审视着他的样子，着实很难从面前这个人身上看到八年前的影子，倒是那张脸，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浣音门中人都注重修养，而与那时候没有一点不同。
“林门主大约没有这么好心。”
林绝弦笑了一下：“梁司长是聪明人，自然知道天底下没有白来的午膳，我这东西，当然也有条件。”
“林门主因何笃定自己的东西就是我想要的。”
“端王府旧案，梁司长不想知道吗？”
梁远州的目光暗了暗，神情中有一线危险闪过：“你想说什么？”
“这些年流落江湖，不小心知道了一点当年旧事的端倪，想着昔日之谊，故此问问梁司长需不需要，想必是需要的吧？不然梁司长也不会趁着夜色赶去端王府了。”
“什么目的？”
问的既是他交换条件的目的，也是他跟踪他的目的。
林绝弦看着手中薄薄的小册子，声音里流露的三分薄凉，倒真有了昔日的感觉：“是些私仇罢了，我一个江湖中人，报不了此仇，既想借梁司长之手，自然要有些诚意。应该没有什么条件，能比端王府旧案的线索更有诚意吧？”
“倒不知，以林门主如今的能力，能有什么私仇报不得？”
“朝廷的仇。”
“林门主应该知道，督鉴司是什么地方。”
“正因为知道，所以这件事，只能借梁司长的手。”林绝弦说完，便没有一丝犹豫豁然将那本薄薄的册子扔了出来。
梁远州抬手接住，却没急着打开去看。
“是关于端王府的一些旧事，也是关于如今长安的一些新事，我也不知道哪个能帮得上梁司长，只好都写了下来，还望梁司长不要嫌弃我啰嗦。”
“条件是什么？”
“梁司长看过便知。”
“就这么笃定我会答应？”
林绝弦垂下眼帘，淡淡笑了笑：“从元初四年开始，梁司长什么时候不关心端小王爷的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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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卓言睡得并不好。
书房里拢了火盆，可却比不得卧房暖和，他一夜都不大安稳，天光才亮了一线，便已起身，只坐在屋内，对着那本旧剑谱发呆。
天气阴沉，瞧着像是要下雨了，砌玉又往屋子里添了一个新的炭火盆，让这屋里瞧起来不像春日，倒是隆冬腊月。
“本王也没有那么怕冷。”叶卓言失笑。
砌玉却道：“王爷还是小心着些，尤其昨日晚上着了风，先前的病还没好呢，可不能再严重了。”
叶卓言摇摇头：“哪里就那么容易死了？倒是你，每天就折腾那点炭火，我交给你的事都办好了？”
砌玉垂下头：“查那些玉屑的来历倒是不难，可是谁给王爷留了线索，咱们却是找不到一点踪迹。”
“连你们都寻不到，只怕不是随便一个喽啰，倒是个大人物了。”
“会不会，是梁司长……”砌玉小心猜测。
叶卓言却马上摇头：“最不可能的就是他，督鉴司在查的案子，能查到不夜阁去，只怕也不是什么小案子了，他若有这玉的消息，不会告诉我，一定会先自己查清楚的，你不了解他，不知他这人，就是这种性子。”
叶卓言说到这，忽然停了下来，有些愣怔地看着前方，不过片刻，却又自己笑了出来。
“就当我什么都没说。做了那个老不死的走狗，谁知道他如今是什么性子了呢？说不定早就成了贪慕名利罔顾生死之徒。”
“可属下觉得，梁司长不像那样的人……”砌玉忧心忡忡地看着叶卓言，他并不知王爷与梁司长之间有怎样的过去，但只这几次见面，他总觉得梁司长是真的在关心他家王爷。
话语可以作假，神情也可以伪装，但下意识的反应是不受人的控制的。昨夜刺突然来袭，那位梁司长对王爷的保护，他能清楚地感觉，并非是在演戏。
只是叶卓言却并不相信，或者说，他是不愿相信。
“够了！你与他见过几面？你又知道什么？与其在这胡说八道，不如好好查查那些玉是怎么回事。”
砌玉连忙噤声。正当他要起身离开的时候，书房里挂着的小银铃轻轻响了一下。
“有消息了！”砌玉眼睛一亮，也顾不得走门了，直接从窗户翻了出去。
不过一会，他就回来了，手里拿着一个小小的竹筒，里头是密信。
“应该是关于那些玉屑的。”砌玉将竹筒呈了上去。
叶卓言打开，里面一张不大的纸张上，只写了三个字——南安坊。
“砌玉，备车。”叶卓言将那纸条扔进火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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