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了一半的荷花玉雕放在桌子上,一片荷叶,正与那盈盈的绿相得益彰。

    虽然只是个半成品,可那婷婷一枝,倒似能让人看到夏季晚风徐来时的荷花荡一般。

    梁远州已在那完成一半的玉雕之前站了许久,甚至好像暂时地连他为什么来这里都忘记了。

    不过是一个玉雕,便能让他想起当日那只荷叶鸡,连梁远州自己都觉得,这次回了长安,着实有些为往事魔怔了。

    他终于错开了视线,继续看向这屋子的其他地方。

    显然,已经有人在他之前来过这里了。

    工坊内的机关已经被触发,虽然表面看去还十分平静,只要在这些屋子里绕一圈,就能看出机关变化的端倪。

    梁远州终于走进了最后一间屋子,他此前已经从这里经过了一次,但尚不能确定,不过这次,他倒是有把握,面前的这个桌子下面,就是那被隐藏的起来的密室入口。

    陆绯衣说林绝弦不可信,但梁远州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又见到林绝弦,却觉得他不会在这件事上骗人。

    就像这镌玉坊,也正如林绝弦所说,真的有一个密室。

    梁远州走过去,蹲下身抚上那粗糙的石门,门是闭合的,但应该不久前才被人打开过,而且,应当还有再开启的方式。

    外面日头已然西斜,一线阳光从窗外照进来,阳光里的浮尘随着人的动作沉浮。

    也是这缕阳光,让梁远州在观察一圈过后,最终将目光锁定在了那一张长案旁边的一个博山炉上。

    这里的东西显然久没被人动过,上面都是灰尘,但这个博山炉却不一样,与周围的东西比起来,阳光照在上面,显得它太过干净了些。

    梁远州走过去,在看见那博山炉周围被惊动过的灰尘痕迹之后,更加确信了这一点。

    他抬手,按在那博山炉上,不过只是尝试着转了一下,忽然,整个屋子都回荡着咔哒咔哒机括转动的响声。

    和他在北境进过的诸多密室相比,这个密室的开关着实简单了一些,甚至都没有用到林绝弦给他的那些东西里的提示。

    思及此,梁远州忽然眉头皱了一下,在那石门缓缓开启的时候,他最后朝屋外看了一眼,阳光早已偏移了,几处屋宇的影子被一点点拉长。

    “难道那些人刚来不久?”梁远州自语,随即将横刀攥得更紧了些。

    就算知道这里有人来过,可在推测出光影变化也会打开这扇门,而来这里的人可能还未离开的时候,梁远州还是紧张了一下。

    并非是因为敌我难测,倒是因为他的一个推测,倘若来这里的真的是那个人……

    黑漆漆的密道已经显露出来,梁远州的目光暗了一下,随即没有一丝犹豫,走了进去。

    *

    “有人打开机关了。”叶卓言负手站在一幅巨大的水墨山水图前,突然间说道。

    正在翻箱倒柜找东西的砌玉和斩锋,闻言默契地同时停了下来。

    “还有人会来这吗?”砌玉面色一变,手已经按在了剑上。

    “可真是巧了。”叶卓言眼中闪过一丝锋芒,视线却也没有离开那幅山水图。

    “王爷,要不然我们先找一个可以躲避的地方,暗中观察?”砌玉实在担心叶卓言的安危。

    整个长安恐怕都找不出比他更了解叶卓言身体的人了,他虽然对自己和斩锋的功夫还有些自信,但王爷身体原就有那时候留下的旧疾,他实在不想让王爷冒一点险。

    叶卓言轻蔑地笑了一下:“我们走了这么多间屋子才到了这个地方,就算真有人来,一时半刻也根本找不到我们的所在,怕什么?”

    叶卓言也没想到这地底的隐藏在山体中的密室这么大,他们走到目今这间石室里,过了五间屋子,其中还有些岔路,就算有另一个人进来,只怕也没那么快就能正好到这里。

    若不是那隐隐从石墙后传出来的机关声音,他们这里,根本听不到上面密室入口的一点动静。

    眼下,他倒是对面前的这张水墨山水的长卷更感兴趣。

    这张图就挂在墙上,足有一人多高,比他们三人张开手臂连起来还要长。

    莫说画这么大的一张画,就是制出这么大一张纸,也绝非一般人所能达到。

    这张图,几乎占满了这面墙的位置,一进这间屋子,便能将人的视线完全地抢过去。

    图上的山水虽不比名家手笔,可显然也不是等闲之辈所绘,其中点缀着隐于山间的茅屋草室,倒透出与这密室并不相合的几分恬淡来。

    “王爷,这张图有什么不对吗?”砌玉搁下手里翻着的册子,看向叶卓言。

    王爷已经看这幅画许久了,他和斩锋几乎都将这屋子翻遍了,王爷也没有动一下。

    叶卓言没有立刻回答,反问道:“发现什么了吗?”

    砌玉摇头:“这里放的都是些生活用物,不多的几本册子也多是外头卖的市井闲书,没有什么账册又或是记录。”

    “这就对了,生活的地方,才会有闲情,去挂这么大一幅画。”叶卓言脸上带着笑容,仿佛已从这幅画上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一般。

    砌玉一头雾水,只觉得这些年王爷越来越难看懂了。

    叶卓言抬脚走得更近了些。

    人们往往会被表面的现象所欺骗,又或者被其引导误入歧途,这间在诸多密室之中格格不入的屋子,便是如此。

    存放玉料、存放账册甚至雕琢玉器的屋子里,忽然冒出一间一看就是为生活起居所准备的卧房,十有八九会让一直紧绷的人放松警惕。

    这就好像面对信任的人,总会天生地少许多戒备,忽视许多细节一般。

    这幅画挂在这里,就像在说,已经到头了,这里就是最后一间屋子了。

    但叶卓言偏不,他偏不信这里就是最后的归途。一定有更大更精彩的秘密,被隐藏在了这么一幅看似无比恬淡的山水图之后。

    他脸上的笑容陡然消失,目光中的懒散也被冰冷所替代。

    他抬手,没有一丝犹豫地,忽然将那巨大的山水画卷掀了起来。

    “王爷!”砌玉大惊,他本能地就想扶住叶卓言,生怕那被掀起来的画卷落下来碰到叶卓言,可也就在这时,金属摩擦产生的尖利刺耳的嗡鸣猛然想了起来。

    “王爷!”离得稍远的斩锋提刀冲了上来。

    在那嗡鸣的刺耳声音中,他骇然看着叶卓言的身影,直直地掉了下去。

    “王爷!”砌玉伸手去拉,可那忽然开启的地下陷阱,关闭得比他的动作还要更快,他只来得及扯下叶卓言袖子的一角,却是眼睁睁看着人消失在了面前。

    “愣着干什么!撬开啊!”斩锋在那仍未停止的嗡鸣声中,朝着砌玉大喊。他已用刀去撬地上盖着陷阱的那块石砖,可这石砖竟是坚硬无比,他的刀锋甚至都不能撼动分毫。

    那一瞬间,砌玉的大脑早已是一片空白,他知道王爷的伤早已让他拿不起剑来,而王爷现在误入陷阱,还不知会面对什么,若真如王爷的猜测,那这镌玉坊的主人,十有八九是王府的仇人,王爷若遇到了他们……

    “你傻了吗?你现在不赶紧救王爷,难道等着王爷出事吗?”斩锋一掌拍在砌玉身上。

    砌玉一震,陡然间惊醒过来,他抽出剑,也像斩锋一般想要撼动那块突然开启又突然关闭的石砖,但没有一点用。

    他也不断尝试掀开那张山水图卷,可那图都因他的动作被撕扯开了,也不见地面打开分毫。

    不知过了多久,嗡鸣声忽然停止了,整个密室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砌玉和斩锋坐在地上,盯着那块已经斑痕累累但却仍旧岿然不动的石砖,像是被人扼住了咽喉,连呼吸都不顺畅起来。

    他们竟眼睁睁地看着王爷消失在面前,到底是什么人,能布置这么一个连他二人都找不出关窍所在的陷阱?

    砌玉神色凝重,那自打碎玉开始出现后就一直隐隐不散的担忧,随着这间密室里时间的流逝越发的浓烈清晰。

    “也许王爷真的猜对了。”

    斩锋看向他:“你说什么?”

    “当年那块莫名出现在王府的玉玺,也许真的出自这个地方。”砌玉抬头,环视这一整间方形的密室。

    若果真是一个普通的玉坊,为何会修建这样大的一座藏在山体里的密室?

    斩锋不解地看着他:“什么玉玺?你的意思,这地方和当年王府的事有关?”

    砌玉这才想起关于那些旧事,王爷身边只有他知道最多,斩锋恐怕也并不知详细。于是他也不再解释,而是收了剑站了起来。

    “你去哪?”斩锋看他要走,一时急了。

    砌玉看了他一眼:“若这地方果真是针对王爷,你我在此也是空耗时间,这里进不去,但不代表别的地方进不去,王爷说过,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我去南安坊找。”

    “你当真确定南安坊能有线索?”斩锋追上去。

    砌玉冷笑:“有没有线索也要看看才知道,那些人想用这种方法让王爷认输,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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