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风了,护工大婶儿生怕春泥再感个冒神马的,到时候怪自己照顾不周,于是跑来提议回去。

    可是敏感的神经随时都可能受到刺激,春泥悠悠地说:“回去?我还回得去吗......”

    大婶儿实诚地说:“当然回得去了,病房大楼又不锁门,再走5分钟就到电梯了。”

    春泥唇边泛起一丝苦笑。

    有没有一架时空电梯,可以带着她穿越数年的光阴,找回以前那个青春正好、握得一手好牌的自己?

    她缓缓仰头,看了看面前高20层的巫氏私立医院,眼里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霾。

    自从见过丁宁一家之后,她的情绪就更加不对头,但是护工大婶儿没感觉出来。

    大婶儿心里正惦记着,自己离家好几天了,不知道上中学的儿子有没有好好写作业?

    也是,护工的工作只管护理起居,却管不着、也管不了春泥心里的痛楚。

    尽管身边有人陪伴,但毕竟是外人,还是有一股巨大的孤独感袭来,一下子把春泥吞没了。

    她步履迟缓、目光呆滞地往病房走。

    护工大婶儿出于好心想多跟她聊聊天,可惜聊的内容不是菜价就是傻白甜电视剧,再有就是她小姑子大姨子和她二舅家的种种鸡毛蒜皮,春泥一点都不感兴趣。

    其实护工大婶已经是绞尽脑汁了,本来她最擅长聊的话题是“论陪孩子做作业是如何把自己气吐血的”,但是现在春泥显然很忌讳“孩子”这俩字,所以她很贴心地没提。

    “阿姨。”

    春泥在病房里傻站了片刻,忽然开口叫她。

    这还是她第一次主动叫护工大婶,大婶很激动地跑过来:“啥事儿?”

    “我想吃橘子,麻烦你去帮我买点好吗?”

    “没问题啊!大妹咂,有胃口了,有想吃的东西了,就意味着身体快好喽!”

    大婶儿觉得自己工作颇有成效,于是愉快地答应了。

    橘子再应季不过,医院大门外的水果摊上就有,买一趟来回也就10分钟。

    这10分钟,春泥是这样分配的

    她先环顾病房,发愣1分钟。

    自己的衣服、首饰、书籍、玩偶......以前那么喜欢的东西,竟一件都不想带。

    是啊,反正都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就算想带也带不走。

    第2分钟,她也出了门,不过走的是不同方向,护工下楼,她悄悄上楼。

    巫氏私立医院的楼顶,一分一毫面积都不浪费,搭成了高科技暖棚,由专人负责种植有机蔬果,为病人提供最好的营养。

    特别是在寒冷的天气里,绿油油的小苗会给人带来生机勃勃的感觉,所以医院有时也会组织健康允许的病号去大棚里转转,摘几个自己喜欢的水果,这是一种更加人性化的辅助治疗方式,已证明对康复带来了很好的效果。

    此时是中午,大棚没有人,都吃午饭去了。

    春泥毫不费力就找到一块破了洞的安全玻璃之所在。这里正在等待维修,暂时用一大块木板加砖头盖着。她是无意中听隔壁病房的病友提起的。

    那人最后一次摘水果回去时还说,好危险哦,万一有人从那里掉下去怎么办?最近还是都不要去楼顶大棚采摘了。

    是啊,别人都怕掉下去。这可是20层的楼顶哦,掉下去肯定没命了。

    可是春泥不怕。

    当一个人心中没有了希望的时候,反而变得无所畏惧。

    这时已经过了4分钟。

    她向下望,远处车水马龙繁华得很,这个世界有没有自己根本没关系。

    很快,眼前的世界就被泪水模糊了,变得一片晶莹。

    小时候,福利院里的她和小白,都希望有朝一日能像鸟儿一样自由飞翔。

    她们还曾经津津有味地讨论过,等到她们长大了,至少是到老的时候,人类会不会已经研制出了电动翅膀,可以绑在身上飞个十几米高,那多好玩儿啊。

    可惜科学家和工程师们,显然有更重要的事儿要忙。

    春泥喃喃自语:“那么,现在就让我飞一次吧,最后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

    她用力挪开了那些堵得非常严实的、沉重的砖头和木板,在第10分钟,终于实现了展“翅”飞翔的愿望......

    护工大婶儿买了橘子回来,到处找不到她有些着急,春泥又没拿手机。

    大婶儿觉得就这么几分钟,应该出不了啥事儿,可找不见人总归不是个好事儿。

    医院里有商店,有咖啡厅,于是不辞劳苦大婶儿挨个进去找。

    找着找着,忽然听到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叫,让她浑身一抖,接着是更多的达成了共震的尖叫,然后是护士们嘈杂的脚步声。

    护工大婶好奇地把头探向楼道,打听着:“出啥事儿了?”

    按理说,这是医院,抢救重病人或者死亡都见怪不怪了,有什么事会令大家如此恐慌呢?

    “有人跳楼了!”

    不知谁低声喊了一句。

    护工大婶又是一个激灵,心想不能是咱春泥姑娘吧?

    回想一下,她刚才好像脸色不太对......这才几分钟,不可能不可能,阿弥陀佛无量天尊。

    一边念叨着不可能,一边不由自主心慌慌地跟着嘈杂的脚步往前跑。

    很快,警笛声大作,拉起了黄线,把楼里楼外进行了隔离。

    护工大婶胆战心惊从某层的窗口向下望。

    当她认出,趴在血泊中的尸体所穿的已血染的冰蓝色大衣时,腿一软跌坐在地上,塑料袋里的橘子叽里咕噜滚得到处到是。

    春泥从20层大厦纵身一跃的那一刻,终于像鸟儿一样自由飞翔了,不只身体,还有她的灵魂......

    爱一个人需要很多年,凉一颗心只需要一瞬间。

    巫氏还处在危机带来的寒冬里没完全走出来,这下又添新罪状“巫氏私立医院将病人逼上绝路,跳楼身亡”,“巫氏私立医院收费高昂,设施却极具安全隐患”,“巫氏私立医院医疗水平堪忧,管理层和医护人员眼里只看得到$$$”......

    “跳楼了?”

    易如风摸着下巴来回踱步,心想我t招她惹她了,这死心眼的女人够狠,竟然选择了这条路!

    不过平时看她唯唯诺诺的,敢从那么高跳下去,胆子其实正经不小呢。要换了自己恐怕还不敢跳。

    警方很快派出了他杀可能性,但是对巫氏私立医院楼顶大棚的安全性提出了质疑。

    这事可大可小。

    如果换作别的医院,警方可能会死死抓着不放,大做文章;但偏偏出事的医院是巫氏的,警方就尽量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倒是巫山自己不依不饶,严格追究当日负责看管顶楼大棚的人员,给予了严重的处罚,并亲自代表医院跟广大病患道歉。

    春泥的葬礼2日后就在巫氏私立医院举行。

    巫山也来了,跟着小白一起恭恭敬敬地对着遗体鞠躬,毕竟在自己认识小白之前,春泥这个闺蜜给了小白太多的温暖。

    因为遗体从高处坠落已惨不忍睹,所以就只摆了棺木作为代表。

    白云暖望着墙上春泥笑容灿烂的黑白照,哭成了个泪人儿。

    她还记得,这张照片是多年前她俩一起去黄山旅游的时候拍的,就出自自己的手。

    很多情侣甜甜蜜蜜地把同心锁锁在山顶,象征爱情的坚贞,看得春泥和小白好生羡慕。

    那时她俩还都不知道自己的另一半会在哪里,可是既然来了这种爱情圣地又不舍得错过,于是干脆也买了把小铜锁,把闺中密友的友谊锁在了那里。

    谁说同心锁就不能象征友情呢?

    当时挂完锁之后,春泥说当事人该拍张合影。

    于是别人都是情侣照,她俩拍了个甜甜蜜蜜的闺蜜照,举着剪刀手的春泥笑得别提多开心了......现在,那笑容正静静地挂在墙上,凝固了时光。

    小白翻遍了病房的每一个角落,包括枕头底下和床底下,可惜春泥走的时候连一个字也没留下,可见她对这个世界多么绝望,已经没有留恋。

    如果自己平时多陪陪她就好了,如果自己多开导开导她就好了,如果......哪有那么多如果呢?

    这时,灵堂外传来嘈杂的脚步声。

    平时最喜欢一身白西服的易如风,今天是一身黑出现的,胸前别着一朵白色小绢花。

    平时永远面带微笑、温润如玉的易如风,今天竟然是满脸泪痕出现的,悲痛欲绝之情溢于言表,让人担心他随时会殉情而去。

    平时身姿矫健的易如风,今天是被两个属下搀扶着踉跄而来的,仿佛伤心得连路都走不稳了,是个一不小心就会瘫软在地上的有情郎。

    然而,并没有什么人欢迎他,他推开搀扶自己的四只手,一下子扑倒在棺木上放声痛哭起来:“春泥啊春泥,亲爱的姑娘,你怎么能就这样离我而去啊啊啊!你留下我一个人怎么活啊啊啊!没有你的日子还有什么意思思思!你好狠的心啊啊啊!”

    非常有节奏,唱戏一样,可投入了,那眼泪不是挤的眼药水儿吧?

    小白眼睁睁看着易如风演戏,只觉一阵阵作呕,要不是当时她正扶着冯院长,好想过去抡圆了扇他一个大巴掌。她长这么大还没甩过别人耳光呢。

    以前想甩巫山耳光的时候,总是被他的大手及时抓住,从未成功过,气得她回家还对着墙专门练习过。

    要是易如风真爱春泥,为什么不和她结婚,至少为此做出努力?

    爱她为什么不允许她留下那个孩子?

    爱她为什么允许属下对她那么粗暴?

    爱她又为什么从来漠不关心,只想着利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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