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丁平的出生,在邺城可是件大事。
这孩子虽然是庶出,但却是丁氏的第一个男婴,自然受到丁夫人的格外关注。
而且以今天这个孩子的父亲在曹氏的地位,已经跃升为宗亲将领的领袖级人物,真正的曹魏第一重臣,
如今又在东南指挥军队作战,且连战连捷,
所以从小丁平一出生,魏公国上上下下的官员都纷纷前来送礼祝贺。
毕竟攀附要从娃娃做起。
就连在许都的朝廷官员碍于面子也都送来了贺礼,甚至连天子都御赐了一件翡翠长命锁。
而丁夫人此前从不收礼,可是如今为了小丁平却是一改规矩,照单全收。
只不过全都做了记录,以待将来人家有事的时候还礼。
在政治斗争中,就算私底下斗的头破血流,但是往往明面上还要保持一团和气,礼尚往来。
在魏公府中,丁夫人专门腾出了两间空屋子,用于堆放这些礼物。
送出这些送礼之人无不身份显赫,所送的礼物自然极其贵重,都是金银翡翠之类的贵重物品。
但是这些东西对刚到满月的小丁平来说毫无吸引力,丁夫人也只看一眼礼单,甚至实物连看都没看一眼,就堆放了起来,以待将来留给小丁平。
丁夫人实在难以想象,一个考工监的监丞,主管制作军械的官员前来送礼,有什么值得儿子亲自来说的,代收了就是。
曹昂见母亲不悦,于是道:“这位马监丞乃是子文一手提拔起来的,当初子桓子丹他们在仓亭立功所用之弩机,就是出自这位马监丞之手。”
“受过子文恩惠的人多了,难道都要见小乖乖么?”丁夫人搂着小丁平,不悦道:“再怎么说那也是个做兵器的,身上煞气重。
他再送个刀枪弩机出来,小乖乖本就爱哭,再吓着了怎么办?
你这当舅舅的,该给挡就要挡着。”
见母亲竟是不想让马钧见婴儿,曹昂苦笑了一下,“母亲,听说此次子文在濡须口大水战中,得以全歼东吴十万水军,全都依赖这位马监丞改造了投石机。
这位马监丞回来送礼,也是子文刻意安排的。”
“哦,竟是如此?”丁夫人想了想道:“即是子文安排的,那就让那人见一面吧。”
曹昂招了招手,立即有侍从前去把马钧带了进来。
马钧背着一口硕大的箱子,毕恭毕敬的来到曹昂面前行礼:“下……下……下官马钧,见……见……见过大公子,见……见过夫人。”
马钧本来就口吃,如今有幸进了魏公府后宅,得以见到曹大公子和丁夫人,让他更紧张了,不免磕巴的更严重。
“不必多礼,”曹昂淡然摆了摆手道:“听子文来信说,此次濡须口水战,你居首功,父亲归来之后,必定有重赏。”
马钧知道这是丁令君在为自己请功了,心下感激万分,口中道:“此……此皆丁令君调度有方,下……下……下官不过是……是……是拾人牙慧罢了。”
“首功便是首功,无需客套,”曹昂在下属面前要表现出大公子的威严,神色淡然道:“你既然承子文恩情,日后要好好为其效命分忧才是。
那襁褓中的便是子文之长子,你去看看吧。”
“下官常……常年与军械为伍,身……身上自有煞气,怕冲……冲撞了小郎君,”马钧道:“下官就……就远远看一眼,心愿足矣。
下官把……把这为小郎君制作……作的礼物演示一遍,立即离……离开。”
“你这是什么礼物?”曹昂皱眉道:“莫不是军械吧?
虽说子文是一方统帅,可是他儿子毕竟还是个婴儿,不宜见这些东西。”
丁夫人也紧张了起来,赶紧把婴儿紧紧的抱在了怀里。
老人认为,刀枪都是杀人之物,都算的上凶器,而婴儿体质比较弱,被凶煞之器冲撞之后更容易生病。
若非马钧是丁辰可以交代前来的,丁夫人绝对不会允许一个制作凶器的人前来接近婴儿,并送礼。
更何况这人即是考工监的官员,所制作的礼物多半也跟武器有关。
恰在此时,小丁平又嚎啕大哭了起来。
丁夫人连忙把婴儿往紧里搂了搂,心中不免埋怨侄儿丁辰初为人父,啥都不懂,甭管什么人都往婴儿面前送。
同时丁夫人冲着曹昂使个眼色,示意让这人赶紧离开。
曹昂嘬了嘬牙花子,也感觉很无奈,要是旁人他早就下逐客令了,可是这人前来有丁辰的面子,他也不好强行赶走。
只见马钧浑然不觉,从箱子中掏出制作的水转百戏图,开始专心致志的接驳小木偶人。
丁夫人见马钧幸亏拿出来的不是兵器,这才放下心来。
她突然想到,马钧能到内宅,不知要经过多少层岗哨搜查,就算是武器,也带不进来。
看来是自己多心了。
马钧组装好之后,四处看了看。
这魏公府乃是在原来袁绍的大将军府改建而来,所以修建的富丽堂皇,移步换景,庭院内楼台水榭,流水潺潺。
马钧将水转百戏图放入几丈开外的流水之中,在水流的冲击之下,悠扬的丝竹之声顿时传了出来,同时那鼓面上的小人也开始翻跟头的翻跟头,走钢丝的走钢丝,好不热闹。
众仆妇凑到近前看的仔细,不由的啧啧称奇。
那正在嚎啕大哭中的小丁平一听见这丝竹之声,立时便止住了啼哭,瞪着黑漆漆的眼珠,煞有介事的看着丁夫人。
“咦,小乖乖不哭了,”丁夫人心中一喜,自语道:“难道是听见这声乐之故?”
那流水边有仆妇惊喜道:“夫人,这件礼物精巧的很,小木人翻滚的很是热闹,要不您带小侯爷过来看看?”
丁夫人抱着小丁平,试探着来到那流水旁边。
小丁平看到那杂耍的小木人,顿时被这热闹的场景吸引了,目不转睛的看了一会儿,看到一个小木人翻跟头失败,跌了个大马趴,小丁平顿时乐的拍着小手格格直笑。
“天呐,小侯爷笑了,小侯爷笑了,”众仆妇围了过来,惊喜的道。
小丁平自出生都快满月了,平常只是哭,从来没笑过,所以才有人怀疑这婴儿身体有暗疾。
如今婴儿格格直笑,丁夫人激动的眼中立即泛出泪花。
谷</span> 不管是嫡子还是庶子,至少她这一个月来日夜守护着这个丁氏血脉,已经注入了极深的感情,她当然不希望这个孩子有什么暗疾。
如今看着这个粉妆玉琢的婴儿瞪着大眼睛,聚精会神的看着那水转百戏图,时不时的会拍手笑的前仰后合,好像很懂的样子。
丁夫人疑虑尽消,如此健康的婴儿,谁敢再说有暗疾,直接当众打死。
“那个……马监丞是吧,”丁夫人为方才对马钧的冷淡感到歉意,侧首对马钧道:“多谢你送来如此精巧之礼物,让我侄孙如此喜欢。
子脩,一会儿也送马监丞一件回礼。”
丁夫人的感激自然是真心的。
这件礼物彻底逗笑了小丁平,让她再无疑虑,就算让曹昂送对方千金万金都无所谓。
马钧却低着头,受宠若惊道:“回……回禀夫人,丁令君对下……下官有知遇之恩,如非丁令君,下官此时或……或许在那老家早……早就饿死了,也不会有……有今天。
所以在下为小……小郎君制作礼物乃是出自本……本心,不需……需回礼。”
曹昂笑道:“母亲,即是子文提拔起来之人,回礼也是见外了。
不如就由儿子手书一幅字,送给马监丞,到时可悬于公房之内,装点一下。”
曹操酷爱书法,麾下钟繇更是古往今来数得着的书法名家之一,故而曹昂虽是一员武将,但是书法练得也不差。
他送马钧一幅字,显得也不是那么生分。
“多谢大……大公子赐字,”马钧听了之后心中自是喜出望外。
如今他把礼物送到了魏公府内宅,恐怕转天就会传遍考工监。
他再把一副曹氏大公子的字挂在公房里,那更坐实了他已经抱上大树,以后就再也没有人敢给他小鞋穿了。
随即现场有人磨墨,曹昂挥笔写下“良工巧匠”四个字,算是对马钧的认可。
马钧欣喜的捧着字离开……
……
就在丁辰在舒县秣兵历马,准备攻打顺势东下的时候,建业城内的孙权已经陷入慌乱和迷茫之中。
濡须口水战的惨败,让他彻底惊醒了,终于明白丁辰百战百胜是有原因的,他即使预料到了丁辰会有阴谋,但是依然败的如此之惨。
那支水军是他所能调动的全部主力,虽然鲁肃在东关又聚拢了万余残兵败将,勉强构成一道防线,而且他从防御其他郡县的军兵之中强行征调,应该还能征来两万余军马,可是他却不得不承认,实力已经不足以抗衡丁辰麾下曹军的事实。
更令他心焦的是,所谓兵败如山倒,那些本土豪族见他失势之后大多想要投降。
而此前抵抗意志最为坚决的槐泗武人集团,也因为周瑜的受伤而人心浮动。
在槐泗武人集团中,鲁肃的威望自然远远比不上周瑜,甚至比不上程普,但鲁肃却是孙权任命的周瑜接班人。
议事厅内,大家又争吵了起来……
“主公明鉴,”议郎张温拱手慷慨激昂道:“如今曹军主将丁辰囤积数万大军于舒县,距离我建业不过两百余里,这中间仅隔着一道东关。
而镇守东关之鲁子敬麾下不过万余残兵而已,守是守不住的,想来很快曹军就会兵临城下,还请主公早做打算呐。”
旁边的张昭听了,微微摇了摇头,闭口不语。
这时候顾雍又站了起来。
顾雍此前跟随孙权在濡须口前线,那一场大水战之后,顾雍总算运气好,逃得了一命。
“主公啊,”顾雍沉痛的道:“经濡须口一战可见,那丁辰用兵,的确不遵循常理,即使子敬在东关布防,可是如今我水军战船尽失,那长江天险完全控制在曹氏手中。
安知那丁辰不会派水军沿江东下,绕过东关,直接攻打我建业?
还请主公提前布防才是。”
此前孙权曾经砍桌子立誓,谁若再敢言投降,便如同那桌案。
如今所有人都不敢言降了,可大家却是把困难摆在孙权面前。
虽没有直说让他投降,但句句都是在逼他投降。
这也就是以顾陆朱张为首的江东豪族集体态度,曹军实在太强大,战力也实在太强悍,江东已经守不住了,谁也不愿意跟他孙家一起陪葬。
说到底,豪族投降了曹氏还是豪族,可以继续享受锦衣玉食的生活,也可以选择去新政权为官,并不比在孙权这里差多少。
而孙权的待遇则是差的远了。
割据江东,孙权就是掌握生杀大权的土皇帝,无人能够管束。
投降了曹氏,有刘琮前车之鉴在那里摆着,说是封侯,其实只能窝在许都府邸里,不敢外出,不敢与人交往,唯恐惹来闲言闲语,过的跟囚徒也差不多。
这差距,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更何况刘琮是未战之前便献城投降,方得到那样的待遇。
他孙权都跟曹氏打了那么多仗,赤壁一战差点要了曹操老命,曹操自然对他恨之入骨,能不能容下他实在是两说。
“德谋,你怎么看?”孙权的目光看向程普。
程普叹息道:“末将自然谨遵主公谕令,不过……大都督如今病重,主公以子敬代理大都督之职,底下诸将颇有不服者,这恐怕会形成内耗,不利于防御作战。”
“大敌当前,难道这些固有成见,就不能放下么?”孙权悲愤的道。
孙权知道以槐泗武人集团的态度,周瑜病了,自然是要程普来代理大都督,怎么也轮不到鲁肃。
可孙权是为了搞平衡,他觉得鲁肃是一个江东本土豪族,与槐泗武人集团都能勉强接受的人物。
没想到的是,槐泗集团也接受不了鲁肃,产生了消极抵抗情绪,而本土豪族压根儿就不想抵抗。
“难道你们不为病重的公瑾着想?”孙权愤然高声道。
“谁说周某病重了?”这时候庭院里突然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声音。
众人回头一看,只见周瑜腰悬宝剑,神采奕奕的大踏步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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