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衷的表字益达,与司马防的八个亲生儿子一样,都带有一个“达”字,甚至司马防因为深深的愧疚使然,对司马衷这个义子比其亲子还要亲厚。

    只可惜世人只知道“司马八达”,却没人知道其实有“司马九达”。

    “好稀罕么?”

    司马衷冷笑着对司马恂道:“这是你们欠我的。

    要不是当年他司马防恣意妄为,我亲生父亲也不会死。

    这些年他所做一切,都是为了弥补当年过错,难道不是应该的?”

    这司马衷虽然也姓司马,但与河内司马氏并非一脉。

    只不过当年他的父亲司马举却与司马防成为莫逆之交。

    青年时代的司马防与这个岁数的其他青年一样,热血、叛逆、愤世嫉俗,身怀一腔报国热忱。

    他看到官场黑暗,匈奴入侵,骚扰边境,于是不愿意接受家族举荐为官,反而要效仿先辈那般投笔从军,护国安民。

    当时全家人自然都反对司马防的这个决定。

    司马家经过几百年的努力,终于从粗鄙武夫变成搅弄时局的门阀士族,岂能让司马防再给改回去?

    可是司马防却执意如此,甚至不惜离家出走。

    天底下唯一支持他的人,只有至交好友司马举,并且与他共同从军。

    只可惜他们的从军之路并不顺利,在抵御匈奴的过程中经历了同袍的背叛,被抛弃,粮草被克扣,立下不赏等等不公平待遇。

    终于在一次战斗中,司马举因救司马防力战而死。

    司马防经历这些摔打,也看透了官场的黑暗,终于明白过来当初家族为他选择是对的。

    活在这个时代仅有一腔热忱是不够的,想要报国,好人必须比坏人更狠,更有手腕才行。

    可是他明白过来这些稍稍有些迟了,他的至交好友却已经为救他而死。

    为了弥补过失,他便把好友之子接到自己身边认作义子。

    并且司马防重新接受了家族的推荐,进入朝堂,历任洛阳令、京兆尹这样的高官,成为一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之人,并举荐了曹操入仕。

    “既然你是这么想的,那我也不用再说什么了,”司马恂见司马衷依然如此恨着河内司马氏,只好叹口气,“只是你们以为这样就能栽赃司马氏,未免把那丁辰想的也太简单了些。

    那丁辰从起事之初就以心机深沉著称,你们这点脑子在他面前抖心机,岂不是班门弄斧?

    还是早点收手吧。”

    “信不信那是他的事,”坐在主位上的伏典语气冰冷的道:“不过却把你司马先生给逼了出来,说明你们司马家也怕了,不是么?”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谁知道你日后还要为我司马家泼什么脏水?”司马恂道:“所以在下今日就先取你性命,以绝后患。”

    说着,司马恂拔出手中长剑,指着伏典。

    “有意思,”伏典风轻云淡的笑了笑:“久闻司马剑术天下闻名,在下倒想瞧瞧,两位同样浸淫司马剑术数十年之人,到底谁更厉害。”

    司马衷也拔出长剑,挡在了伏典面前,剑尖对准司马恂道:“老五,这些年来我们交手过无数次,你不是我的对手。

    你走吧,我饶你不死。”

    “试试看!”司马恂微微一笑,挺剑向对方刺了过去。

    司马衷也向司马恂还击。

    两人在一起对练了几十年,互相知根知底,而且一脉相承,施展着同样的箭术,对战起来也如演练一般。

    双方越打越快,旁观者几乎已经看不清两人的出招。

    他们的宽袍大袖飞扬起来飘逸无比,两柄长剑刺来划去,却连衣袖都碰不到。

    只是在摇曳的烛光下剑气纵横,才让人意识到两人是在生死搏杀。

    在司马家,司马衷从小就知道自己不是父亲的亲生儿子,所以对于父亲传下来的剑术习练尤为刻苦。

    其他兄弟除了习文之外,要游山玩水,结交好友,还要有其他诗书礼仪要学。

    而司马衷却把所有的精力全都用在了练剑上。

    他也天资聪颖,单论剑术,每次对练时他在一众兄弟之中无人能及。

    所以他对击败司马恂很有信心。

    可是此番两人交手百十个回合后,司马衷却发现不对劲。

    对方就像换了一个人一样,招招狠辣无比,迅速异常,而且越战越勇,把司马衷杀的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

    终于,当啷一声,司马衷的手腕被司马恂刺中,手中长剑跌落在地上。

    司马衷简直不敢相信,瞪眼看着司马恂,怔怔的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会剑术精进至斯?

    难道父亲对我有所保留?”

    “你这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司马恂淡然道:“父亲所传授剑术并未有任何藏私,只是你练偏了。

    我司马剑术之精髓,乃是以君子之德为纲,以浩然正气为基,为持正之心为准绳,以修行之志练剑,如此才能体会司马剑术无上奥义。

    而你却只是将剑术作为杀人之法门,未免失之以下乘,永远无法登堂入室。”

    “修行?我呸,”司马衷怒道:“那不过是你们这些世家子弟之间玄谈所用罢了,我练剑只求更快、更准、力更大。”

    说着,他又捡起长剑,向司马恂刺了过去。

    “那你应该练刀,”司马恂一边随意的拆接着招数,一边说道。

    不过几十个回合,当啷一声,他又把司马衷的剑刺在地下。

    司马衷愣了,喃喃自语道:“不可能,这不可能,以前每次对练,你们都不是对手。”

    “因为以前我们是兄弟,大家知道你要强,怕你受挫,都让着你,”司马恂厉声道:“可是没想到,你今天竟然串通外人,妄图栽赃陷害司马氏,为家门引来灭门之祸,我今日便说不得便要除你二人。”

    司马衷接连两次被刺中手腕,已经意识到自己辛辛苦苦习练的剑术,竟然跟司马恂相去甚远,他一时间信念崩塌,呆立在旁边,痛苦异常。

    而司马恂的长剑则指向了一直观战的伏典。

    伏典武力平平,在司马恂这等剑术大家面前,恐怕连三招都接不了。

    可是伏典却对这司马恂狞笑道:“你说我栽赃陷害司马氏?你司马氏还用栽赃?

    深渊大先生,你们家老头子当年做了多少坑害曹氏之事?

    这绿柳庄,就是你家老爷子所建,当时为袁氏兄弟提供了多少情报?

    谷箑</span>  连曹洪都差点被害死,你以为你家老爷子一死,这些旧账都一笔勾销了?”

    “你这是在逼我杀你,”司马恂平静的道:“只有将这些知情之人全部杀光,方能保我司马氏无虞。”

    “你以为杀了我,这些事情就不会透漏出去了?”伏典面目狰狞的笑着:“老子早就防着你了。

    在你来之前,我已经将你司马氏所做的桩桩件件写下来,全都交给到我一个朋友手里。

    他只要三天不见我面,自会将那些东西交到邺城,到时那些秘密大白于天下,你司马家还是死无葬身之地。

    你倒是杀我啊?

    不敢是吧?要不然我们就继续合作,咱们是世交嘛。

    当年家父就暗中在令尊之麾下效力的。

    他们都有中兴汉室,毁灭曹氏之志向,如今咱们继承父辈遗志,为什么不能继续合作?”

    “你到底想干什么?”司马恂攥紧长剑,喟然叹道:“当今天下大局已定,曹氏名将如云,拥兵百万,民心所向,你以为还能有机会颠覆曹氏基业?

    那是自寻死路!”

    “不需要你去送死,你只要替我做成一件事,我便把那些证据全都交给你,而且保证从此再也不纠缠于你。”

    “什么事?”

    “你与司马衷联手,前去杀了丁辰,他身边固然有不少高手,但那都是武将,只要你二人联手,必能成功。”

    “杀了丁辰,你以为你所谋大事就能成了?”司马恂冷笑着问道。

    伏典是伏皇后的弟弟,为了姐姐当然也要一条道走到黑,他言道:“你没细数一下,曹氏之所以夺得天下,有多少仗是丁辰打的?

    要是没有丁辰,也许咱们父辈当年所谋之事就成了。

    如今曹贼垂垂老矣,不过一两年寿命,只要除掉了丁辰,以曹昂之威望必不能服众,曹氏定会四分五裂。

    到时天子振臂一呼,召集东南之孙权,西南之刘备率军前来勤王。

    我再准备一支私兵从许都起事,如此天下可定,大事可成。”

    “这就是你的如意算盘?”司马恂平静道:“如今天下百姓刚刚安定,你行此事,又要将天下重新推入战火之中,你觉得有多少百姓会支持你这疯狂之举?”

    “只要能恢复大汉正统,多死就百十万百姓又算什么?”伏典轻蔑的道:“再说当今人心思汉,我如此也是遂了天下百姓心愿。”

    “尔心思汉,百姓可未必,”正在这时,外面突然响起一个声音。

    丁辰在赵云太史慈等四将的护卫下走了进来,倒背双手微笑着对伏典道:“你要杀我,就不用费那么多心思,直接来便是。”

    “丁……丁辰?”

    饶是伏典诡计多端,却也想不到他心心念念要杀的丁辰竟然出现在他的面前,“你怎么会知道这里?司马恂,司马衷,你们两个快动手。”

    司马衷连忙拿起长剑,可是司马恂却已经横剑压在了伏典的肩头……

    ……

    时间推到一个时辰以前,丁辰正准备率领人马重查绿柳庄。

    突然有个人影挡住了去路。

    那人宽袍大袖,五官端正,手中拿着一柄长剑,显得飘逸异常。

    太史慈正因为放跑了黑衣人而生气,见又来了一人,当即迎上去道:“干什么的?今天晚上怪事真多。”

    可是突然眼前一花,那人竟然已经到了他的身后。

    众将骇然,这人似乎比那黑衣人更厉害,所有人都把丁辰团团围住,以防对方突然袭击。

    可是那人来到丁辰面前,突然扔掉手中长剑,然后双膝跪倒在地,挺直身子道:“河内司马恂,拜见国相。”

    “你是司马恂?”丁辰把身前的护卫分开。

    司马八达如今有大半数都在曹氏为官,自然不用再怕。

    “司马先生何须如此大礼,快请起,”丁辰虚抬双手道。

    “在下跪拜,乃是前来请罪,”司马恂把长剑拔出来,捧过头顶。

    “你何罪之有?”丁辰问道。

    “国相此前可曾听说过深渊?”

    “深渊?”丁辰愣了愣神,要不是今天发生这些事又牵出绿柳庄,他早就把那组织给忘了。

    当时的确是存在那么一个盗取曹氏情报,然后提供给敌对势力的一个组织。

    可是后来虽然没有将这个组织揪出来,竟然也自行消失了,再也没有出来捣乱过。

    “你什么意思?”丁辰凝神问道。

    司马恂咬了咬牙道:“那深渊乃是家父所建,其中骨干乃是在下与伏氏子弟。

    至于我司马家其他兄弟,均不知道此事,还请国相明察。

    所有罪责在下愿一力承担,是杀是剐,绝无怨言。”

    “你父亲?”丁辰皱了皱眉头。

    他实在想不明白这里面的疑点,司马防已经死了好几年,他也没有找到深渊的任何线索,这司马恂为什么这时候主动跑出来自首?

    只能说明一点,他追查刺客却无意间逼近了当年那个神秘组织的真相。

    所以司马恂才坐不住了,主动前来交代,争取宽大处理。

    不过司马防建立深渊的动机是什么?

    丁辰问道:“据我所知,当今魏王进入仕途还是得益于司马防推荐,他为何却又将曹氏军情透漏给他人?”

    “家父当年推荐曹公乃是为朝廷举荐贤才,”司马恂道:“可是后来发现他所推荐之人把持朝政,有不臣之心,家父深感内疚,所以想要把他所制造的祸端消除。”

    “可他为什么透漏给已经称帝的袁术?”丁辰厉声问道。

    正是因为当时是征伐淮南,军情遭到了泄露,所以丁辰才判断深渊不是天子的势力。

    只因曹军讨伐淮南乃是为汉室朝廷平定叛乱,天子没有道理从中使绊子。

    可是作为汉室忠臣的司马防也同样没有理由这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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