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容是个很有仪式感的人。

    既然宋沅沅执意要他去成年礼,他觉得,应该给自己租一套礼服。

    租,听起来多少有些寒酸,曾经他是买得起的,但现在每分钱都要精打细算。

    “以我和我女朋友的关系,租多少钱的礼服合适?”他这么想着,也顺便问出口了。

    教室里净是笔尖跟卷子摩擦的动人旋律,就连身边这位金主也没出声。

    黎容暼了暼岑崤,好整以暇的暗示:“作为我的天使基金投资人,岑先生不发表下意见?”

    岑崤已经学会自动屏蔽‘女朋友’这个字眼,但还是对黎容若有若无的撩拨恨的牙痒痒。

    岑崤拧开水杯,慢条斯理的喝了口水,冷淡道:“你跟金主讨论女朋友合适么?”

    黎容本就牙尖嘴利,丝毫不惧:“金主明知道要被招婿还愿意去,也挺不合适的。”

    他永远记得上一世岑崤和宋沅沅相拥跳舞的场面,到也算郎才女貌,格外登对。不过可笑的是,上一世他吃的是宋沅沅的醋,这一世回想起来,反倒有点吃岑崤的醋。

    只是一点点,用来调剂乏味的生活也不错。

    简复在前面闲不住,他因为已经确定被a大特招,所以完全没有高考压力,别人拼命刷题的时候,他时常空虚的左顾右盼,多少有点拉仇恨。

    见黎容和岑崤在说悄悄话,简复猫着腰,趁生物老师在讲台后打瞌睡,他不动声色的凑了过来,恰巧听了后半截,简复唏嘘:“你真要去啊,我直说了,你不可能挽回宋沅沅的。”

    他把两只爪子搭在黎容桌面上,大大咧咧的晃着黎容的保温杯玩,这话也是对黎容说的。

    简复对男女关系很敏锐,他看的出来,黎容也不怎么喜欢宋沅沅了。

    这就挺好,黎容这种从小桃花运不断的好学生,终于可以体会他和岑崤的自由单身生活了。

    黎容深以为然的点点头,眉目间略带怅然:“我只是有点咽不下这口气,一想到我女朋友要和”他故意一顿,余光扫了扫岑崤,“要和新欢你侬我侬,我就心口疼。”

    他说着,真用手捂着心口,眉头轻蹙,故作难耐的咳嗽几声。

    他这一身到处都是病,装起病来也越来越得心应手了。

    “新欢?我崤哥?”简复的目光在黎容和岑崤之间逡巡一圈,脑海里不免生成了画面,顿觉这场面狗血又刺激,他忍不住幸灾乐祸,“艹,这么一说,我都想去看热闹了,要不你俩现在打一架?”

    黎容慢吞吞把手从心口撤走,眼波含笑:“是挺热闹的,就是我现在生活拮据,在你伟岸又多金的崤哥面前缺乏自信,不如你赞助一下服装造型,二模之前我也给你补课。”

    简复看热闹不嫌事大:“行埃”

    岑崤终于听不下去,凉飕飕瞪了简复一眼:“闲的没事去把门口垃圾倒了。”

    简复憋屈:“卧槽,提建议的是他,哥你怎么不瞪他?”

    黎容垂了垂眸,目光落在手腕内侧细小的纹路上,微微扯了下唇,似笑非笑:“他心虚,毕竟不择手段抢了哈。”

    简复:“你别胡说,我哥可不想抢宋沅沅。”

    岑崤深深看了黎容一眼,黎容没有跟简复解释的意思,他也没有。

    黎容想要好好打扮,不是说说而已。

    他曾经有过两套定制礼服,是顾浓找当设计师的朋友为他做的,价格不菲,穿着也好看。

    但法院来搜家的人里大概有识货的,这两件值钱的礼服被取走了。

    周四,黎容匆匆在网上租了一件礼服,没来得及试,大概要成年礼当天才送到。

    他现在身虚体瘦,不是定制估计不会合身。

    “我还得理个头发。”

    他对着镜子,揪着发尾看了看,略有些嫌弃。

    从医院清醒过来后,他就没理过发了,他以前明明精致的一个月就要修一次发型。

    宋沅沅的成年礼会来很多他父母以前的朋友,他不想像上一世一样落魄。

    黎容找了个口碑不错的理发店,挑选了手艺最高的店长。

    “小伙子要理什么样的?”女店长大概三十多岁,精瘦,染一头灰色卷发,穿着有点朋克的意思。

    黎容脱了外套,露出宽松的白色圆领毛衣,他一边将棉衣折一折放在沙发上,一边回女店长的话。

    ”我要参加女朋友的成年礼。“

    女店长一挑眉,笑眯眯道:”懂,肯定给你剪个帅气的,让你女朋友对你死心塌地。”

    黎容一笑:“好。”

    他乖乖坐好,让人在他脖子上搭了毛巾,又严丝合缝的披好围布。

    店内播放着轻柔幽雅的蓝调,空调呼呼吹着热气,失去温度的夕阳余韵缓慢的在地板上拖拉,像一张橘黄色的地毯。

    店长娴熟的用两根手指夹住梳子,一边轻柔的梳理黎容的头发,一边往他头发上喷水。

    “小伙子多大了?”

    黎容迟疑片刻,抬眸盯着镜中的自己,低声回:“二十三。”

    大概是陌生的,温暖的环境给了他莫名的安全感,他没有掩饰自己。

    店长手中动作一顿,诧异的看向镜子:“原来都大学毕业了,长得可真嫩啊,找工作了吗?”

    很日常的闲聊,问的也都是寻常人会好奇的,不重要的小问题。

    黎容长期紧绷的神经终于感到了一瞬间的松弛。

    这个世界很大,人也很多,并不是所有人都关注互联网,并不是所有人都知道黎清立和顾浓。

    这世上大部分人在努力过好自己的生活,沉默着,对暗流一无所知,对未来充满希望。

    “找工作了。”

    “在哪儿工作啊?”

    “科研院所。”

    剪子咔嚓咔嚓响,不时有碎发沿着围布滚落,黎容的脸上难免也落了些碎头发,扎的他有点痒。

    他皱着鼻子挤着脸颊,想要努力把头发抖下去。

    店长羡慕:“哦哟,好单位啊,还是铁饭碗,你父母省心了。你长得这么好,工作也好,女朋友肯定也漂亮,过两年一结婚,多幸福。”

    黎容抖头发的动作一顿,不知是不是有睫毛落进眼睛里了,他恍惚觉得有些酸疼。

    他轻笑,喃喃回道:“挺好的,是挺好的。”

    他曾经以为,他的一生就会是这样了,继承父母的衣钵,在红娑研究院大展宏图,很快做出超越父母的成果。

    他还是个专情的人,不太会拈花惹草移情别恋,或许过不了多久,他就会和宋沅沅结婚。

    黎清立和顾浓当然也在。

    黎清立是个老学究,很喜欢说教,黎容就是脾气再好,也总会被他教育烦了。

    他总是不太敢回想那些苦口婆心的教导,那些细细密密的,无孔不入的插入全部岁月的爱意,会刺得他遍体鳞伤。

    顾浓是个典型的自我检讨型人格。

    经常把吃亏是福,善有善报之类的话挂在嘴边上。

    黎容和她不太一样,黎容性情清冷,很有主见,不愿和理念不同的人多说废话,有时给人很强的距离感,和顾浓的处事原则截然相反。

    但顾浓从没强迫他改过,她想着,她的孩子可以任性一些,不必取悦所有人,不用向所有原则低头。

    时过境迁,他真的很想跟这两位做人父母的提建议——

    早知道刨腹取粉是这个下场,下次就别丢他一个人了埃

    “理好了,你鬓角好看,我没给你剃。”

    吹风机吹干挂在头发上最后一点水痕,只剩下干燥的温热。

    黎容抬眼看了看镜子。

    头发并没有剪短很多,但是看起来精神了不少,店长还简单给他吹了个造型,柔软的发梢半卷着,彼此交叠,蓬松又立体。

    “谢谢。”是很好看的。

    他交了钱,从密码柜里取出自己的衣服,一翻手机,才发现岑崤给他发了信息又打了电话。

    【岑崤:在哪儿?】

    黎容裹紧外套,给岑崤打了回去。

    黎容:“我出来理发,找我有事?”

    岑崤靠在沙发上,一杯柠檬水已经填了三次,第三次也放凉了。

    再没人能让他等这么久。

    岑崤深吸一口气,看了眼时间:“来saraz,做衣服。”

    saraz是挺知名的高端定制品牌,a市有头有脸的人物,基本都有他家的定制衣服,只不过大多数人需要排队一两年才能拿到资格,但像岑崤和黎容这样的家世,就容易很多。

    不过他父母倒是从来没订过一件衣服,他记得店员主动上门过一次,被黎清立严词拒绝了。

    黎容:“哦?”

    他多少有点惊讶。

    他没求过岑崤这件事,只是对简复随口说一句,没想到岑崤真的听进去了。

    在这家定制一件衣服,还要连夜加急的话,要比岑崤借他的全部生活费还多了。

    岑崤的眼神扫过店内挂出来的一件件精致束身礼服,轻描淡写道:“不是说要在生日会上超过新欢么,给你机会。”

    黎容也不推辞,笑盈盈道:“求之不得。”

    saraz不在商圈,反而位置有些偏,等黎容打车赶到,太阳已经化的像一滩洒泼的红墨水了。

    他就顶着肆无忌惮侵染人间的晚照,抖落挂坠在睫毛尖的粼粼金粉,不徐不疾的出现在大门口。

    隔着巨大的落地玻璃窗,黎容微抬着头,新修剪的头发被无辜染上一层蜜橘,因病气而苍白的侧脸也好似涂了细腻光滑的白釉。

    他动了动唇,白色衣领遮盖不住的小巧喉结轻轻滑动。

    “岑崤。”

    岑崤眸色渐深,沉默良久,自嘲似的笑笑。

    好像无论怎么克制,他都会对这个人一见钟情。

    量体师扯下脖子上挂着的皮尺,热情迎上黎容:“您跟我到这边量一下尺寸。”

    “麻烦您。”黎容轻车熟路,跟着往里走。

    量体裁衣的步骤很细致,要用皮尺轻轻缠住纤细的脖颈,一寸寸的收拢刻度,当冰凉的尺身完全贴住温热脆弱的皮肤,将食指抵在颈窝,仔细的读出最精准的刻度。

    这并不算最严格的,皮尺还会沿着肩部向下,滑过形状姣好的蝴蝶骨,在敏感紧绷的胸口处交叠,缠绕。

    除此之外,还有柔韧下塌的腰,挺翘鼓胀的臀,笔直清瘦的双腿,漂亮小巧的腕骨和脚踝。

    岑崤在帷幕闭合的前一秒站起了身,一掀厚重的棕色帷幕,迈步走进量衣间。

    黎容已经脱去了外衣和毛衣,只剩下贴身穿着的,一件格外轻薄的内搭。

    内搭紧紧覆着他的腰腹,隐约透出皮肤的颜色。

    岑崤从量体师手里夺过皮尺,绕在掌心,沉声道:“我亲自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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