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乾五岁那年,  阳春三月,春光烂漫。

    他骑在他爹的脖子上,在无人的山间追逐翩翩起舞的蝴蝶。

    小小的徐乾道:“如果我也会飞就好了!”

    他爹用一种当时徐乾不懂的眼神看着他:“狗蛋也想和蝴蝶一样飞啊。”

    徐乾点头:“嗯!”

    那一日,徐父下了一个很大的决定,  他冒险和他五岁的儿子拉了钩钩,  亲自教他儿子轻功。

    只是,徐父要求,  让徐乾谁也不能说,  连娘亲也不能说。

    徐乾从小就是个好孩子,  他重诺,  说了不提就从未提过。

    也从未在外人前展示过他会轻功。

    徐乾八岁那年,  七月酷暑,艳阳高照。

    徐父头发白了些,徐乾个头高了不少。

    徐父第一回,  将北山剑教给了他儿子。

    北山剑派内门弟子的剑法,  不允许对外传授,一发现必死无疑。

    可徐父还是教了。

    看着儿子兴奋地一剑一剑学着,  徐父伸手摸了摸孩子的头,眼里却是一片死寂。

    他被选中了。

    他每日都在害怕。

    如果可以,当年年少之时,  他不会进北山的门。

    可世事没有早知道,  他手里早沾满了鲜血,已经无法回头了。

    徐乾十岁那年,  五月雨季,  暴雨倾城。

    那段日子外祖母带着舅舅家的表弟来凉州游玩,  事后徐乾跟着外祖母去了清河郡,  表弟不肯离开比清河郡繁华的凉州,  多留了几日。

    而后,凉州水患,徐父死。

    消息传来之时,十岁的徐乾想不明白。

    他爹每回都会提醒他,轻功和剑法不可示众,非生死关头绝不可用。

    可水患这样的生死关头,他爹为何不用?

    徐乾一年一年长大,他懂的人情世故越来越多,心里的疑惑越来越大,恐惧也越来越深。

    徐乾不敢细想,不敢查,不敢说。

    只要忘记这一切,他的爹还是那个他最尊敬崇拜的爹。

    他把这一切都压在心底。

    但徐乾得知纪家军的纪将军,是那人的儿子后,他特地前去投靠。

    在纪家军里保家卫国,驻守边疆,偶尔还能有机会给纪将军打打下手,他晚上就能睡个好觉。

    可人世间,逃避永远解决不了问题。

    哪怕当时逃避了,总有一天,同样的问题,始终要面对的。

    八年之后,清河郡水患。

    徐乾看见了熟悉的剑法,看见了这些人,拿着剑依旧对着纪家人。

    徐乾什么都懂了。

    他爹,在他心目中最崇拜的爹,令他,蒙羞啊。

    远处的隐蔽之处,苍老的声音响起:“那人是谁?”

    “回掌门,好像是徐大峰的儿子,徐乾。”

    “徐大峰?”苍老的声音冷笑,“没想到他还留着这一手,他这是防着我北山。我说了,北山不会动他媳妇儿子,就不会动。可他违戒了。”

    话音落下,一柄小剑破空而去,其势破不可挡,直直没入徐乾的心口。

    那头吴惟安接住了下坠的纪明焱。

    徐乾在半空中的身形一僵,而后急速坠落。

    钱宜宁忙游过去伸手接住。

    血奔涌而出,将这处水面染得更红,更是沾了钱宜宁满面。

    徐乾在兄弟的怀里咽了气。

    他怀里装了南瓜子的牛皮袋也掉了出来,牛皮袋被那一剑划破,一粒接着一粒的南瓜子落在江面上,沾了水变沉,而后一点点沉入滔滔洪水之下。

    死前,徐乾想。

    如果不长大该多好。

    如果一直都是五岁那年多好。

    他和爹在山间追逐蝴蝶,打一只野兔回去,一回家就能闻到家里的饭香。

    然后听娘亲唠叨他们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幸好徐乾那关键时刻的一剑,挥开了刺向纪明焱心口的杀招。

    纪明焱身上那些剑伤,看着恐怖,但都不致命,就是疼。

    可纪明焱也未喊疼,他躺在角落,面朝着墙壁,沉默不语。

    毒娘子因为来了癸水,今日便未曾下去救人,而是留在了矿洞中照料伤患。

    刚刚纪明焱身上的伤,就是毒娘子亲自包扎的。

    她回头看了看朝外走去的吴惟安和纪云汐。

    是吴惟安将受伤的纪明焱送上来的,其他人,都还在下方救人。

    毒娘子蹲在纪明焱面前,伸手戳了戳他:“你还好罢?”

    纪明焱没回。

    毒娘子纳闷:“你是疼晕过去了?”

    纪明焱闷闷不乐道:“没有。”

    他艰难地偏过头,眼里红血丝格外的多:“阿毒姐。”

    毒娘子:“嗯,咋?”

    纪明焱:“你那还有南瓜子吗?”

    毒娘子顿了下:“还有一把。”

    纪明焱:“能给我一粒吗?”

    毒娘子没说什么,在兜里掏了掏,将最后一把南瓜子都塞进了纪明焱手里。

    纪云汐和吴惟安相伴着往外走去。

    听吴惟安讲完纪明焱受伤的始末,纪云汐一个字都未曾说过。

    两人停在矿洞口,看着外头依旧连绵不断的雨。

    雨里忽而有人急匆匆跑来。

    圆管事在两人面前停下,他一作揖,声音沙哑:“公子,夫人,老奴没赶得及,桂大婶死了。”

    吴惟安眉眼淡淡,看一旁的纪云汐一眼,想了想,问:“怎么死的?”

    圆管事言简意赅道:“有人在外大呼徐乾死了,桂大婶急忙跑了出来,没跑几步,就被暗箭所伤。”

    吴惟安:“知道了,退下罢。”

    圆管事又作了一揖,匆匆离开。

    纪云汐望着外头,眼里映衬着雨幕。

    吴惟安陪她站着:“还好吗?”

    纪云汐语气如常:“还好。”

    她偏头看他,忽而问道:“你的大局,布得如何了?”

    纪云汐问的没头没尾,但吴惟安懂她的意思,回道:“大势已成,只待时机。”

    纪云汐颔首,没再说什么。

    时至今日才明白,为什么当年,不管大哥怎么查,二哥怎么查,她怎么查,都查不出问题。

    因为活着的人,本来就没什么问题。

    桂大婶也好,徐乾也罢,他们是无辜的。

    而徐大峰,跟着她爹娘一起死了。

    现下,徐乾死了,桂大婶也死了。

    所有当年的当事人,都死了。

    一股无力感在心间蔓延,纪云汐现下只想着一件事。

    快些天晴罢。

    其他事都可以慢慢算账,但快些天晴罢。

    一时之间,两人都未动。

    风夹着雨丝灌进来,落在脸上,手上,微冷。

    过了一会儿,吴惟安先开的口:“我走了。”

    纪云汐看向他,视线带着探究。

    吴惟安轻轻挑眉:“怎么?”

    “没什么。”纪云汐收回视线,眼里有什么东西动了动,她轻声道,“若是之前的你,这种时候,你会借机留下。”

    吴惟安从来都不是有情之人,他对这世间一切,都很漠然。

    纪云汐之前没少怀疑过吴惟安的真实身份。

    他会不会是皇帝流落在外的某位皇子。

    因为他的性子,和皇帝在某种层面来说,挺像的。

    这百姓,在皇帝眼里,不过是手中棋子罢了。

    而这世间,在吴惟安看来,怕也只是一盘棋。

    吴惟安轻笑道:“是么?”

    半晌之后,他叹了一声,自己回道:“是啊。”

    他回头,看了眼满矿洞的伤残,对纪云汐道:“你要小心。”

    他眼里眸光微闪,道:“有一人身手不错,我下去看看。”

    射向徐乾那一剑,有两把刷子。

    下方不管谁遇上那人,都是必死无疑。

    吴惟安没再多停留,脚尖一点,便消失在了雨帘之中。

    ‘你也小心’四个字,落在纪云汐喉间,没来得及说出口。

    这已是吴惟安一行人到清河郡的第三日,营救到了后头,变得愈发难。

    明面上活着的人,已经救得差不多了。

    可暗处里,又还有多少生死不明的人?

    众人一起分块排查。

    清河郡算是个中上等县,县的面积不小。

    滔滔洪水而过,房屋被冲的东歪西倒。

    但有些洪水还未漫过的高处房间里,可能还有奄奄一息的百姓。

    众人分了区域,朝这些高处的建筑而去,一一查探。

    有些房间口,被各方冲来的断壁残垣卡住。

    官兵捕快们遇上这种情况,只会在口子大声喊个几句:“里头可还有人?”

    若没有回应,他们便走了。

    可纪家军不同。

    哪怕无人回应,他们还是会用尽力气把这些遮挡物掀开,看看里头有没有昏迷不醒的人。

    有时候,里头没有人。

    有时候,里头有人。

    有时候,里头的人可能已经死了。

    有时候,里头的人可能还有半口气在,灌下一口水,就能活过来。

    真正掀开之前,谁又能说清里头的情形。

    官兵捕快看着纪家军的所作所为,沉默地效仿。

    除此之外,他们还要防着里头是不是藏着剑客。

    若是剑客,便是死期。

    到了现下这个境地,剑客已经不管不顾了。

    他们杀红了眼,无论是谁,只要撞上他们的剑,杀无赦。

    吴惟安在抓朝徐乾射剑之人。

    这般身手,吴惟安猜测,那人怕是北山剑派的掌门。

    掌门都亲自出动,当今圣上果然很看得起他们。

    擒贼先擒王,掌门不除,危机时刻都在。

    北山掌门也不是吃素的,他狡猾得很,知道正面迎上,他不是吴惟安的对手,便凭着绝佳的轻功泳技,借着满地的断壁残垣和普通百姓,如鱼游水。

    他时而出现在纪明双周遭,一剑砍向纪明双。

    吴惟安飞奔而至,北山掌门也毫不恋战,立马就扎入水中逃离。

    而后下一次,他或出现在纪明皓周遭,或出现在圆管事周遭。

    北山掌门在这几人之间盘旋。

    吴惟安一直追着北山掌门,哪怕被耍得团团转,他也不曾焦躁过,始终冷静。

    -

    时至今日,剑客未曾在矿洞里出现过。

    但并不代表没有。

    山雨欲来,纪云汐感知到了危险。

    她不再和众人一起,在人群中替伤患包扎。

    纪云汐开始寻找避难所。

    她首先想到的是马车。

    她都能想到,身后之人会想不到吗?

    可马车依旧好好在外头,仿佛在引君入瓮。

    进去躲着,怕是会被射成刺猬罢?

    那桂大婶,便是被远处的暗箭所伤。

    而后,纪云汐想到了纪家军的军营。

    她先让人去探了一眼。

    可回来的人告诉她,纪家军根本没有军营。

    他们来的匆忙,而且背的都是给灾民用的物资粮草,扎营的用品,纪家军未带。

    这些日子,二哥骗她说睡在营地之中。

    可其实,纪家军睡在树下,以湿润的土为席,以雨为被。

    算来算去,矿洞反而是最佳的避难所。

    纪云汐当机立断,令人唤来太子,和受伤的纪明焱一起,待在矿洞的一角,远离人群。

    晚香已回,和纪云汐雇佣的武林高手们携手,护着后方的纪云汐几人。

    其他人不会是皇帝的目标,故而还如平常一般走动,继续给新上来的灾民们救治。

    太子虽不太想这般窝囊的被护着,但太子也不傻,分得清孰轻孰重。

    若说他父皇最想谁死,怕就是他了罢。

    他没说什么,在纪明焱旁边躺下了,打算趁机补眠。

    熬了好几夜,太子眼下的青黑,愈发重了些。

    太子越睡靠得纪明焱越近,纪明焱忽而痛呼了一声:“殿下,你碰到了我的伤口!”

    太子被吓醒,忙退后了一些:“明焱,你没事罢?”

    纪明焱疼得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有事。”

    太子:“…………”

    从来无人在他问有事没事时,会说有事,都说无事。

    纪云汐靠坐在一旁微微出神。

    闻言她看了一眼,对欲起身的太子道:“六哥无事,殿下你不用管他。”

    纪明焱嘟囔道:“我真有事,疼。”

    但太子也没靠着纪明焱睡了,他起身看了看,躺到了纪明焱斜角处。

    毒娘子刚好坐那,见此转移了一下地盘,坐到纪明焱旁边。

    纪明焱的苦大仇深向来持续不了很久。

    他将毒娘子给的南瓜子用荷包装了起来。

    荷包是纪云汐给他的,据说是雪竹亲手所绣。

    纪明焱问道:“阿毒姐,你说这南瓜子种地里,还能长出南瓜吗?”

    毒娘子一脸嫌弃:“人家都熟透了,你说能种出来么?”

    纪明焱自言自语地嘀咕:“不试试怎么知道。”

    毒娘子啐了一口:“你试,能种出来我喊你当爷爷。”

    纪明焱顿时就喜不自禁:“可是真的?我打算用幽山的土种。”

    上回从幽山回来,纪明焱挖了一堆土,打算回上京城的时候,用在他的院子里。

    纪云汐听着毒娘子和纪明焱嘀嘀咕咕吵吵闹闹。

    洞外的天一点点变暗,一天就要过去,即将迎来夜晚。

    夜晚,比白日要危险。

    就在外头还有些光线之时,睡了一个多时辰的太子忽而坐了起来。

    他靠在墙边,沉默了一会儿,实在忍不住,咳了咳,道:“我去趟洞外。”

    见太子的面色,去洞外做什么,大家都心知肚明。

    纪明焱问道:“殿下你不能再忍忍吗?”

    太子:“…………”

    人有三急,怎么忍?

    而且他已经努力忍了一会儿了!

    纪云汐唤道:“晚香,你带着三人护着殿下。”

    晚香站了起来:“是,小姐。”

    太子有些脸热:“一定要晚香吗?”

    纪云汐回道:“晚香在这些人中,身手最好。”

    太子无法,带着四人去洞外如厕去了。

    就在太子即将走到洞口之时,灾民中忽而窜出八人,兵分两路,四人直冲太子而去,其他四人冲着纪云汐而去。

    八人年岁不小,剑法老道。

    而临近洞口之处,还有远处的暗箭袭来!

    宅长老一直隐在太子周遭,见此一把拉住太子,躲过一箭。

    又有暗箭,又有四名身手不弱的剑客,宅长老晚香五人,也十分被动。

    纪云汐这处情况更糟。

    留下的四名武林高手,没几招便败下阵来,短短时间内,两死两伤。

    纪明焱手一撑,一声不吭站了起来,和毒娘子一起,一左一右护在纪云汐身前。

    四名老者见状就提剑刺过去!

    他们在这矿洞里藏了数日,一直未轻举妄动,就为等得八人到齐,等太子和纪云汐同时出现,等一个最佳出手的时机。

    而现下就是!

    身手最强的吴惟安,已被掌门牵制住。

    纪云汐吴惟安两人在暗处的人手,也早已暴露出来。

    可四人剑刚出,一把大铁剑忽而挥出来,用力拦腰斩下,震得四把剑嗡嗡作响,四名老者拿剑的手腕微抖。

    四名老者一退,他们各自对视一眼,也不惧。

    其中两名朝雪竹围了过去,另外两名毫不犹豫继续逼近纪云汐三人。

    围住雪竹的那两人,是北山剑派除掌门外最厉害的两位长老。

    其中一位目光歹毒地盯着雪竹:“好啊,老衲本就欲取你狗命!我那妹妹,可是被你亲手所抓?受死罢!”

    剑法来势汹汹,雪竹也不敢轻慢。

    他一脸认真,与两位长老大打出手,一时之间,分不出胜负。

    纪明焱和毒娘子的心,提了起来。

    两人盯着剩下的两名老者,投了不少沾着毒的暗器出去,可悉数被剑挥开,甚至有一枚被挥到了人群之中。

    两人心中一凛,望着这一矿洞满脸惊恐的普通百姓,有了顾虑。

    纪云汐看着犹豫徘徊的两人,脸上也无惊慌,冷静地从地上站了起来。

    就在她起身之时,暗处跳出了十二人,齐齐冲开剩下两名无人牵制的老者。

    见到这一幕,八名老者皆是一愣。

    纪明焱和毒娘子也愣了。

    纪明焱回头:“三妹啊,你暗处到底藏了多少人?”

    纪云汐望着那八人,眸光中也带着诧异,她轻声道:“我只藏了六人。”

    有六人,自始至终,一直未曾出现过。

    这是纪云汐给自己留的底牌。

    而另外六人从何而来,不言而喻。

    只有他了。

    她都有底牌,他怎么可能没有。

    纪云汐轻轻阖上了双眸,睫毛不住颤动。

    这人啊,真的是……

    最后出现的十二人,作为纪云汐和吴惟安留的最后一手,身手不会差。

    八名老者瞬间落在下风,甚至有好几人受伤。

    他们当机立断,也不负隅顽抗,就欲退。

    太子那头的四名老者本就在洞口,退得最快,一转身就冲入了雨里。

    晚香带着人迅速追了出去。

    纪云汐那边的四名老者,离洞口还有些距离,再加上雪竹身手不赖,他们难以脱身。

    眼看今日可能就要交代在这,谢夫人的哥哥谢长老往人群中看了眼,二话不说就飞了过去,冲入人群中,拿起剑便往下砍。

    一时之间,矿洞之中惨叫连连,鲜血四溅。

    灾民们如蝼蚁般四散,挡住了雪竹他们往前追的路。

    其他三名老者见此,有样学样,跟着谢长老扎入人群中,打算趁乱逃离。

    人群中帮着给伤患包扎的宝福,在刚刚看见纪云汐遇袭之时,便不管不顾朝纪云汐跑去。

    却被秋玉大姐一把拦住了。

    秋玉大姐骂道:“你疯了吗?那剑可不长眼睛!”

    宝福急着跳脚:“我家小姐还在那呢!小姐还在那呢!”

    秋玉大姐:“你会武功吗?你过去能干嘛?你还没过去,怕是就被一剑砍了头,都近不了你家小姐的身!”

    宝福:“可是小姐在那!”

    秋玉大姐:“你家小姐先前没让你过去,而是让你留在我们这,就是不让你去帮倒忙,在我们这避着啊!晦气!”

    ‘帮倒忙’三个字一出,挣扎着要跑过去的宝福便不挣扎了。

    她急得眼睛红得像兔子,但还是忍耐住没过去添乱。

    是啊,她不像晚香那样,会武功,也没那么稳重,故而小姐有时候做一些事情,便会支开她。

    小时候宝福不懂,还硬生生要凑上去。

    小姐事后虽未说什么,但宝福偷听到了其他丫鬟说的话,说她总是帮倒忙。

    宝福抹了把眼睛,焦急地在人群中走来走去,盯着纪云汐看。

    看到忽而出现的十二个人,她一下子破涕而笑。

    她就知道,小姐总是最厉害的。

    小姐总是有法子化险为夷。

    宝福松了口气。

    眼看那三名杀手从人群冲了过来,宝福连忙避开。

    她也要好好活着,帮着小姐打点这打点那呢。

    小姐其实最怕麻烦,虽然赚很多钱,也喜欢看账本,但不喜欢管库房,也不喜欢管家中众人衣食住行的小事。

    虽说她没有晚香那般会武,也不太聪明,但这些事,宝福都还挺擅长的。

    这些年和小姐一起,经历了不少事,还有晚香会提点她一二,宝福身姿灵活,那些挥来的剑,她都悉数躲过了。

    只是,忽而听见后方传来一声‘哎呦’。

    很熟悉的声音,是秋玉的声音。

    宝福转身看去。

    秋玉先头腿受了伤,这些日子虽然都有按时上药,但她跟着宝福她们来来回回忙活,忙着烧大锅饭,抢着洗碗,动来动去,不得安生,伤也没怎么好。

    秋玉跑不快。

    能躲开这么多剑,秋玉已经尽力了,她的腿,伤口破开,血又涌了出来。

    剑被高高举在头顶,而后轻巧挥下。

    剑尖泛着银光,阴森冰寒,高高在上。

    宝福跑了回去,她将慢半步的秋玉压在了自己身下。

    好疼啊。

    宝福想。

    她已经很多年很多年,没感受到这种疼了。

    宝福转过头,朝纪云汐在的方向望去。

    视线之中,烟青色的裙摆疯狂摇曳着,一双精美却脏了的绣花鞋跑了过来。

    那是此次清河郡之行,宝福亲自替纪云汐收进行李之中的。

    涣散的瞳孔中,宝福想起了第一次见到她家小姐,她也是如现下这般,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

    宝福一开始并不叫宝福,她和家生子晚香不一样,她是七岁才进的纪家。

    七岁之前,宝福从没吃过饱饭,家人嫌弃她是个女娃,对她非打即骂。

    宝福从小就不是吃素的,她有样学样,爹娘打她骂她,她就算落一身伤,也要还手骂回去。

    爹娘多次把她卖出去,但宝福在人家家里,也泼辣得厉害。

    宝福次次都被退货。

    卖又卖不掉,虽然性子差,但宝福干活确实利落。

    家里人也还留着她。

    七岁那年冬天,她看弟弟的时候,弟弟不小心磕绊到,手臂划了条血痕。

    爹娘在冰天冻地的路边,当着众人面将她打得皮开肉绽。

    宝福奄奄一息之时,纪家的马车在旁停下。

    管事过来问她爹娘。

    “我家主子缺个丫鬟,你家女儿卖不卖?”

    “卖,当然卖!”

    “怎么卖?”

    “一……一两?要是贵人您嫌贵的话,少一些也成啊。我家这死丫头皮实,各种活计都能干,怎么打怎么骂都没关系!”

    绣着团花、蝙蝠图案的马车帷幔被一只孩童的手掀开。

    不过五六岁的纪云汐,便一身气派,小脸冷如白玉。

    谄媚的爹娘对上一眼,便不敢再看,忙低下了头,生怕多看一眼便惹贵人不喜。

    “买了罢。”纪云汐看了眼管事,想了想,“从今日开始,她便叫宝福。而我,不打她也不骂她。相反——”

    她顿了顿,看向那对爹娘,眉眼极冷:“我护她一生平安,给她一世富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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