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成实心的长筒毛巾,在水中沾了又沾。王大海耐着性子,哪怕多沾一滴水在毛巾筒上,就等于多了一分威力。毛巾就这样制成满意中用的软鞭,远比硬重的雷神鞭还要好使,手握湿毛巾筒,在手臂上摇动,然后,人身倏地旋转,用力猛刷过去,具有狂风扫落叶般的强大杀伤力。

    王大海又捏紧自己左手的拳头,想起在化工厂宿舍大院里,最喜欢与隔壁赵伯伯的儿子一起玩,他是一位出国参加过自卫反击战的战士,比王大海大到五岁,他在战斗中被炸掉一条脚,每天有听不完的战斗故事,王大海佩服得五体投地。现在回想起来,第一个印象,是他承认自己当时不会打战,不然不会有那么大的伤亡,但是他不后悔,他这一代战友的流血牺牲,不但保卫了祖国的安宁,更重要的是用鲜血教会了后来者怎么打战。第二个印象,是与敌人短兵相接时,靠的是铁脚硬拳。平时,小伙伴们与赵伯伯的儿子一起,在晚上纳凉时,找个阴暗的角落练习,主要是树桩,砖头,沙包,用脚狂跺猛踢,用拳头死锤烂打,一定要练出出脚或是伸拳都能至敌重创筋骨。

    王大海气定神闲地从眼角的斜光里,藐视了一下侧身近处的吴兵和他的三位护驾,从他们白嫩的拳头看,那可能是拿刀或是枪的一把好手,但是,赤手空拳肯定不是块好料,不拿一样东西在手上,感觉特别单薄无力。可惜,在劳改队里连半块砖头都不允许有的,因为,那是违禁品。再从他们狂妄地抖着身子骨看,没有凝神聚气,缺乏爆发力,事先就已经注定了结局,王大海想,看来,吴兵成全了我的沧桑脸,我可能要重重的感谢他了。我的一个软鞭必定要刷倒三个,一个戳脚门可能要吴兵休息半天,然后,还有一记铁拳难道让它下岗失业。

    但是,王大海又一想,如果这样发展下去,他们的身子骨抗不住,有个三长两短的,不是中队或是监区能管得了的。现在又是在风尖浪口上,正在净化监内环境,严打寻衅滋事,监狱里肯定又要把这件事捅到检察院,加个一两年刑。怎么办?退出去,洗漱间的门已经被反锁,他们像凶猛的豺狗,早已经分散开,站好队形,等着撕咬,美餐一顿。王大海决定,人生,有时,身不由己,做到没事不找事,事来不怕事,命该如此,没什么大不了。

    吴兵站在王大海的近处,一只脚在地面愉快地睬着鼓点,看着自己身边的三位护驾,有点急不可待的样子,他想,今天,我就不要亲自动手了,由他们三个怎么弄都行,他们甚至都不要抬起自己的脚,只要六只拳头锤上去,王大海的身子还有哪一块肉一根骨闲得住。

    吴兵的一位护驾吼叫起来:“干啦!”

    吴兵对这位护驾翻着白眼说:“他不洗干净,不脏了我们的手吗?”

    监院里十分的安静,铁门紧锁,庭院森森,傍晚还不时飘来的清爽微风,全息掉了,偌大的操场上没有一个人走动,惟有球场两边的篮球架下,阿不力孜和张胖子吊铐在那里,静静地没有一点摆动,像是两尊耶稣的雕塑,可惜,他们的身后没有十字架。监舍里,大多数的犯人都睡着了,少数的犯人,原来约好,趁晚上值班警察巡查的一个小时空档玩几把牌,以弥补没有看到电视的遗憾,但是,指导员说了,明天发西瓜吃,就放弃了这个雅兴,也睡下了。

    监院里设有两名内务值班的事务犯,主要是协助警察维持秩序,警察一般情况下,都锁着铁大门,在外玩牌,除非他们的领导来查岗,必须赶到监内来。他们怎么知道上级来人,这个任务就交给内务值班事务犯来做。这么说,两名值班事务犯有了分工,一位内务值班事务犯负责察看监院内,把监内的危险情况及时地报告给警察,然后,由警察来处理突发事件。另一位内务值班事务犯,守在大铁门,从门缝往外瞄着,看二十米远的马路上有没有来人,一旦有情况,立即报告,打牌者迅速撤离。

    今晚内务值班事务犯黄志军当班,与另一位内务值班事务犯,他们两人都被吸引到了洗漱间,并且在窗外已经察看多时。犯人们正常洗漱肯定是没有问题的,按照规定,发现有犯人争吵或者打架斗殴等违犯监规队纪的事件,必须立即上前制止,不想制止或者不敢制止甚至是制止不了的事件都必须向警察报告,今晚洗漱间里发生的情况,有点剑拔弩张,必须出面制止或者向警察报告。

    另一位内务值班事务犯,看着令人窒息的场面,感觉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沉寂,有点害怕,怕不报告,如果发生什么恶果,可能影响到自己的减刑。他对黄志军说:“我们赶快去报告吧。”

    “现在不能报告,没有动起来,报告了也是白搭,等他们打了刻把钟时间,再去制止和报告,我们才能有立功奖励的机会。”黄志军的心里,其实也有点着急。他的急,不是怕影响到自己会失去什么,而是想会得到什么。他们在打架,我们又不动手怕什么,他干过警察,锻炼出的心里素质功,还没有废掉。他急的是这场精彩的演出怎么还不开始。他对另一位内务值班事务犯说:“你赶快到大门门缝去察看一会,看看上面有没有来人,不能把外面的好事给搞砸了。等会儿,里面若打起来我叫你。”

    王大海收回斜视吴兵他们的目光,既然逼着要干,自己必须要拉开场子,否则,放不开手脚,软鞭也发挥不了威力,那就中了他们包抄剿灭你王大海的计谋。王大海转身大叫一声:“啊!”

    吴兵和三位护驾被这一声突如其来的大叫,炸得惊慌失措,摸不着头脑。心想,退几步再看是什么情况。

    吴兵比他的三位护驾要镇静,他只退了一步,就立即调整好自己情绪,察看敌情,他判断原来是王大海害怕了,想趁我们放松警戒的时候,冲出我们的包围圈。不过,王大海,你想得太天真了,现在,包围圈虽然扩大了一点,但是,你也休想冲出去,就是放你出去,你也出去不了,大门是铁匠把着,想走,你得问声它同意不同意。吴兵轻蔑地对王大海说:“怎么,害怕了。”

    王大海在大叫一声后,快速地向洗漱间开阔地带,跨进三步,并调整自己的站位,握紧的湿毛巾筒,在手中摇动。王大海平静地说:“是害怕了,怕篮球架上又要多吊一个。”

    “诶嘿,怕吊,那就从这里爬出去。”吴兵想,得加快进攻节奏,如果查监的来了,就错失良机。

    “我是趴下了,那你得陪老大去上吊。”王大海想这小子不知天高地厚,得羞辱他一下。

    “你胆敢侮辱我们兵哥。”一位护驾高举拳头,冲向王大海。另二位也闻声而动。

    王大海突然向吴兵的方向,单脚跃起,一个《红色娘子军》中洪常青的旋转,突围出他们的包围圈,抬起一直在摇动的手臂,身体在转动中增加了毛巾筒的力度,只听“啪……啪啪……”酷似汽车爆胎的响声,刷倒两位护驾,个子矮的刷在头上,当时昏倒在地,另一位个子高的刷在嘴上,两唇肿得像刚灌好的香肠,红油油的。一位没有被刷到的护驾,想勇敢地往上冲,但他一时靠近不了毛巾筒以内的王大海。

    吴兵本来想,有三对一,够了,不需要自己亲自动手。但是,狡猾的王大海,趁自己防备松动之机,蹿出包围圈。更为卑鄙的是,他拿起毛巾做武器。看到自己两位护驾受伤,开始有点慌乱的吴兵,趴在池子底下想找个硬物,好把王大海锤扁。但是,什么也没有,臭骂卫生员怎么把环境搞得这么干净彻底。当吴兵抬起头来的时候,看见架子上,排得整齐的塑料杯,他像是失散的孩子找到了爹娘,张开双臂扑将上去,随着“哗哗啦啦”地一阵乱响,五颜六色的塑料杯滚落到池子里和地面上到处都是。吴兵原本想,一次抱住十几个杯子,作为手榴弹用,够王大海喝一壶的。可是,最终只抱住五到六个杯子,这又出来一个新问题,杯子是抱住,可手腾不出来。气急败坏的吴兵把杯子全甩在地上,一手拿一只杯子,进行反扑。

    王大海身体一个旋转,手臂上的毛巾筒,连刷到两位护驾后,背部对着吴兵,与未被刷到的一位护驾在对峙,香肠嘴更加疯狂地向他挥拳。没有防备身后的吴兵,手握杯子,比他老大张胖子更为凶狠,不是用杯底,而是,用插在杯中的牙刷把和牙膏头,重重地戳王大海的后脑勺。

    顿时,王大海的后脑勺,一条条血的小溪,在光头上流淌,奔流到胸前后背。王大海用左手握紧伤口处,右手的毛巾筒,也因失去动力而垂下。他顾不上两位护驾打过来的雨点般的拳头,抬起右脚,一个后堂腿,踢在吴兵的下胸,瞬间,吴兵双手捂胸,倒在地面。

    正在这时,警察接到报告,立即赶来。黄志军快速地跑到洗漱间的门边,一脚就把门踹开,只见洗漱间里,吴兵双手捂胸,脸色苍白,蜷伏在地。王大海左手按住后脑勺,上衣满是鲜血。被毛巾筒刷昏的一位,已经苏醒,靠在池边。香肠嘴与剩下的一位都低着头,蹲在吴兵的身旁。

    管教队长也赶来,安排一名警察,将伤势较重的吴兵送往监狱医院,安排王大海到中队的犯护室,对后脑勺的伤口进行包扎。

    指导员接到报告,立即从家里赶到中队,了解情况后,通知所有的警察都赶到中队开会。中队会决定,吴兵先治疗,后视情况再议。王大海押送到监狱阳光队,准备好材料。其他三名罪犯在中队严管三日。

    阳光队是监狱对正在改造的犯人再犯事的管理机构,对你的思想进行阳光,是一个犯人听着心惊胆寒的地方。

    王大海听到决定,心想,这下可真的闯祸了,到那个地方,受苦自己不怕,搞不好可能要加刑,家里的人怎么接受得了。

    管教队长叫黄志军拿着手铐和脚镣,跟在自己的身后,来到犯护室对王大海说:“你搞得好呀,我想骂你,可能再也骂不到了。”

    王大海沉思了一会,突然灵机一动,对管教队长说:“报告政府,我要大便。”

    “去吧,五分钟后,直接到大门口。”管教队长说完,就走到监院外,找监区派来的警车。

    趁这时机,王大海走到篮球架,把一张纸条插入篮球架的底座下,对阿不力孜使了一个眼色,又对那一边的张胖子摆摆手,从厕所里解了一个小便,带上手铐脚镣,坐进警车,消失在漆黑的夜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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