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啊……”
乾清宫,天子望着又一封请求拨款的奏本,也不禁摇头一叹。
真的是赚得多花得也多。
以往财政拮据之时,尚且还没有那么大压力,现如今财政宽容了些许,压力就骤然袭来了。
以往有很多政事,没钱,那就选择性的办事,什么重要,什么优先,就先办什么,其他的,次要的,就先拖着,欠着。
现如今财政宽容了,以前欠下的账,突然要还了,这无疑就很难受了。
数千万两白银,在国库内帑还没有捂热,就又如流水一般洒出去了大半。
而现在,还只是昭武九年初!
接下来,西北,西南,辽省,朝鲜,水师,北疆,赈灾……
一切的一切,都需要海量的钱力物力去铸就。
钱再多,也给人一种杯水车薪之感。
虽说经数年时间,纸币已成主流,已可尝试货币超发,但显然,在现如今货币概念还未彻底清晰之前,天子还不想开这个先例。
毕竟,没有对货币有一个清晰的概念,也没有一个明确货币的体系之前,对货币金融的这道口子,天子还不想打开。
思绪流转之间,天子抿了抿嘴唇,随手在这一册请拨款之下奏本上做下批示,又拿起了另外一册奏本,只是拿起,天子便忍不住皱了皱眉。
原因无他,这封奏本,实在太厚了,沉吟片刻,天子才缓缓翻开奏本,目光定格只是片刻,天子目光便骤然一凝。
许久,天子才缓缓将这一册奏本放下,奏本下方之署名,“堵胤锡”之名很是清晰。
天子有所关注的中下层官员,并不多,而这堵胤锡,却是其中最为特殊的一个。
为官者,自然都想着往上爬,在苦地方的,也想方设法想要调到舒适地方去,天子关注的其他底层官员,也大都如此。
唯有他堵胤锡,多次任职政绩不菲,吏部曾调任其升迁至天津市舶司,乃至调入京城为官,其皆刻意退却,一直在陕西与灾民混迹一起。
从最开始的一地工程赈灾督导使,但参与迁徙之策的迁民官,以及现如今专门负责对接辽省迁徙之策的迁民使。
这些事,在大恒官场,可没几个官愿意干。
虽说干好了,是功劳,但涉及数万,乃至十数万百姓的事情,稍有不慎,那就是通天的大事。
且不说陕西恶劣的环境,就是迁徙过程中的风吹日晒,寒冬凛冽,就不是一般官员能够承受得了的。
得力不讨好的事,在官场,不吃香!
而他堵胤锡,却甘之若饴,且将所司之职,履行得可谓是极为不错,历年数次迁民,皆是圆满顺利完成,给了陕西减少了约莫四十万百姓,让地广人稀的辽省,又多了四十万百姓。
而这封奏本………
天子又再次翻开这封奏本,目光流转,几乎是一字一句的研读着。
所谓………站的位置不同,考虑事情的角度,就不同。
天子考虑的,是整个天下的大方向。
而具体的枝干,枝节,就是各级官员的事情了。
更别说,天子也非圣人,他也是第一次掌天下大权,很多事情,都带有浓浓的个人之偏见。
这些偏见,有的是对的,有的,或许是错的。
这也是为何近些年,天子很少亲自下场推动什么事,而只是定下基本框架,其中的枝干枝节,让百官去填充,集思广益。
而堵胤锡的这一奏本,则是道出了天子以往,一直都没考虑,亦或者是忽视的一个问题。
亦或者说,是与现如今朝廷方向相悖逆的一个想法!
究其核心,便是大政府与小政府的区别。
大恒如今实施的,自然是毋庸置疑的大政府体系,严格而言,甚至是比之以往历朝历代都要彻底的大政府体制。
即将能收归中枢的权利,皆收至中枢,进一步弱化地方权利,如税务司,督学衙门,地方都察司,市舶司等等,几乎将地方除了基础民政以外的事,皆直属了中枢管辖。
而这,还只是权利的集中,最大的变化,而是在于里甲改制带来的权利下沉至村镇!
大恒是要建立一个,中枢一声令下,可以直接号令到村镇的大政府体制!
这便是天子的预想,也是目前大恒前进的方向。
天子想的,自然很美好,权利下沉至最底层的大政府体制,那几乎就是将乡绅把持地方的根基土壤给砍了大半,且,朝廷之策,也能直达基层,可以轻松统筹天下之力!
最重要的是,如此大政府体制下,才能更好的跟上时代发展。
毕竟,当商业资本愈发昌隆,商业资本的野心,也必然会随着财富增长而蔓延!
资本,为了利润,必然是血腥且丑陋的!
历史上西方资本无序扩张时,对人民的压榨剥削,已然清晰说明了一切。
若没有一个强而有力的大政府体制管控,那就必然会是一个礼乐崩坏,资本无序且野蛮的场景。
这……足以毁灭这个民族的根基!
只要大政府管控住了野蛮无序的资本,那在泼天的利益之下,大环境就会彻底从农转为商。
想要守着几百上千亩地收租的地主老财,就不会再想当守财奴,而是会随着时代而改变,去以钱赚钱。
如此,困扰历朝历代民不聊生,王朝倾覆的土地兼并,在大恒,就不说得到彻底解决,也得到了极大的压制,而且,还非是如今政策的压制,而是最顺应人心的时代大环境之压制。
仅此一项,大恒的国运,就至少有两百年!
而小政府,严格而言,也非是说政府颓弱,而是指的如汉时的无为而治。
指的是,朝廷,只要把握大方向即可,不要过多干涉底层百姓。
宽徭薄赋,施仁政善政,让百姓安心的过着自个的小日子便可以了。
看上去很扯淡,但事实上,同样也有其道理所在。
而这个道理,却正是天子一向重视,却又有所忽视的。
也正是堵胤锡这封奏本的核心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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