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息过后,裘靖转头,冷厉的目光落在了燕十九的脸上。

    燕十九低着头,直接承认他跟来人是一伙的,“对不住,我也只是为了活命。”

    四七眼神戒备,“你们都是什么人?”

    “顾泠,你想好了吗?”披着蓑衣的男人并没有理会燕十九或四七,目光始终看着裘靖。

    裘靖猛然拔出腰间的寒月剑,燕十九应声抬头,就见裘靖用了个绝妙的剑招,速度极快,看也没看他,就把剑刺入了他的胸口!

    燕十九实力并不弱,但他根本没想到“顾泠”要杀他!他看着裘靖的剑招,出剑时明明是要攻击那个男人,却陡然转了方向。

    寒月剑已经拔出去,滴血未沾,回到了裘靖腰间的剑鞘。燕十九面色煞白,捂着胸口,殷红的血从指缝间往外流,他冲向外面,神色惊惶,“主子救我!”

    下一刻,蓑衣下面飞出一道银光,燕十九脚步一顿,猛然瞪大了眼睛,感觉时间放慢停滞了,他的视线上方出现一个弧形的银片,那是一枚银币,然后,半弧形就像被乌云遮挡的月亮,他能看到的部分越来越小,最后,彻底消失不见……那枚银币从燕十九眉心没入了他的脑中,又飞出去,没了亮闪闪的光,血丝给银币的图案添上了渗人的艳色,速度不减,钉在了后面的柱子上!

    裘靖的寒月剑绝招,男人的硬币穿脑,一来一回,在燕十九身上进行了第一番无声的较量。

    在燕十九倒下的那一刻,正好过去十息时间。

    裘靖开口,“不要为难他们,我跟你走。”

    “很好。”男人微微点头,雨水顺着草帽汇成了细细的线,随着他的转身,又断成晶莹的水珠,飞出去汇入雨中,“寒月剑法,果然名不虚传。走吧。”

    裘靖转头,看了一眼四七,“你跟玉茹护送燕十八回京城,告诉苏凉,我是去星落岛做客,让她不必担心。”

    “是,王爷。”四七点头,摘下头上的草帽,递给了裘靖。

    裘靖接住,戴在自己头上,跟着那个男人走入了雨中。

    那群黑衣人跟在裘靖身后,对他形成了严密的包围之势。

    片刻后,破庙之中恢复了平静,而燕十九的血染红了一大片地面。

    丫鬟玉茹掀开车帘,神色不安地看着走过来的四七,“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你带她回去找胡二。”四七再次开口。

    玉茹猛地瞪大了眼睛,因为这分明就是摄政王顾泠的声音!

    但不等玉茹再问什么,面前已经没了人影,让她一时怀疑方才是自己的错觉,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虽然仍旧想不通,但还是下车把燕十九的尸体也搬到了车上,然后她冒雨驾着马车,带着燕十八离开破庙,折返回北安县去。

    ……

    裘靖跟着那伙人在雨中疾行,并不是往北走,而是朝着远离北安县的方向,在往南走。

    一直到傍晚时分,雨停了,他们抵达一座山谷,为首者寻了个干燥的山洞,停下歇脚。

    裘靖看着那人卸下蓑衣扔在山洞外,露出高大挺拔的身形,但摘掉斗笠,脸上还有一张面具,只能看清那双如死水般幽深的眼眸。

    “你是……盛越?”裘靖问。他听闵柔说起过星落岛上有个叫盛越的,武功很高,且百毒不侵,是墨岩的心腹。除了盛越之外,先前星落岛上出来搞事情的全都是老家伙。

    “闵柔告诉你的。”盛越这话,就是承认了。

    “你们到底想让我做什么?”裘靖问。他知道,星落岛上的人一直以来最主要的目的之一就是抓顾泠。

    很显然,这一次燕十八的事全都是盛越安排的。燕十九是燕十八的心腹,知道她跟顾泠和苏凉关系不浅,所以他们就利用重伤的燕十八做了个局。燕十八是真的,病重也是真的,燕十九少了一条手臂同样是真的,且他的故事并没有什么破绽。再加上地点在苏家村,这里有苏凉的很多亲友,哪怕怀疑有问题,苏凉和顾泠也不会什么都不做。

    而盛越定然算准了,来的一定是顾泠,且没有苏凉。因为苏凉和顾泠不会带着不满一岁的女儿出远门办事,而一个奶娃离不开娘,苏凉的武功又算得上是她的弱点。

    如果不是顾泠利用胡二做戏,带着燕十八离开苏家村,那么很难避免白小虎和柱子兄弟俩谁被盛越随手抓来当人质,便可达成同样的目的。选在苏家村,本身对顾泠和苏凉就是一种无形的威胁。

    裘靖很忌惮盛越,虽然今日才初次见面,有了一次算不上交手的交手,但此人给他的感觉十分危险。从实力层面,裘靖怀疑此人武功或许不比顾泠差多少,但顾泠虽然看起来冷,却不会释放那种让人恐惧的寒意,此人则给裘靖一种他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的感觉。

    对于裘靖的问题,盛越过了片刻才回答,“到地方,你就知道了。安分点,你若敢轻举妄动,会有无辜的人因为你丧生。”

    语气很平静,却渗人。裘靖知道盛越不是在开玩笑,但此人着实让他很厌恶。

    不过就当下来说,裘靖倒有些庆幸他当时坚持假扮顾泠。算起来,他们是表兄弟,身形脸型本就颇为相似,且都是寒月剑法的传人,连武功也足以迷惑敌人。当时在破庙,裘靖出手杀燕十九的目的之一也是展示寒月剑法。

    至少暂时,盛越完全没怀疑过他抓来的人并不是顾泠。

    被抓走的裘靖觉得如此甚好。虽然当时交换身份说的是若他被抓了顾泠可以救他,但他此刻倒没指望顾泠立刻来救他,这伙人不好对付,顾泠一个人再厉害也很难办到,若杀不了盛越让他跑了,就有可能招来更大的麻烦。

    裘靖其实希望他伪装的时间能长一点,最好是盛越带他回到星落岛之后再被发现,如此可以给顾泠和苏凉争取更长的时间了解星落岛,对付星落岛的势力。

    一样东西被扔到了裘靖身上,他接住,发现是一张面具。

    “戴上。”盛越说。

    裘靖默默地戴上,心想这样更好。

    盛越拿走了裘靖的寒月剑,问他南宫霖是否已经死了。

    裘靖点头,“死了。”其实没死,还在京城苏府地牢里等死。不过既然盛越问,裘靖就故意说相反的,免得他有什么阴谋。

    “把这颗药吃了。”盛越拿出一个药瓶,倒出一粒药丸递给裘靖。

    “什么?”裘靖问。

    盛越直说,“压制内力。”

    裘靖皱了一下眉,也没说什么,放入了口中。

    “你怎么不问,是否有人到京城去杀你妻女?”盛越问。

    裘靖神色淡淡,“你想说便说。”

    “没有。”盛越说,“之前的事让星落岛上折损不少高手,否则此次也不必大费周章。”

    倒像是在跟裘靖解释一般。

    但裘靖只觉得此人实在看不透,他肯定不是正派人,但似乎又跟星落岛上某些人的利益不一样?

    裘靖身上顾泠的东西都被盛越拿走了,包括一把钉枪,几个药瓶,一个很可爱的小兔子荷包,一个手串,一枚指环。另外还有白小虎和柱子写给苏凉的信。

    盛越把信还给了裘靖,拿着那个荷包问,“苏凉做的?”

    裘靖没有回答,只说让把手串还给他。

    盛越查看过,没有暗器,只是一个普通的香木手串,雕工有些粗糙,便还给了裘靖,荷包也还给了他,拿起钉枪,对着山洞的石壁打了一枪之后,塞入了自己怀中。

    裘靖:……等着,顾泠早晚用那玩意儿打死你……

    也没休息多久,便再次启程了。

    本来想给顾泠留下信息,让顾泠暂时不用救他的裘靖,在盛越眼皮子底下并未找到机会。但过了一夜,真没见顾泠出现,裘靖又在想,难道顾泠就不担心他暴露之后被杀掉吗?真是的……

    ……

    另外一边,胡二见玉茹带着燕十八回来,还有燕十九的尸体,也没多意外。胡二知道车夫四七就是顾泠,听玉茹说了在破庙里发生的事,料想顾泠这次碰到了棘手的敌人。

    胡二另外安排一队人马,护送燕十八去京城。顾泠留下了一瓶药,让隔日给燕十八吃一颗,可以保住她的性命。至于燕十九的尸体,直接扔到了乱葬岗去。

    苏家村那边并没有发生任何异常的事,白家人根本不知道他们曾被人拿来威胁顾泠,白小虎和柱子都立志要好好读书,以后考功名到京城当官,接全家人去京城,继续跟苏凉当邻居。

    ……

    过去三日,裘靖觉得顾泠应该不会来救他了,大概跟他想的一样,只要不暴露,保持原状,拖延敌人的时间,说不定星落岛那边老沐和岑蔓已经到了且见到了墨岩,会让事情发生转折。

    至少,敌人现在没抓到顾泠,且不自知,就是对己方有利的。

    于是,裘靖便认真地把假扮顾泠这件事继续做下去,想不让盛越察觉破绽,需得时时小心,不能大意。

    这天他们改走水路,乘船可以直接到达南平城,速度更快。

    途中盛越跟裘靖并没有多少交流,他不打算提前透露抓顾泠到底是什么目的,裘靖也没问,怕说多出错。一直以来裘靖都知道顾泠和苏凉夫妻俩身上还有大秘密,或许星落岛的人找上他们,跟那个秘密有关系。

    除了没有自由之外,裘靖觉得也没什么不好的,趁此机会倒是让他空闲下来思考了不少事,过去的,还有未来。

    这天夜里,行至一个狭窄的河口,两岸距离不过十米,他们的船不大,可以过去。

    今夜无星无月,天很黑,只听得到水流哗哗的声音。

    裘靖和盛越分别靠在船舱中两端假寐。

    裘靖又在想闵柔了,一时天马行空,都开始想两人如果成亲以后生了孩子会长得像谁。

    船身突然颠簸了一下,盛越睁开眼,“怎么了?”

    “好像有什么东西挡住了。”外面传来驾船老者的声音,随后是一声闷哼,重物坠入水中的声音。

    盛越眸光一凝,冲过来就把裘靖拽起来,抓着他出了船舱。

    外面很安静,但船被卡在河口中央,横过来,水流仍在往前,船却不动了,的确是水下有东西挡着了,且是锋利之物,船身已经被割破,有水漫了进来。

    顾泠来了……裘靖心中一动,一定是他!

    驾船的老者中箭坠河,尸体漂向了远处。

    除了盛越和裘靖之外,船上还有四个老者,此时都出来了,把盛越保护在中间。

    “你把人引来的?”盛越看着裘靖冷声问。

    裘靖摇头,“我什么都没做。”

    “出来!”盛越冷声说。离岸边并不远,但他们的船破了,暂时也不敢上岸,怕有埋伏。

    右侧岸上有块大石头,一个人影轻飘飘地落在上面,随后裘靖就听到了“自己”的声音,“把顾泠放了。”

    “司徒靖?”盛越知道裘靖。

    “裘靖。”顾泠纠正。

    “你怎么找到我们的?”盛越凝眸。

    “我能未卜先知。”顾泠说。

    裘靖:……

    盛越冷哼,“笑话。我若走不了,顾泠会给我陪葬。让开。”话落掏出从裘靖那里得到的钉枪,瞄准了顾泠。

    盛越之所以没有一开始立即攻击顾泠,就是为了弄清楚为什么会有人发现他们的行踪,这很重要,但并未得到答案。

    “好。”顾泠话落,当真不见了。

    裘靖听着盛越的气息变粗,显然是被激怒了,突然觉得有点好笑……不知道顾泠要做什么,但一定很有意思。船都破了,哪怕清除遮挡物,也没法用,不论如何都得尽快上岸,但岸上可能有“惊喜”。

    船上进水,已经没过了裘靖的脚,用不了多久,船就会沉了。

    盛越看向四个老者其中两个,“你们到那边探路。”说的是左岸。

    两个老者飞身上了岸,岸边都是茂密的树林,他们手中拿着武器,正要往树林里走,就听盛越说,“沿岸往前走。”

    算是聪明的做法。上岸之后不是必须躲进树林,里面情况未明可能更危险,手中有人质,只要有路就好。

    接下来,裘靖就看到了一出“狩猎”的场景。

    对岸树林之中飞出的箭,速度极快,射中了其中一个老者,他一头栽入水中。

    另外一个老者当即躲进了树林之中,但很快,爆炸声响起,河面都震动起来。

    裘靖很清楚,顾泠要么在树林中埋了很多雷,要么就是算准了他们的每一步,开枪的时机也是算好的。后者更有可能。顾泠一直跟踪到这里,应该没时间准备太多东西。

    裘靖被盛越挟持着,挡在了他身前。

    此时船已经开始倾斜了,盛越知道再让人上岸探路也是送死。哪怕对方只有一个人,但他们困在河中,在明处,对方在暗。

    “他到底怎么找过来的?”盛越的声音不似先前那般毫无起伏,明显带了怒意。显然,他是个控制欲极强的人,本以为一切都在掌控之中,谁知却出现了重大意外。

    “主子,从水中走吧。”一个老者说。

    正在这时,有什么东西掉落到船尾,砸在了木头船舷上。

    盛越面色陡变,“跳!”话落拽着裘靖纵身往前,跃入了河中。

    在他们离开船的瞬间,轰隆一声,船整个炸开,浓烟伴随着火光升腾起来。

    反应慢且靠近船尾的一个老者进入水中时,只剩下了上半身。

    而裘靖在入水的那一刻就趁乱挣脱了盛越的钳制,他正在思考该往哪个方向游的时候,就感觉胳膊被人猛地一拽,又被大力一推,很快碰到了岸边,连忙爬了上去。

    “小心,他有枪!”裘靖回头高喊。他知道顾泠在水中。

    盛越却没看到顾泠,只尽力往右岸游过去。

    周围的水突然异常波动,盛越察觉不对,下意识躲避,下一刻就看到自己的右手被连腕切掉,离开了他的身体,随着水流漂向远处。

    盛越回头,就见仅剩的一个属下拽住了一个人。

    趁此机会,盛越顾不得断手,很快游到了岸边,就见方才救他的老者尸体已经漂浮起来。

    盛越目光幽寒地看了一眼对岸的裘靖,便冲进了树林之中。

    随即顾泠从水中出来,追了上去。

    “哎……”裘靖站在对岸,刚开口人已经消失在他视线中了。

    裘靖看看四周,就剩下他一个活人了,河中只有被炸毁的船剩下的碎木板以及尸体。

    裘靖的毒还没解,便在原地坐下,等顾泠回来。想想方才的惊心动魄,他一边佩服顾泠计划周密以一敌多,一边又忍不住吐槽:要不是盛越反应快,他们就全被炸死在船上了……

    换个角度看,顾泠连盛越的反应都算得分毫不差,怪不得苏凉总是管他叫大神了。也只有这种手段,才有可能对付得了盛越这种敌人。就算盛越今夜命大,能脱身逃走,这一次,他跟顾泠交手,也是一败涂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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