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大部分高手都被贺巍召集到了议事厅,顾泠带着老沐一路畅通无阻地离开城主府,没多久就进入了树林之中。

    顾泠在林中腾跃,从一棵树上到另外一棵树,老沐紧随其后,两人始终都没有落地,但速度极快。且这条路是顾泠夜里出去引爆地雷的时候探过的,与白天被炸毁的码头在相反的方向,这边也有一个码头,但小一点。

    出了幽暗的密林,前方便是星辰大海,美丽而神秘,豁然开朗。

    老沐心情好得不得了,觉得又得意又刺激,被抓之后的憋闷一下子烟消云散。

    两人直奔小码头而去,码头边停着四艘小船。其实这个位置之前是有人在巡逻的,但在顾泠引爆地雷之后,巡逻的人全都回城主府去了,生怕自己成为第一波被宰的人。

    顾泠解开最外侧的一艘小船跳上去,小船往外漂,老沐稳稳地落在了他身旁,“走!”

    小船如利箭般劈开海浪,驶向远方。在夜色下显得很小,且越来越小。

    而他们在星落岛引发的“地震”和怒火,已经到了。

    当贺巍带着人追到大码头,天茫茫,海茫茫,连个鬼影子都没瞧见!他们唯一剩下的最重要的人质丢了,却连敌人是谁,有几个人,到底在哪里,都一无所知!

    这对于多年来隐居在星落岛,自认为身处世外桃源,不是他们不想出去,而是他们选择不出去,只要他们愿意随时可以搅动天下风云的这些傲慢的高手们来说,今日从白天到现在,所发生的一切,都是奇耻大辱!

    如果说白天的事完全是意外,无从准备,只能被动应付的话,今夜的事,他们之中不是没有人察觉蹊跷之处。

    但因为岛上的派系斗争,导致少数的聪明人没敢多嘴,只能跟随群体意志。

    在出事后,就更不敢多嘴说自己早发现不对劲这种话,那更是自寻死路。

    但不在贺巍面前说,私下还是忍不住要说的。

    “我怀疑,来的就是那个顾泠。”那个年轻人名叫封铭,算得上是盛越的心腹。只是从外人角度看,他跟盛越走得最近。但其实封铭自认为并不了解盛越。

    之前阻止封铭提醒贺巍的人名叫朱赞,此时当然也意识到封铭是对的,连声叹气,“当时就算你说了,贺家人也不会听你的。况且,你那时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是觉得有蹊跷。今夜来的人实在太厉害了,居然在岛上如入无人之境,看到的人都被解决了。你说是顾泠,真有可能。要是还有别人也能做到,那就太可怕了。不过,你该不会以为今夜这些……都是顾泠一个人干的吧?”

    封铭压低声音,“我就是这样想的。你想想,他们在巡逻,但没人看到有船来,说不定白天对峙的时候顾泠就暗中潜入岛上了。”

    朱赞神色一惊,“不可能吧?大白天的,他怎么躲开我们的视线?”

    封铭当时就在岸边,突然心中一动,“送人质的船!他躲在水里,从那艘船下面过来,我们根本看不见,也想不到。而且他白天肯定到林子里查探过,不然怎么能在夜里引爆我们埋的炸药,绝对是早就算准的位置。隔差不多的时间,差不多的距离爆炸一次,正说明就是他一个人干的,他故意用这种手段误导我们,让我们以为来了很多敌人,且是从不同方向上岛的,便会如临大敌,乱了阵脚!一定是这样!”

    朱赞拧眉,“这都是你自己想象的,我还是觉得顾泠再厉害也做不到,他肯定有帮手。至少得有两个人,一个人吸引我们注意力,一个去救人吧?”

    封铭眸光幽深,缓缓摇头,“未必需要两个人。只要他计划周密,跑得够快,且算准了我们接下来会做什么,一个人就能做到。假如真是白天在我们眼皮底下潜入岛上的,那就肯定是一个人,两个人躲在船下,目标就有点大了。”

    “这……”朱赞抿了一下嘴唇,“要真是你猜的这样,那个顾泠也太强了。这等心智和魄力,绝对不在盛公子之下!不对,假如是顾泠,他没被抓,那盛公子到底去哪儿了?既然他们是一起来的,裘靖白天为什么要说顾泠被盛公子抓走了?”

    “当然也是为了误导我们。”封铭眸光微黯,“恐怕,盛公子真的凶多吉少了,他们早知道盛公子没回来,且没办法传消息回来,故意提起,让我们以为顾泠肯定没来。”

    “完了完了。”朱赞攥紧了手,“盛公子要真回不来,咱俩在岛上可混不下去了。”他们并不是像贺鹏那样出生在星落岛,有家族做靠山,他们都是少年时被“招揽”过来的。

    “先别急,说不定我猜错了,盛公子没事。我们先稳住,别招惹贺家人。”封铭此时很冷静。但除了盛越是死是活这一点之外,其他的事,他都觉得应该就是自己猜测的那样。

    说话间,两人已经按照安排赶到了小码头,封铭一眼看出少了一艘船,更是印证了他的想法:来人根本没有船,才需要用岛上的船离开。

    封铭立刻去找贺巍禀报了他的发现,且恭敬地说了他的推测:是顾泠,一个人,白天躲在船下过来的。

    贺巍很想反驳,但他知道,封铭猜到的大概就是事实了。他们整个岛上这么多高手,被顾泠独自一人玩弄于股掌之间,他们自认为可怕的地雷阵防御,却反被顾泠利用来完成计划。

    贺巍想派人去追,可发现船丢了一个的时候已经看不到人影了,连往哪个方向追都不知道。

    贺筠突然开口,“他们是跑了,但没有吃的!想从这里回到内陆,少说得十天半月,铁打的人不吃饭也会饿死!”

    封铭心想,以顾泠的心智,怎么可能想不到这个?

    果然,没多久就有下人禀报,城主府大厨房丢了不少食物,甚至,还丢了一口锅和两副碗筷……

    两副碗筷……不用再怀疑,救走老沐的就只有一个人。

    搜查的人终于有了发现:城主府花园的假山内侧被人刻了四个字“到此一游”。

    没说是谁,但都知道是谁。

    “也不知道是谁把我们岛上的位置暴露了,不然哪有这样的事?”开口的是另外一位长老,平素跟贺巍不太对付,语气很是不忿。

    这话一出,很多人心里都泛起嘀咕:迄今为止出岛没回来的人,可都是为了他们的大业牺牲了,只除了贺巍的女儿外孙女。

    有人提出发生这么大的事,必须要禀报岛主墨岩,不能再耽搁下去了,“如今我们没了人质,顾泠下次再来,说不定就带兵围剿星落岛了!”

    “再不通知岛主快想想办法,星落岛不定哪天就没了。”一个长老铁青着脸说。

    贺巍知道,墨岩闭关,盛越不在,岛上他说了算,结果出了这么大的事,定然会有人认为是他无能,再加上还有闵柔出卖星落岛位置的事,必须得叫墨岩出关了。如今岛上人心惶惶,已经不是他说些欲盖弥彰的话能解决的了。

    一直到傍晚时分,贺巍终于在禁地之中见到了墨岩。

    墨岩气色尚可,见到贺巍便说,“昨夜的动静,我都听到了。”

    贺巍愣了一下,墨岩都知道,为何不早点出去?

    墨岩看出贺巍在想什么,面色陡然一寒,“只是我没想到,你们那么多人,竟如此愚蠢无能!”

    贺巍神色一僵,垂了头去,“主子,盛越还没回来,我以为他已经抓到了顾泠,所以才没料到……”

    “没料到顾泠会来,还是没料到顾泠敢来?”墨岩冷声反问,“我早说过,对待顾泠,一定要万分小心!你先前在他手中吃的亏还不够吗?”

    贺巍深深叹气,“恐怕那顾泠真的有未卜先知的本事。我担心,盛越怕是已经遭了他毒手。”

    墨岩凝眸,“盛越没那么弱。没消息,就再等等。”

    “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也不知道盛越在哪里,顾泠说不定会再杀过来,到时候我们手中没有人质……”贺巍脸色难看。

    “没有人质是问题吗?”墨岩反问。

    贺巍皱眉,“主子的意思是……”

    “没有人质,就再去抓。到南山城去,抓百十个平民百姓过来,你看顾泠敢不敢再带兵来攻?”墨岩冷哼。

    贺巍立刻点头,“主子英明!我这就去安排!”

    贺巍离开后,墨岩身边的老奴叹了一口气,“盛公子不会真的出事了吧?”

    墨岩眸光冰寒,“让总跟在盛越后面的那两个小子今夜就出发,前去打听盛越的下落。”

    老奴皱眉,“这,可不好打听啊!”

    墨岩冷哼,“盛越出去,要做两件事,抓顾泠看来是失败了,另外一件事,未必会失败。交代那个叫封铭的,上岸之后先去确认苏凉是否出事。只要苏凉有事,就代表盛越没事!”

    被墨岩选中出岛办事的正是封铭和朱赞。他们很快就领命出发了,到海上之后都松了一口气,觉得此时离开星落岛是好事,不然总担心被贺家人针对。当然了,他们并没有背叛星落岛的心思,牢记墨岩给的命令,用最快的速度往南山城的方向赶去了。

    贺巍次日才知道墨岩派了盛越的两个追随者出去办事,料想是去打听盛越的消息,也没多问。

    ……

    裘靖一行,以及顾泠和老沐此时都还在海上。

    老沐发现顾泠不只从星落岛上偷了干粮,甚至还有一口锅,当时就笑了,“你这小子!是要给为师炖肉吃吗?”

    顾泠摇头,“先吃干粮,若是不够,再打鸟捕鱼。”到时候总不能生吃,有口锅方便一点。

    “我们要是能追上小裘,就让他带兵折回去打星落岛!”老沐说。

    顾泠再次摇头,“先回去再说。”再打星落岛,岛上的人都有所防备了,火攻这种手段只能用来威慑,真要烧星落岛,岛上那些高手是绝对有实力逃出去的,到时候打起来,恐怕会演变成互扔炸药。他们带去的兵越多,就可能伤亡越重。

    不过还是有希望能再次威慑到星落岛,因为岛上的禁地定然是墨岩的宝贝,所以他才一直守着,且不能让星落岛被毁了。但只是威慑,达不到想要的目的。

    假如要再去,十之八九墨岩会现身,顾泠肯定要亲自去,不能让裘靖或其他朋友前去冒险。但他现在心系家中,怀疑盛越去了京城,想早点赶回去。

    老沐一听顾泠说盛越可能去了京城,脸色骤变,“快!快走!”

    ……

    曾经的乾国京城,如今已是整个天下的政治中心,比起以往更加热闹繁华,城门口的盘查也比以前更加严格。

    两个和尚背着包袱排队进城,也被要求打开包袱查看。

    走在后面的年轻和尚二十左右的年纪,唇红齿白,五官精致,过路的人都忍不住多看他两眼。

    林博竣正好打马出城,看到小和尚,笑着唤了一声,“澄云!”

    澄云看到林博竣,双手合十,念了一声阿弥陀佛,“林施主,又见面了。”

    “前几日小凉还提起你呢,你可一定要去见见她!”林博竣朗声说。

    澄云微笑,“小僧会去拜会苏施主的。”

    林博竣出城去了,守卫很快给两个和尚放行了。

    “师叔,我想先到苏府去一趟,再回护国寺可以吗?”澄云问。

    年长的和尚正是澄云那位常在外面游历的师叔普诚,容貌也不俗,闻言点头,“去吧去吧,你不是早就想来京城找朋友了。改日我可要见见你那位姓苏的友人,关于她的传言很多,像是有三头六臂一般。”

    澄云摇头,“师叔说笑了。”

    普诚摸了一下澄云的光头,“你师叔我就是在说笑。快去吧。”

    澄云愣了一下,普诚已经笑着走到了前面去。虽然是光头僧袍,但他脚步迈得很大,随性自然,是平安寺里最不像和尚的和尚。

    澄云收回视线,摸了一下包袱里的东西,便朝着苏府的方向去了。

    苏凉正在教两个徒弟如何包扎伤口,突然听忍冬在外面说澄云来了,有些意外。

    正儿眸光一亮,放下手中的东西跑了出去,“澄云叔叔!”

    姬小树不知道澄云是谁,但也跟正儿一样跑出去,抱住了澄云的另外一条腿。

    澄云还记得正儿,不过不认识姬小树,对于两个孩子的热情已经不像最初认识正儿时那么拘谨了。

    “澄云,你可来了,我以为你潜心佛法,把我们都给忘了。”苏凉笑着走过来。

    澄云双手合十,“苏施主,小僧是随师叔前来京城拜会普慧师伯的。”

    姬小树跟澄云聊了几句,对他很是好奇。不过姬小树天马行空的问题澄云总是很难回答,譬如“你难道没有踩死过蚂蚁吗”这种。

    苏凉打发两个孩子出去玩儿,她给澄云沏了清茶,又问他饿不饿。

    澄云摇头,“小僧不饿。”说着解开包袱,从里面拿了个木盒子出来递给苏凉,“这是小僧给顾小施主的礼物。”

    苏凉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这“顾小施主”说的是她家顾小暖。

    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块玉佩,泛着温润的光泽,看起来就十分不凡。

    “多谢。她这会儿在外面玩儿,稍后过来让你抱抱。”苏凉笑着说。

    澄云问起顾泠,苏凉说他外出办事不在家,过段日子才能回来。

    “你的武功是你师叔教的?他的武功是跟谁学的?”苏凉问。

    澄云说他师叔是半路出家的,武功是出家之前就会的。

    “对了,燕十八也在我家。”苏凉说,“你要见见她吗?”

    澄云连忙摆手,“不,还是不见了。时辰不早了,小僧该回护国寺去了。”说着就要走,生怕苏凉把燕十八叫过来。

    苏凉轻笑,“怕什么,我没想过要撮合你们,而且她先前受重伤失忆,早已不记得你了。正因如此我才想让你见见她,看她会不会失忆了还是喜欢你这样的。”

    澄云一脸无语,“苏施主快别开玩笑了。”

    苏凉正色道,“方才确实是开玩笑,你别介意。不过我说的也是真的,我正在想办法帮她恢复记忆,想看看她失忆之后的喜好是不是也都变了。请你帮个忙。”

    澄云觉得怪怪的,苏凉已叫来忍冬,让她把燕十八请过来,只说有个老朋友来了。

    澄云问他能不能先走,苏凉拒绝,“你送了顾小暖礼物,都还没见到她,急什么?”

    澄云倒是真想见见顾小暖,但也是真不想见燕十八。但苏凉的要求,他向来很难拒绝,且苏凉都说了是请他帮忙。

    燕十八很快就过来了。她身体恢复了不少,不用再坐轮椅了,虽然脸色还是有点苍白,但已行动自如。

    进门后,苏凉微笑着让她坐下,然后指着澄云问她,“这是我们的老朋友了,你原来很熟悉的。”

    燕十八蹙眉看着澄云,“你们说我原来是个杀手,为什么会跟一个和尚是朋友?”

    “说来话长。”苏凉说,“你不觉得这个和尚长得很漂亮吗?”

    澄云:……顾小暖怎么还不回来,他见过孩子之后立刻就走。

    燕十八摇头,“没什么特别的。”

    澄云莫名松了一口气,是的,他没什么特别的,就是个普通的和尚,别再盯着他了……

    门口传来裘琮哄顾小暖的声音,苏凉看向澄云,“你可以撤了。”

    澄云如蒙大赦,“苏施主,燕施主,小僧告辞了。”话落拎起包袱就往门口走去。

    到门外,看到顾小暖,澄云脸上露出笑容来,“顾小施主长得真像顾施主。”

    顾小暖对澄云的光头很有兴趣,伸着小手让他抱。

    房间里,燕十八又问了一遍,她为何会跟澄云是朋友,眸光平静无波。

    苏凉只说因为澄云救过她的命,没有多说什么,便让她回去休息了。

    忍冬进来告诉苏凉澄云已经走了,苏凉透过窗户,看着外面燕十八的背影,点头表示知道了。

    “燕姑娘对澄云和尚也完全没有感觉吗?”忍冬问。

    苏凉点头,“完全没有。你说得没错,她像是变了一个人。但,蔺珊就只是没了记忆,蔺伯母说她的习惯和喜好都跟从前没什么差别,我问袁沛,他也说蔺屾除了忘记以前的事之外,性子跟原来一模一样,以前怕的东西现在还是怕,以前喜欢的东西如今依旧喜欢。蔺珊是被下了药,燕十八是因伤失忆还是被下药失忆无法确定。我起初觉得她没了记忆,性情大变也没什么奇怪的,但最近接触得多了,我越来越觉得,她根本就不是燕十八。”

    忍冬神色一变,“主子的意思……她是有人假冒的?”

    “但那张脸,不是假的。肯定哪里有问题。”苏凉若有所思,“她可是从盛越手里出来的……以防万一,我今日再给她加一种药,让她保持在虚弱无力的状态。你盯着她,有什么不对立刻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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