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戚?”领头的官吏为确定,面露疑惑问了一遍。

    问话时,看了眼朱兴德,又看眼想藏起来,却根本藏不下的高大身影二柱子。

    二柱子一直背对着官吏们,僵在那里。

    二柱子在忙着回忆,梁贼人那伙招摇撞骗的贼人们,后来落网后,他们是咋整治来着?当时好像是破口大骂,一个个贼,竟敢装作衙役,穿身衣服就敢出门撞骗,大嘴巴扇死你。

    他和德哥不会沦落到那种程度吧……

    而此时高寒村的黑瘦村长,在直面官吏的问话时,两眼也透出一种迷茫。

    有点儿像啥呢。

    村长其实比面前这些官吏还迷惑,自己是咋一秃噜嘴就说出“亲戚”二字的。

    他?

    他这不是在给自己没事找事嘛,哎。

    但这小老头却只卡顿一下,就立马反应过来,爱咋咋地。

    “没错,是亲戚!”

    怎么听怎么觉得,声音里透着股铿锵有力的激动。

    村民们里有反应快的,虽不知老村长为何要说假话,也不明白这么说的意义在哪里,但是似乎这么说,才能抒发咱大伙的感激之情?

    又一想,确实没说错啊。

    那俩人救了全村老老少少的命。

    如若之前,没感觉出来那俩人玩命帮他们是为什么,现在却是在尘埃落定后全明白了。

    这可不就是亲戚?

    即便以前不是,现在也是了,至少在他们心中是亲人。

    之前那一幕幕帮他们逃命,可不是闹着玩的在救他们啊。

    相信往后朱兴德他们再来,就算村里最抠门的人家都会热情爽朗的好客招待。

    所以这几位反应快的村民,声音里还带着激动跟着表白道:

    “是啊,官爷,是亲戚,亲戚都做不到这种程度。他俩人是俺们村里大伙的亲戚。往后再来村里,更是俺们高寒村所有人的实在亲属。”

    可惜,被派来的官爷,可不是那么好唬弄的。

    官差头头摆摆手,命令带来的手下们,先去查看雪灾情况,房屋坍塌情况,这才是不能耽搁的。

    又叫来黑瘦老村长,先忙乎清点人数,边问边记录。

    这涉及到稍后的安置情况。

    别看有火堆,但这么冷的天,房屋倒塌又那么严重,根本不能对付住人。用火把照耀影影绰绰可见,山上仍在扑簌簌朝下掉小雪堆。为避免二次灾害,也不能让村民们在原地等候。

    官吏头头在出发前,已经得到上峰命令,务必要将雪崩受灾村落尽快转移。而冬天,城里太远不能接收这么多人,有些老幼病残的村民会被他们稍后带走,沿途安顿到其他村落。

    其实,高寒村的村民们并不知晓,这场数十年难遇一次的突然雪崩,不止是高寒村受灾了,山后面还有几个村也连番出事了。

    官吏头头姓江,在县衙官吏当中是很有经验和地位的,他带来二十多位手下。

    之所以分配他来高寒村,正是因为无论是官衙还是镇上,都以为高寒村会是受灾情况最严重的村落。

    但是当江官吏询问完后,他终于明白进村就有的违和感是从哪里来的。

    难怪没有连成片的哭丧声。

    难怪还有心情燃起数十个大大小小的火堆,全村齐聚烤火呢。

    难怪他下马时,还隐约看到有没心没肺吃干粮的村民。

    更是难怪见到他们,没有像见到主心骨一般的激动呼叫。

    连个跪他的人、向他求救的人都没有。

    江官吏一边望着小本子上记录的数据,一边脑补着寻思:眼下如若是白天,或许他会看到有村民露出“你咋才来”的表情。

    一副俺们都完事儿了,安排的明明白白的了,你们才来。

    白给朝廷交那么多粮食了。

    好吧。

    他也有可能是想多了,事实上,大多数的村民们并不敢埋怨官差。

    江官吏抬起头,火把照的他脸色发红,再次问了一遍眼前的黑瘦老头:“你确定无一人死亡?”

    老村长这回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嗯那,就是有几位胳膊折了的,拨了盖儿摔坏的,还有几位脚脖子不敢动的,全是受伤的,没有死的。”

    “这些人受伤,是因为从雪里被扒拉出来的?”

    “不是,是跑的太急,撞门上的,摔大门口的,崴村里小路上的,另外还有几位骨折,是翻车了,从车上掉下来的。”

    老村长为严谨,其实还想补充有抓鸡鸭狗受伤的。

    这些天,总下雪,路上院里都有冰,一着急那不得摔?他还在逃跑过程中摔过大屁蹲呢。

    不过,又噎回去了,老村长对江官吏郑重回答道:“总之,加吧加吧,官爷,各种受伤情况算在一起,有上十位因雪灾受伤呢。”

    江官吏无语了,听听那语气,不知道的以为多邪乎呢。

    上十位受伤,那语气就好似雪崩后的情况挺严重似的。

    他真想提醒提醒面前这位老汉,你还记得你们村有多少人吗?别看你们村穷,人却不少。能在这么大的雪灾后,只受伤这么点儿人,还不是死了,你还想咋的啊?

    他这个外人,当没进村前,只遥望远处黑雪山都替村民们捏把汗。

    却没想到,事实上,情况是这样的良好,好到出奇了都。

    这么一想,江官吏又反应过来了,按理说不可能啊。

    即便他没去其他受灾村落,还不知晓其他村落的死亡人数,也能猜到至少不会像高寒村如此太平。

    除非像提前预知一般躲开,或是全村正在干什么大事儿,正巧齐聚在不会被雪崩波及的地方。

    关于后者的可能性,江官吏扫一眼大伙,襁褓里的孩子都抱出来了,他直接就在心里否决掉。哪个村商量大事会将小孩子抱到村边?

    那么就是前者。

    正好手下们都在举着火把查验雪崩后房屋情况,高寒村又没死人,他这里闲了下来,他又开始有心思看朱兴德,回到了最初的话题。

    这回,江官吏直接问的是朱兴德:“他说的是事实吗?亲戚?”

    朱兴德也不能说老村长撒谎了吧,那不是会将老村长装里面:

    “……嗯,算是。”

    游寒村、高寒村,梦里也没梦见过别的村,又都有寒字,一想真挺有缘的。

    要说此时,朱兴德怕不怕被真官差讯问呢,一般化吧。

    朱兴德已经想好了,大不了他和二柱子被扣在当地县衙,酒队有小妹夫继续带队送酒,想必小妹夫还会快马加鞭写信求助于永甸县李知县。

    到时候李知县讨要“犯人”的信件一到,他和二柱子就能被放出来了。

    他们干的是救人的事,又不是伤天害理的事,想必当地知县大人并不会太难为。

    总之,说白了,任何事情都看结果,他干的是救了几百人的事。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你算算,他和二柱子救了那么多,得几级浮屠啦?

    当地知县只要不是个死较真的犟种,指定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往好了想想,还会在内心暗戳戳很感谢他们。

    要不然一下子死了那么的村民,当地知县的乌纱帽还扣得稳吗?即便扣得稳也会愁掉不少头发。

    综上所述,朱兴德才在面对江官吏时,害怕程度等级一般般吧。

    江官吏笑了下:“噢?那你这身衣裳?”

    老村长上前一步走,用半个身子挡住朱兴德那身官衣。

    他现在好似全明白过来了,如若之前只是猜测,眼下根据朱兴德的半截话,再加上朱兴德面对这些真官爷不敢相认的态度,朱兴德是二柱子是赝品啊。

    可假官差却是真救命恩人,他不管,爱咋咋地。

    所以老村长又有话说了:

    “这是做的,家里做的,那个瞅着像,其实不是。”老村长又急忙自言自语抢话道:“嗯那,官爷,您听我说,我还有雪崩其他情况要汇报。”老村长恨不得上前扯走江官吏。

    奈何没扯动,也不敢真使力气,一把将人拽走。

    不但没遮挡住朱兴德,老村长还被江官吏扒拉到一边去了。

    江官吏接过手下递来的火把,这回仔仔细细看了一遍朱兴德身上的衙役衣裳,且还伸手摸朱兴德腰间的官牌,又抽出朱兴德身上的佩刀用火把照照仔细瞅瞅,然后佩刀直接没收给了手下。

    示意两位手下照他这个样子操作,将躲在村民里的二柱子佩刀也收上来。

    江官吏这才举着官牌,盯着朱兴德笑道:“李旺财?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你,巧啦。”

    看向老村长,看向不明所以的村民们,却又不像是说给这些人听的,而且这回声音大了,不像之前盘问只附近几人能听见。

    江官吏大声道:“李旺财还是我手下呢。”

    朱兴德心里骂了句晦气,咋这么巧呢。既然拆穿了,就别相互玩猫逗老鼠的把戏了。

    朱兴德先打出了个手势。

    这个动作,还是他做捕头时才知道的内部手势,暗示江官吏,他不会伤害人,且还是内部人。

    然后才上前几步,进一步小小声道:

    “我真是出于好意,其他无话可说,现在也不是解释的时候,安顿村民要紧。一旦我穿真官衣却是假的官差被拆穿,让村民们知道对官衙的所有官员影响不好。”

    谁也不清楚江官吏心里是怎么想的。

    他还真没拆穿。

    或许已然猜到朱兴德扮官差是为了雪崩,转移村民们不得不用这个方式。

    更可能也是因为朱兴德最后一句话起了效果。

    “那就别废话,别动花花心思随我走。”

    江官吏不但没有在大多数人面前拆穿,而且也没用捆绑羁押的方式。

    只是朱兴德和二柱子的马匹被征用了。

    他们俩人来时骑马,回去全靠腿着走。

    俩人的马匹上,被用来坐着一些受伤严重的村民。这些村民需要带到城里看郎中。

    然后最前面是江官吏打头带队,后面还有几位衙役压后。

    要说特别的地方吧,能一眼就让人看出,朱兴德和二柱子这俩“官吏”是假的,那就是这俩人明明穿着官服,却混在村民队伍里徒步,而不是和真衙役们在一起。

    不要紧。

    朱兴德和二柱子并不孤独。

    高寒村每每有部分村民,被安顿在沿途其他村落时,那些村民们会和朱兴德和二柱子摆手招呼道:

    “等房子重新支起来的,记得一定要再来家呀。”

    朴实的村民们认为,喝上口家里的糖水,也算是感谢人家救咱一回。

    至于被二柱子救的那个小男孩,还有被二柱子捆绑成串的孩子们,也纷纷会摆手叫一声:“伯伯!”

    似是在对二柱子感谢,说上一句再见,希望再见到曾经差些舍命救过他们的伯伯。

    奈何二柱子不咋领情,还冲那些小孩子直瞪眼。

    二柱子心想:瞎啊?这么明显的事儿看不出来吗?谁是你们伯伯?我这么面嫩,我是叔叔。

    朱兴德倒是高兴,难得在出了这么大一件事情后咧了咧嘴,因为有娃叫他叔叔。

    黑瘦老头老村长一路上,还劝呢,和朱兴德叽叽咕咕一路:

    “你放心,我家正好被安顿到城里,我指定得去汇报高寒村的情况,到时我就说你俩不是有意的。你俩也没骗俺们,全是俺们自己乐意的。不对,我不应该聊那个。那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吗?我应该多讲讲,你俩是如何舍命救俺们村几百口子人的性命。要不是你们,俺们村全死了,尽量别往那官衣上唠。你记得,后生,官衣的事儿尽量含糊着。”

    听听这话,宁可咒全村全死了,那意思也要尽全力帮助朱兴德和二柱子。

    也是在这一刻,朱兴德望着老村长的脸,就觉得啥都值得了。

    心里那点儿仅存的“凭啥豁出去自己帮别人”的不甘,就这样被村民们的感激填平了,还填的暖暖活活的。

    有些事就是这样,其实咱啥也不图,但你得让我别凉了心肠。

    唉。

    朱兴德叹了口气,呼出一口冷空气:他的那些愤世嫉俗啊。

    他居然在这种情况下还开了小差,寻思着:你们还不如翻脸不认人呢,要不然下次,他还得做好人接着救。

    这日后半夜,朱兴德和二柱子被关进当地县衙牢房了。

    等待明日知县大人起身审他们。

    朱兴德不知道的是,他远方的妻子小稻在同一时间做了个梦,梦见了他和二柱子在牢里的情况,看的那叫一清二楚,还看见二柱子脱掉鞋打耗子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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