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范闲没有立即回答我,反倒在刹那间抬手挡住了眼睛。

    那仿佛是一种本能的反应,他躺在竹椅上,像被阳光刺痛似的,又如面丑的人害怕被看见,要把那些被我砸得稀烂的碎片都捡起来拼凑完全,好将他底下流淌的东西都再次隐藏起来。

    他不想让我窥见他此时的表情。

    清风在吹,掩饰了虫鸣。

    空气中有种别样的静谧,好似只有彼此衣角在轻敛的声音。

    海棠朵朵不想掺和,起身放下扇子,说你俩聊,她先去做饭了。

    我看着圣女阁下施施然走远,微微俯身凑近他,轻声问

    “你睡着了吗?”

    没有人回答我。

    我又等啊等,可是范闲还是没有回答我,我只能听到他轻轻的呼吸声。

    等着等着,我也不想在这坐了,起身便想去帮海棠朵朵的忙,可是我刚有动作的时候,范闲突然就攥住了我的手腕。

    与此同时,他发出了略急又短促的声音“不要走……”

    我一愣,笑了起来,撑着脸颊又坐下,道“如果不想告诉我的话,这时候应该装睡才对。”

    他没有否认我的提议,也没再出声,只是拿拇指轻轻摩挲我的手背。

    你很累吗?

    这句话,我曾经只问过一个人。

    那人当时头也不抬,在一堆被我弄乱的书画中踮脚蹲着,一心读他的圣贤书,只道,不累。

    他说,你不给我添乱我就不累。

    而范闲呢,大抵是知道我在问他什么的,所以才不愿轻易回答我。

    我也不恼,只是安安静静地呆在他身边。

    好半天,我才听他轻声说“你别离开我……”

    那是苍白无力的声音,夹着些许试图堆饰起来的轻快,可是,大抵是失败了,很快就摧枯拉朽地倒塌。

    对此,他安静了几秒,整个人不安得像一个想要藏起来的小孩子,像是怕我不耐似的,只能以那样的声音继续道“本来不想告诉你的,你知道后必定会担心,但是,我现在有点累,能陪我一下吗?”

    我目光粼粼,觉得有些好笑,反过来握住他的手,我微微站起来,道“这些天发生了不少事吧。”

    “……嗯。”这次他没有否认。

    我听到他轻轻吐出一口气,好半天才吐出一句话来“长公主被逐出京了,是我干的。”

    我已经听郭保坤说过这事了,所以此时并不惊讶,反倒顺着他的话问“为什么呢?”

    “因为是她布局在牛栏街杀我。”他说。

    我一愣,这么说来滕梓荆的死是那位殿下所为。

    “在她被逐出京前一晚,我爹劝我别做绝,说她是林婉儿生母,是我目前未婚妻的母亲,传出去名声不好听。”范闲淡淡道“婉儿也是,在哥哥被杀后,她曾经还拿着刀来问我是不是我杀的,她连接受打击,那身子怕是受不住,若是我杀的,她便打算杀了我再自刎。”

    我不知道他和林婉儿之间还有这样的事。

    说来依林婉儿的性情,倒也不意外,我之前还奇怪呢,范闲与林珙结怨,可是秋游那日,他却与林婉儿还有林家的大公子相处甚好。

    想来其中也有不少弯弯绕绕。

    我便问他“那是你杀的吗?”

    这个问题叫他沉默了好一会,就在我以为他不会说的时候,他突然道“如果我说是呢?”

    此言叫我一惊,微微瞪圆眼。

    这么说的人浑身充斥着一种近乎自暴自弃的漠然,其中还夹杂着小心翼翼的试探,我第一次见到这样的范闲,饶是我也不禁觉得陌生。

    我下意识反驳他“不是说是东夷城的四顾剑杀的吗?”

    范闲似是轻轻笑了声“那只是一个理由,一个用来和北齐开战的理由,说来多么好笑,明明是自家人害自家人,到头来却能以此理直气壮地打他国。”

    闻言,我觉得喉咙干哑,我突然觉得眼前的少年变得万分苍白,我试图开口,近乎安抚“可是,北齐的人也确实害了滕大哥呀,这倒也算为他报了仇不是吗?”

    他没有否认我的说法,只道“起初我也是这么想的,杀滕梓荆的程巨树被我杀了,害他的主谋林珙死了,幕后之人长公主也被我逐出京都,就连北齐也被打了……但是,来了北齐后,我突然发现,事情还远远没有结束,我原来一直活在别人的棋局中……”

    眼帘中,他似是在几不可察地抖。

    这个时候,他不再是小范诗仙,也不是能代表一个国家的使臣,或许仅仅是一个人,一个未及弱冠的少年,也是一个在风雨中漂泊的孩子。

    我能感觉到少年人微微握紧了我的手腕。

    就像溺水的人死死抓住浮木或岸边的蒲草,他身上有种晃荡的虚渺感“或许,只有你是唯一的意外……”

    他的声音近乎寥落“所以,别离开我……”

    我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伸出另一只手,搭上他挡在眼睛前的手,继而沿着他的骨节向上,触及到他的掌心,我能感觉到他的指尖动了动,我握住他那只手,将其慢慢拿开。

    他起初有些挣扎,连带身躯都有些紧绷。

    我却笑,逆着天上落下来的阳光,道“看着我,范闲。”

    闻言,他一顿,片刻后,终于卸去了抗拒的力气,任由我动作。

    很快,我看见了一张表情空白的脸。

    他刹白的面上微微瞪大眼,看着我自上而下俯身而去。

    我在他坠了阳光的瞳孔中道“你看,我在这里。”

    他一阵恍惚,空茫茫的雾自眼底升起。

    我继续说“我一直都在你身边。”

    言毕,我看见他睫羽扑凌两下,喉头微动,他张了张嘴,似是不知所措,想要说些什么。

    但最终他什么都没说,我却能感觉到他紧绷的身体开始慢慢放松下来,连带消弥的,还有他的不安。

    半晌后,他终于轻轻笑了声。

    安心的落实感爬上了他的眉梢,他坐起身来抱住我“那就好。”

    可是海棠朵朵突然扔来两个洋葱砸他,他一惊,不满地回头,便听圣女阁下粗声粗气地嚷他“别矫情了,该准备做饭了,说好的啊,要吃洋葱自己切去。”

    范闲被砸得呲牙咧嘴,只得放开我,朝我笑笑后拿起那两颗大洋葱,一边走一边朝她嘟囔“你也太不会看气氛了。”

    我看海棠朵朵同范闲在那折腾菜色,又没事做了,但这次我也不过去同范闲聊天了,就自己坐那藤椅上发呆。

    山间一时炊烟漫漫,香气四溢。

    不多时,他俩就整了一桌子菜,招呼我过去吃,我尝了一口海棠朵朵的,当即被她的厨艺折服。

    我当真没想到北齐圣女如此与众不同,打得了架,还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如此有烟火气。

    这和话本小说里的可太不同了。

    “诶!话本小说里那都是骗你们这些小姑娘的。”海棠朵朵是这么说的。

    这会,我俩喝上一坛酒,索性也聊开了,海棠朵朵不再像初见那般矜持话少,反倒与我谈天说地,距离感嗖嗖两碗酒就拉近了不少。

    她拿筷子比划两下,同我说“我对外是四大宗师苦荷的关门弟子,这关门啊,关的就是厨房的门,我师父和师兄每天不得等我做饭呢,也不知怎么的就成了圣女,圣女圣女,话多怎么圣!所以每次进宫都憋死我了。”

    “这话听着像抱怨。”我被她逗得笑弯了眼睛。

    许是酒气壮人心,我说话也带上了点情绪“今日我算是见识了,人啊果然要出去走走才知道什么是真什么是假,我告诉你,海棠姑娘,你别看那些世家子弟多么光鲜亮丽,好多都是装的,还有他们与谁谁谁情深义长,情意绵绵的,我可知道的,他们只是寻花问柳被发现后把自己的形象修饰得好看些,背地里对那些姑娘还不是能抛弃就抛弃!还有,我从小到大,别人也老要我怎么做怎么做,说我不温婉将来没人要,还说我爷爷是宰相,不准我和别人玩!烦死了!”

    海棠朵朵道“那你也挺辛苦。”

    我道“可不是嘛!”

    范闲这个平日里能言善辩的人在这桌上竟插不进我们俩女子的话,他看我们两个喝得凶,还提醒我,让我少喝点,等下醉倒了醒来可不好受。

    我豪迈地拍了拍他的胳膊,觉得他小瞧我,让他还是担心自个吧,我酒量比他好,等会吃完饭后我还想帮他们收桌子洗碗呢!我今天来这里什么事都还没干,可不能白吃饭!

    范闲顿时无话可说。

    我喜欢这酒,海棠朵朵请我们喝的酒很好,说是我们庆国庆余堂的酒,当年有个叫叶轻眉的女子,惊才绝艳,她的庆余堂揽尽天下之财,海棠朵朵的酒也是出自她手。

    对此,范闲在一旁轻声评价“她确实了不起。”

    海棠朵朵却得隙又问他“我说,你就一个朋友都没有吗?”

    闻言,范闲一愣,放下酒碗,道“之前有个藤梓荆,为我死了,如今嘛,王启年应该算。”

    他笑了笑,说“王启年活得比我真实,他怕他老婆,爱他女儿,他这一辈子为这两个人而活,虽然有时候也挺辛苦的吧,但起码快活。”

    “你就不真实了嘛?”海棠朵朵挑了挑眉。

    少年人一愣,似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我也好奇地望向他,顶着我们两个人的目光,他一顿,随即放下筷子,转了转眼珠子,用一种轻飘飘的口吻道“我心中藏着太多秘密,没法说,也没人说,比如我其实是皇帝的儿子,身份尊贵,只可惜偷偷养在澹州范府。”

    这话叫我惊得险些拿不稳酒碗,我瞪圆了眼看他,道“那我险些就成你皇嫂了!”

    对此,他似是没想到我会这么说,也是一惊,当即不知所措地张了张嘴“好像还真是,如果真的是那样那可太糟糕了!”

    一旁的海棠朵朵显然对我俩的对话无语至极,还给范闲翻了个白眼“你不肯说就不说,偏要胡言乱语。”

    闻言,范闲轻轻扬起了嘴角,无奈地笑。

    可是他一偏头,就对上了我直直的目光,他一愣,眼中似乎有什么在这一瞬间无所遁形。

    某种莫名的惊慌又从他身上蹿起,他看着我认真的神色,张了张嘴正要说些什么,我却突然重重地拍了他一下。

    他被我吓到了,我一本正经地凑近他,尖声道“我就不是你的朋友吗?!”

    “……什么?”他呆愣地眨了眨眼,困惑爬上了他的脸。

    我却转头对海棠朵朵抱怨道“这个家伙!之前认识我那会,缠着我说要和我交朋友!现在倒说自己只有王大人一个朋友了!骗子!”

    说罢,我急红了眼,好像真的被骗了那般伤心,还呜呜哇哇地就要掉眼泪了“亏我一直把你当成朋友!原来是我一厢情愿!”

    见到这副景象,海棠朵朵撑着下巴在一旁笑,还拿了两颗花生嗑,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倒是范闲立马道“没、没有!我没骗你!我是真心的!”

    我挑眉,大有听他狡辩的意思,他也不知羞,那侧过来的脸上倒映着几片交叠的光影,在那光墨交叠的接合处,他认真又直白道“我只是不想你只当我的朋友。”

    “哦吼!还另有所图!”我立马就换了副神色,什么悬泪欲泣通通不见,相反,我像发现了他的秘密似的,挑了挑眉,弯着眼睛,窃笑出声“贪心!没想到范闲你这么贪心!”

    他没有反驳,只是也弯起了眼睛,撑着脸颊朝我慵懒而狡黠地笑“你现在才知道啊,我可贪心了,我不会放过你的。”

    这一瞬,我觉得范闲的眼神非常锐利。

    如蛛网的痕迹在他的眼底扩开,那分明还是柔软的眼角,瞳孔的底色也是温润的深褐,可是,我却从那两块玉般的眼珠子中看到了一种涌动的暗水和落花,我知道,那是被他亲手剖开给我看的真实。

    如惊雷的感觉瞬间从背脊蹿起,直至大脑,发出翁鸣,我瞬间感觉到一种天旋地转的眩晕,好像要抓住什么了。

    就像河蚌张开壳露出软肉,藏匿在云端的雨落下大地,我从中看到了无声挣扎磨合的沙砾、泛白的脉胳血肉在吐息。

    我近乎呆愣,可是不等我反应,他却率先问我“从刚才就想说了,朝阳,你是不是醉了?”

    “……没有!”我下意识反驳。

    被他这么一提醒,我觉得自己反倒更清醒了,我也不喝酒了,就安静地坐在椅子上,垂着眼晃晃脑袋,便听海棠朵朵道“这酒是烈了些。”

    范闲对此笑了笑,不信邪,自己开始喝酒。

    结果,傍晚之际,这家伙也醉了,还醉得满脸通红。

    一桌子的菜倒是都解决得差不多了,醉了的范闲拿两支筷子敲碗,在那傻笑。

    他说“我突然想起了一首词,很符合我现在的情况。”

    “说来听听。”海棠朵朵还在给他倒酒呢,她面上也有了些酣醉之意,但比范闲浅得多。

    范闲笑了一下,拿筷子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拍节奏“留余庆,留余庆,忽遇恩人,幸娘亲,幸娘亲,积得阴功……”

    他醉熏熏地念着,语调极慢,富有一种颓然无奈的韵味。

    念着念着,他还站起身来“劝人生,济困扶穷,休似俺那,爱银钱的,忘骨肉的狠舅奸兄,正是乘除加减,上至苍穹!”

    结尾的时候,他掷地有声,手中的筷子像举刀似的,直指傍晚的天空。

    可是,伴随着词终,整个人却好像被什么挖尽,变得万分空洞,他艳红的衣袂在晚风中轻飘飘的,随即,又重重地垂下了手。

    少年人的脸上,有一种不属于这尘世的无力和寂寥。

    我觉得这词听着熟悉,海棠朵朵也觉得,范闲便歪歪倒倒地坐下来“《红楼》里边巧姐的判词。”

    海棠朵朵抬眼看了他一下“济困扶穷,却是向善的句子。”

    “难啊。”范闲蹙起眉重重地叹了一声,慢吞吞地喝了一口酒。

    “老师说,越难的事才越要有人去做。”海棠朵朵道。

    闻言,范闲眯着眼笑出了声。

    我从中听出了淡淡的讥诮,他挑眉看向海棠朵朵,好似想从她眼中看出什么“姑娘这是劝我?”

    “人之异于禽兽者几希,唯重义耳。”这么说的人给自己倒了碗酒,她抬起碗,想要与范闲碰上一碰“范大人虽与我身处两国,但天下子民却是同样生灵,望大人回国后,能尽力阻止战事再起,避免生灵涂炭。”

    可是,范闲没有与她碰,相反,他又笑了,道“姑娘之前还要杀肖恩呢,这肖恩他就不是生灵了?”

    肖恩我还是知道的,世人皆说他是北齐的大魔头,当年鉴查院的院长陈萍萍千里奔袭废了双腿就是为了擒他。

    可言冰云在异国他乡遇险,圣上不得以才同意用肖恩和暗探司理理换他,倒没想到北齐的人也有要杀肖恩的。

    而海棠朵朵给出的理由是这样的“杀一人,可救万人,有何不可?”

    范闲却道“这种事当不得算题,若有一日,百人要死,杀四十九,活五十一,姑娘杀还是不杀?”

    海棠朵朵无话可说。

    范闲便笑,他笑得像个打了胜仗的人,给自己倒了碗酒,扯开一个自嘲般的弧度“所以说啊,你我都是无情之人——”

    言毕,酒壶被他重重放下。

    木桌一震,我吓了一跳,眼神清明了些许。

    范闲整个人安静了下来,没有笑容,两颗眼珠子黑得不见光,直直盯着某处。

    傍晚的风拂开了他有些乱的黑发,空气中都溢满夕阳的尘埃,在这之中,范闲突然抓住了我的手。

    我又吓了一跳,因为他抓我的力气很大,比以前任何时候都要重,我有一瞬间怀疑他想折断我的手。

    可他开口的声音却非常柔软“听我说,朝阳……”

    他大抵是真的喝醉了,我忍下疼痛,听他说“你说我很好,我其实一点都不好。”

    他半个身子歪在桌上,我感觉到他的掌心很烫,上边有些温润的酒液“我一点都不厉害,我来到北齐后,每天都很累,言冰云那块木头,你知道的,我也经常和他吵架,还有沈重,他可不好糊弄,我好不容易干完这件事了,那件事又冒出来……好多人好多人都想杀我……长公主,郭保坤,燕小乙,上杉虎,沈重……我还得在他们之间周旋,他们以为我是神吗?!”

    他说完这句话后发出一种似小兽的呜咽,隐约可窥见一丝挣扎与崩溃“我不是神……也不是诗仙……还有,一直以来觉得对我好的人也在利用我,我从始至终都是一颗棋子……”

    他瞳孔颤动,脸上有了徨仿之色“真可怕,我生平第一次,那么害怕一个人……”

    听罢,我也没有问他那个人是谁,只是寂寂地帮他扫开了他肩上落下的枯叶。

    对此,他微怔,随即绽开一个笑,少年人握着我的手,俯身拿泛红的脸颊贴我的手背,漆黑的眼里有了细碎的光亮。

    我看见他的眼角有些红,但笑容却宛若雪融时明媚。

    我感觉心里微微抽了一下,道“这么累的话,你其实可以不用来的……真的,范闲……”

    “我得来。”他眯着眼,像个任性的小孩子一般嘟囔“我得来找你,还有,陛下说了,等我出使北齐后就给我退婚,换门亲事……”

    我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只觉心中感动又酸涩。

    但酸涩或许占更多,我不禁也红了眼眶,觉得曾经折磨我的那种无力感又袭来了“是因为我吗?”

    是因为我你才来北齐的吗?

    我想问他。

    很早之前就想问他了。

    甚至不久前我也是想知道这个答案的。

    ——你很累吗?

    而我现在,也终于落下泪来,问出了口“是因为我,你才这么累吗?”

    ——你现在的疲倦、无力、阴郁皆是因我而起吗?

    ……和当年与李承泽的那桩婚约一样,我又再一次成为了帮凶吗?

    我在傍晚的秋叶中簌簌地落下泪来,一颗一颗的,砸在衣裙上。

    世界在这个时候变得万分安静。

    早在下午的时候,范闲必是知道我那般问的含义的,可是那会,他避重就轻没有回答我,我也就不追问了。

    或许潜意识里,我害怕那个答案。

    我什么事都做不好,我不讨人喜欢,尽给人添麻烦,我的存在只是他人的负担和枷锁,我一直以来,都害怕这样的答案。

    我害怕爹爹爷爷这样说,害怕南衣和李承泽这样说,而不知从何时开始,我竟也害怕从范闲口中说出这样的答案。

    可是,这会范闲却抬起头来,伸手为我擦拭了所有的眼泪。

    他说“我不是怪你的意思,也没有怪你的意思,你千万不要误会。”

    言毕,他轻轻抱住了我,就此,少年人的神情染上了沉耽的安心感“我其实特别特别地孤单,没有想做的事,也没有特别想说的话,我时常会想,我活在这世上的意义是什么?这个世界是否又是真实存在的……每天思考着这样的问题……直到我遇上了一个人……”

    我靠着他心跳加快的胸膛,他抱着我,像哄小孩子一样,贴着我的头,慢慢拍着我的背,垂着眼睫,满足地笑“看着她的时候,你会很明显感觉到心在跳,和她说话的时候,你会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呼吸,看着她笑,看着她皱眉,看着她生气或害羞,你会觉得这个世界都那么生动,栩栩如生……每当这个时候,我就会觉得自己真的还活着,世界是真实的,触手可及的……”

    我抽抽咽咽地哭,觉得心中酸涨得厉害,只得拿指尖紧紧攥住他的衣襟。

    我听到他说“遇上你后,我第一次有了想做的事,有了想说话的人……你看,你多么厉害!你单单在这里,你仅仅存在于这里,就让我有力气继续走下去,我想保护你,为此,我要成为庆国第一权臣,只有这样,我才能保护你……”

    伴随着这话,他轻轻闭上眼,像只甘愿摔死的鸟儿,轻轻发出了一声带着笑意的喟叹

    “喜欢你,有活着的感觉。”

    这么说的人依旧紧紧攥着我的手,好似怕我逃跑似的,他因醉酒而变得虚渺的眼睛低下来,拼命聚焦盯着我。

    我一时间觉得心跳如鼓,神魂颠倒。

    最后,我听他无悲无喜地吐出几个近乎执拗的字来

    “所以,别怕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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