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侄男领军征战这么些日子,可有心得?”邵树德住在金仙观,第一时间接收各方消息,而传回来的战报也十分喜人,于是心情很舒畅,便开始找王瑶麻烦了。

    “回叔父,行军征战,确非易事。当年和巢军交手,人家很爽快,明知道打不过,还是拉出来,阵列而战。可汴贼却躲在城中,利用地势杀伤我军,这仗打得却很难受了。”王瑶很是拘谨,坐在那里毕恭毕敬,不敢有丝毫失礼之处。

    “我听闻有些河中将士,曾经阵前鼓噪,侄男好言安抚,方才作罢。”邵树德突然说道。

    王瑶在河中府本地将士心目中的地位很低,形象可以说恶劣,有人鼓噪抗命,那可真的太寻常了。

    邵树德听到的消息是,王瑶没有痛下杀手,而是好言安抚,这是心虚的表现,也暴露他深藏内心的软弱。

    有的人,表面凶狠,内心也很凶狠,比如他哥王珙。杀伐果断,有仇不过夜,当场就要念头通达,并且把仇人脑袋砍下来放在自己面前的桌子上,还一定要面对着自己,仔细欣赏,充满着征服者的豪(变)迈(态)。

    有的人,表面凶狠,但动真格的时候就各种顾虑,比如王瑶。想法太多了,瞻前顾后,反倒鼓舞了那些烂人。

    “连番厮杀,将士们伤亡很大,有情绪也很正常。”王瑶说道。

    一万五千河中军,前后两次死伤累计五千多。一都溃散,收容、整顿,再攻,再散。老实说,已经很够意思了,哗变都很正常。

    “军中不可助涨这种风气,下次再有,你不敢管,我帮你管。”邵树德悠然自得地端起茶杯,心情非常不错。

    他有理由这么开心,契苾璋那边打成什么样还不知道,但杨亮所部离得很近,消息第一时间就传了回来:俘斩敌军千余,获粮万余斛。

    这一万斛粮食,足够他们在那边坚持一个半月,王屋县只需组织骡马队,给他们送箭矢、伤药之类的其他物资,后勤压力大减。

    同时,他们也测试到了汴军的底细,那就是河阳一带非常空虚,汴军兵力主要集中在城池堡寨之中,属于一个个孤立的据点。河清县、柏崖仓的守军,居然连出城驱赶他们这支骑兵的胆量都没有,说明不是敢战的衙军,同时数量也大为不足。

    稍稍一出手,汴军就露了底,这仗越打越有意思了。

    “叔父所言极是,侄一定会从严治军,不负叔父所望。”王瑶答道。

    言下之意,我自己管,你别插手了。

    邵树德笑了笑,轻啜茶水,仔细品味。

    王瑶心中忐忑,对面前的茶水一丝兴趣也无。

    他现在只能管管河中府,慈、隰二州已经有点不听话的苗头了,晋、绛二州更是自说自话,大小事务全跑去向邵树德汇报。

    但是,就这么一个严重受限的河中节度使,依然让他极为迷醉。

    出行的威仪,生杀予夺的快感,以及那深埋心底的无限可能,都让他难以舍弃。

    这年头的武夫,并不是所有人都感到害怕,野心家还是很多的。

    “高仁厚和我说,有些蒲军将士还是打得很不错的,他很欣赏。”邵树德放下茶杯,看着王瑶说道:“侄男便挑两千精壮出来,交给高将军吧。”

    王瑶神情一变。

    “怎么?可是有难处?”邵树德貌似关心地问道。

    “无事。”王瑶暗暗吁了一口气,挤了挤笑容,道:“便宜这些兔崽子了。能到高将军帐下效力,定然欢喜不已。”

    “高将军的眼光还是很毒的,可别拿羸兵糊弄他。”

    “不敢,不敢。”王瑶笑得愈发开心了,道:“都是技艺娴熟的积年老兵,拉上阵便能战。”

    “这便好。”邵树德笑道。

    随后又与王瑶谈了些有关绛州铁矿的事情。此时全国共有68个州产铁,绛州就是其中之一,产量还不小。河中府军士需要打制器械,需要绛州供应铁料。邵树德暂时不想在这事上卡王瑶,反正他知道有这么一回事就行,多少是个制衡。

    王瑶走后,邵树德让两位儿子坐到身侧,道:“方才王瑶心里明明恨极了为父,但却不敢发作,那是因为他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为父夺他精兵,逼他带兵与汴军厮杀消耗,还将盐利、税关所得拿走迁移军士家人,每一件事,都对他不利。但为父保证他节度使的位置,朔方军的存在,也客观上压制了河中野心家的冒头,所以王瑶他对为父是又痛恨又感激,只要我不把他一步逼到墙角,而是钝刀子割肉慢慢消耗,他就很难下定决心翻脸。”

    承节、嗣武静静听着,但理解这些事情,对他们而言可能还有些难度。

    “但这些招数也不是对所有人都有效。”邵树德宠溺地摸着两位儿子的头,笑道:“得看人的!这世上有很多武夫,他不会考虑那么多,性格暴躁、易怒、冲动,做事不考虑后果。若将王瑶换成李克用,当场就拔刀和我干起来了。”

    “伯父真的那么冲动吗?”邵嗣武有些好奇。

    “伯父如果这么干,可比那王瑶英雄多了。”邵承节也道。

    “哈哈。”邵树德笑而不答。

    邵嗣武,更像自己,从一些小细节方面可以看出,做事喜欢考虑方方面面的因素,不愧是玉娘的孩子。

    邵承节,更“勇”一些,喜欢以力破局,这可能与他从小受到万般宠爱有关。

    都是好孩子,邵树德对他的这两个“作品”非常满意。

    “大帅和两位公子都在。”陈诚在外面徘徊了一会,见邵树德教子完毕,便笑着走了进来,一一行礼。

    邵氏父子三人起身回礼,然后落座。

    “大帅,折令公退兵了。”陈诚开门见山,仔细讲起了刚收到的军报。

    南阳三路出师,如今看来声势是达到了,也取得了一定的战果。

    西路军王遇部袭破鲁阳关,进占鲁山县,尝试攻了一下平高城,没打动。随后他做了一件很果断的事情,即留少量兵力在鲁山县监视汴军,主力退回了鲁阳关,同时大力整修、加固关隘,做长期坚守的准备。

    东路赵匡璘率膨胀到万人的兵马渡过淮水,四处袭扰,得粮五万余斛、人口近万、钱帛若干,统一押回了申州,随后往随州转移。

    丁会率三万衙军赶到蔡州,赵匡璘闻风而遁,在汴军离他们还有百里的时候就逃回了淮水南岸,颇有“上勇”的风采。

    最关键的中路威胜军两万人,又要分兵监视葛从周,还要攻叶县,有些力不从心。

    围城半月,死伤不轻,始终没能拿下叶县,最终无奈撤退。

    葛从周趁势追击,都将折从古断后,损失了两千余人,但主力成功退回了方城关。

    西路、东路,都可以说是获胜了,但中路说平局都很勉强,严格来说是败了,因为强攻叶县以及撤退时所产生的死伤远超汴军。

    “这么说,丁会将从徐州减下来的兵马都带到了许、蔡。”邵树德轻轻放下军报,似乎并不怎么担心。

    “大帅,现在战场重心,应该转到唐州和申州了。”陈诚说道:“丁会既来,当不会轻易就走。宛叶走廊这条路,有方城关在,问题不大。三鸦谷路,我军既已得鲁阳关,汴军也很难轻易突入,故邓州一路无忧。如今需防备汴军攻唐、申二州。”

    “唔,如果情况紧急,可放弃申州,收缩兵力,固守唐州。”邵树德毫不犹豫地做出了决定。

    淮西一带的驿道体系,主要有两大串,都是南北向。西边一串,从洛阳南下经汝州至襄阳;东边一串,郑、汴经许州、蔡州南下申、光。

    这两大驿道集群,过邓州,也过申州,但就是把唐州漏掉了。

    事实上唐州北边是山,路不好走,仅有一条不甚宽广的小驿道通往蔡州,这是需要重点防御的方向。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这事还是交给折帅来办。”邵树德说道:“昔年张全义治汝、洛,河南府得民五万户,汝州仅万户。葛从周在汝州征战,所需夫子役徒,多来自陈、许、蔡三州。此番丁会又来,这三州百姓又不是铁打的,总得喘口气吧?寒冬腊月的,汴军短期内也无力发动大规模攻势。”

    “大帅,料贼以宽啊。”陈诚提醒道。

    “明白。”邵树德摆了摆手,说道:“等过了正月,我就在河阳一带发动攻势,再调动一下汴军。”

    折宗本三路出师,吸引了汴军过来,转入守势,那么邵树德就在河阳一带发动大规模攻势,再吸引汴军注意力。如果朱全忠扛不住,往河阳增兵,那我就转入守势,然后折宗本再在南阳发动攻势,袭扰汝、蔡等地。

    至于朱瑄、朱瑾兄弟,邵树德不指望他们提供多大帮助。

    事实上他现在还有点担心因为自己的帮助,让二朱比历史上提早败亡。

    二朱没有外人帮助,麻木地顽抗坚守,或许能坚持个两年。可一旦有人给了他信心,他不装死了,反而活跃起来,这是有可能吃大亏的,毕竟他们现在野战基本就是败,没有第二种可能。

    他们继续存在下去,牵制汴军兵力,当好“气氛组”,就已经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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