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十骑掠过洛阳,惊疑地看着城北高高飘扬的旌旗。

    那是一片废墟,多年来只清理了一部分。挑能用的材料建设居所、仓库、驿站、马厩等各类设施,剩下的就任其荒废,很多原本修缮下还能用的建筑都慢慢倾颓坍塌了。

    废墟之中隐隐传来喊杀声,胡真闭着眼睛都知道,那是夏贼在攻仓城。

    “走,进城!”胡真带着亲兵奔到了修缮完好的上东门外,遣人叫门。

    “马十将,快开门,胡帅回来了,开门啊!”亲兵喊叫的声音很大,城头似乎有人影闪过,不过很快又没动静了。

    胡真心头掠过阴影,脸落了下来:“继续叫。”

    “段巡官在不在?段巡官、马十将,快开门,胡帅回来了!”

    “我是胡帅亲将、滑州郑四,曾经与马十将饮过酒,还往新安押运过粮草,就是上月。绝非贼人冒充,快开门!”

    “尔等难道要反了吗?胡帅的大恩大德都忘了?狼心狗肺的东西!”

    亲兵喊得嗓子都冒烟了,城头终于出现了马嗣勋的身影。

    只见他够着头看了下,随后大声道:“贼人已至洛阳左近,夜中不敢开门,军法所在,不敢违背。”

    说罢,直接跑了,再也没出来过。

    胡真的脸在月色照耀下阴晴不定。夏贼似乎发现了这边的动静,已经派遣小股游骑过来了。

    胡真之前被夏贼骑兵追了一整天,损失了一半人后,才借着夜色逃脱,远远兜了一个圈子回到洛阳。他可不想被什么小人物给当做滔天大功给擒了,招呼了下之后,带着人马向东走了,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马嗣勋又从城头冒了出来。仓城那边的战斗愈发激烈,看样子已到关键时刻,他心中焦急万分,没兴趣再考虑胡真对他的看法了,直接下了楼,询问段凝出使夏营的细节。

    胡真东奔了近十里,然后吩咐众人下马,吃点食水,恢复精力。直到天明之后,方才继续东行,然后撞上了正与夏军游骑反复纠缠的长直军寇彦卿部。

    “胡帅?”看着一脸风尘之色,连兜盔、璞头都掉了的胡真,寇彦卿眼神一凝,随即明白了一切。

    七千大军,白给了。

    “洛阳有变,马嗣勋、段凝不可靠,怕是已生异心。”胡真言简意赅地说道。

    乍一听闻,寇彦卿也有些吃惊,不过随即想到胡真北上攻白司马坂大败,就觉得很正常了。如今这个形势,有点想法是正常的,马嗣勋还不是汴州人,而是濠州降人,能有屁的忠心。

    想到这里,寇彦卿就有些感慨。不知道怎么搞的,梁王这几年特别信任新人、降人,对老将多有冷落、压制。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若梁王不这么做,他们这些汴宋本地将才也没机会冒头。梁王,在用他们这些新人、客将对冲元从老人的影响力,确保整个汴州只有他一个人的威望最高,没人可以威胁到他的地位。

    唉,不想这个了,还是好好琢磨下眼前这个烂摊子怎么收拾吧。

    “胡帅意欲何为?”寇彦卿直截了当地问道。

    这是一个不太好回答的问题,胡真也是沉吟了好久才道:“昔年大王令我镇洛,余皆不问,唯有一事再三叮咛。扼崤函之险,以御西贼。”

    寇彦卿缓缓点头,道:“洛阳一失,崤函之险尽矣。”

    “我不敢辜负梁王大恩,眼下这局势还可振作一番……”说到这里,胡真顿了一下,似是意识到长直军是梁王嫡系,名义上归他指挥,实则自行其是,便用商量的语气说道:“我欲回洛阳,先逼马嗣勋、段凝就范,

    击破夏贼蔡松阳部,然后再北上与夏贼大战,是成是败,在此一举。”

    还来?寇彦卿挑了挑眉,不答。

    “寇将军?”胡真看着他。

    寇彦卿移开了与胡真对视的目光,叹了口气。他知道胡真的难处。

    洛阳丢了,他必定无法与梁王交代,因此想着搏一把,看看能不能挽回局势。

    “胡帅当知,夏贼是两路进兵。洛口那边,我派出的信使至今未回,怕是已凶多吉少。”寇彦卿说道:“若巩县、洛口尽失,夏贼后路无忧,定然派兵溯洛水而上,经偃师、石桥店直奔洛阳。又知夏贼已从白司马坂南下,进至洛阳北。说不定,再过两日,石桥店、洛阳故城一带也会出现夏贼,三路大军齐至,我军战得了一路,战得了两路,可战得了三路齐至?”

    其实,寇彦卿被朱全忠欣赏,也不是没有原因的,至少他把夏军的进军可能判断了八九不离十。

    玉门军龙润部近四千步骑明日就会出发,沿着洛水西南行,先锋两日内即可抵达偃师,大队人马三日内必到。

    而天德军副使杨晟所率的数千人马,此时正在石桥店以北七八里的地方宿营。明天日落之前,肯定能抵达洛阳故城。

    至于蔡松阳所部,此时正在洛阳城北的废墟内与贼激战。

    三支箭齐发,寇彦卿虽然没看到,但他已判断得差不多,只不过还不知道夏军具体出动的时间和此时的位置罢了。

    “洛阳北边的贼军不多。”胡真忍不住劝道:“数日前我已传令朱友宁,令其率军东来,若长直军汇合朱友宁部,全军万余,急攻蔡松阳,先将其吃掉,然后便从容多了。”

    寇彦卿定定地看着胡真,一把年纪的元从老将了,用这种低三下四的语气求他,确实不容易,但是——

    “胡帅可知夏贼来了多少兵马?”寇彦卿反问道。

    “就目前看来,只出现了天德军的番号,围困河阳南城应还有一军或两军。”胡真说道。

    “我部抓获了几个贼兵,拷讯得知,贼众不下十万。”寇彦卿说道。

    胡真沉默。他也是老将了,当知这个数字是靠谱的,或许更多。不然,根本不可能排出这么大的场面。

    “胡帅,何必呢?”寇彦卿叹了口气,道:“便是洛阳真丢了,又如何?”

    洛阳是个盆地,四面八方被东西二崤山、熊耳山、嵩山、邙山等山脉包围着。就其东向通道而言,就只有延伸到河岸附近的嵩山余脉之大伾山这一条。大伾山在靠近河岸的地方稍稍平缓了一些,古人缘河开辟山道,并置关,也就是成皋关、汜水关、虎牢关以及如今国朝的旋门关。

    旋门关地势险要,易守难攻。魏孝文帝都洛,置东中郎将府以镇之——河阳北城为北中郎将府。隋大业年间,又有虎牢都尉府,关府并置,可见重视。

    庞师古又不傻,这个地方当然要留守重兵了。因其地势,无论从哪个方向都很难攻,故想从洛阳向东,沿着黄河进入地势平坦的郑州,旋门关是必须要拿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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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君何意?”胡真脸色一变,问道。

    “梁王镇汴,非镇洛。”寇彦卿提醒道。

    这意思很明了。就汴州而言,洛阳这座废墟没什么意思,那个盆地也小得可怜,农业价值不大,那么河洛对汴州的重要性在哪?当然是地势了!

    邵贼从西向东攻,已经攻到了新安,但还没出茫茫大山。便是将伊洛盆地让给他又如何?洛阳东面还有连绵的群山,要翻越这些山以后,才能见到一马平川的地势。

    胡真很快明白了寇彦卿的意思,那就是如果实在不行,还可以放弃平坦的盆地,守好这些关隘就是了。这些城塞两侧高山耸立,就中间一条狭窄的谷道,往往还是山道,有的还九曲十八弯,光靠地势就能让夏贼欲仙欲死了,何必在洛阳死磕呢?

    但胡真摇了摇头:“若就这样丧师失地而走,说不过去。”

    寇彦卿也沉默了。

    涉及到这方面,他也没把握。万一梁王震怒呢?即便他是梁王爱将,统率的亦是长直军嫡系,可吃得消雷霆之怒?

    “寇将军,我还是要回洛阳。”胡真说道:“若事有不谐,你大可率部退走,便说是我下的命令,无妨。”

    寇彦卿闻言有些触动,叹道:“罢了,便随胡帅走一遭吧。”

    胡真大喜,道:“放心,实在不行,还可走洛南三关。”

    洛阳盆地向南,还有三关,自西向东分别是伊阙、太谷、轘辕三关。

    其中,位于洛阳城南二十里的伊阙关最为重要。但就是这条最好走的路,也颇为“险仄”,目前有一千长直军守御。

    伊阙关很险,但过了此关后,却可进入地势平坦的伊水河谷地,土地肥沃,水草丰美,折向东南可直入汝州。

    太谷关在洛阳东南五十里的山谷中,当通谷谷道,“两岸陡绝,山径崎岖”,出谷道可至颍阳县。

    轘辕关在偃师东南五十五里,山路险隘回旋,凡十二曲,将去复还,故得名。出山可至登封县。

    太谷、轘辕二关,各有佑国军五百兵戍守。

    这三个关,其实守军都挺少,原因自然是处于腹地之内,有点人象征性守一下就好了,实在没必要靡费兵力。

    胡真、寇彦卿定下计议,当下也不着急,一直休息到第二天清晨,方才拔营启程。

    七千大军赶着大车小车,往十二三里外的洛阳而去。

    ……

    已经是正月初七人日了,天空飘起了细碎的雪花。

    蔡松阳踩着满地的残肢断臂,走进了仓城。

    说是一千守军,其实只有八百,半是州县兵,半是土团乡夫。

    战至半夜,死伤近千,杀贼三百余。后来经降兵相劝,保证不杀之后,有土团乡夫缒城而出投降,但那些州兵抵抗到了天明,最后全军覆没。

    蔡松阳搞不清楚他们有什么好抵抗的,谁来给他们发赏?谁来表彰他们的功绩?

    或许此时天下多的就是这种死硬分子。

    “死不足惜!”他一声令下,最后投降的数十人全部枭首,血溅当场。

    盘算了下手头的兵力,还有降兵四百多、河阳土团乡夫两千二百人、天德军两千一百人。

    仓城内的粮食其实并不多,不过三四万斛罢了。也就够河洛的梁军月余消耗。

    洛阳城内应还有粮食,新安、莎栅等地多半也有存粮。如果还不够——这是肯定的——那么就只能在附近各县就地征粮了,这应该就是梁军在洛阳的后勤系统的大体组成。

    打了一夜的仗,军士们都非常疲累了。休息到午时,大伙吃了饭,风雪愈发大了,蔡松阳走出营垒,四处观察,却见整个大地一片白茫茫。

    “马嗣勋、段凝之辈,煞是可恶!”被冷风一吹,披着铁甲的蔡松阳只觉浑身寒意直涌,同时怒气也蹭蹭地往上直冒。

    首鼠两端之辈,待我进城之后要你们好看!

    两名信使一前一后从北方驰了过来。及近,下马,快步上前,将一份牒文交到蔡松阳手上,解释道:“符将军的命令。”

    蔡松阳拆开一看,冷笑一声,道:“符存审怪我呢。”

    信使低下了头,好像风雪太大了,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见。

    “要留下朱友宁、寇彦卿,这个想法很好,但兵呢?”蔡松阳仍在发着牢骚:“你倒是赶紧打下河阳南城,南下增援啊!”

    符存审其实也是转达高仁厚的命令,即尽可能留下更多的梁人大军,不令其遁走。

    但这需要足够的兵力,兵在何处?

    寇彦卿部几乎已经抵达洛阳东郊,朱友宁部已至甘水驿西二十里——对了,朱友宁率部前来的消息还是段凝私下里透露的,这算是他立下的唯一功劳了,至少在蔡松阳看来是这样。

    夏军方面,玉门军还在前往偃师的路上,杨晟部则抵达了石桥店,随即向西,抵达洛阳故城区域,与留守此地的长直军两千人对峙,随时开打。

    这两部加起来不过六千多有战斗力的部队,另外几千土团乡夫关键时刻真不顶事。

    蔡、杨、龙三部,其实兵力上没有任何优势。可能也就是比人家多了千余蕃骑,战场侦察、遮蔽比较占便宜罢了。

    只能等天雄军南下了,如果这一万步卒加入战场,那么将把握大增。

    哦,对了,我们也不能忘了天德军的一千骑兵。事实上他们已经在飞熊军副使、豹骑都指挥使王崇的率领下,进至伊阙关附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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