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氏县野外之战,以势均力敌落幕。

    凭借车阵依托的汉军伤亡三千有余,冲阵的魏军更多些,伤亡了近五千。

    这样的战果,让丞相诸葛亮罢了继续与魏军纠缠的念头。

    北伐这些年,汉军虽然夺回了数郡之地,但付出的代价也很大。

    且不说积累的辎重粮秣消耗一空,临阵战死及战后伤病而亡的士卒,合计有四万有余了。

    巴蜀之地地小民寡,刚夺回来郡县的黎庶又以逐利而行的羌胡部落为主,让后续兵源隐隐成为了大汉继续北伐的掣肘。如今依旧能保持着临阵调动十万大军,还得归功于用各种法子迁徙羌胡蛮夷编户的结果。

    如此情况下,能让士卒避免无谓消耗,便尽力避免了。

    是故,在打扫完战场后,丞相以牵制逆魏主力目的已然,勒令让各部兵马聚拢落营,高垒深沟,不得与魏军战。

    而魏大司马曹真,自然是想继续再战的。

    坚信辽东战事必然得胜的他,还继续为岁末大军出陇右绸缪,以国力消耗巴蜀战争底蕴。

    见汉军高垒深沟守营寨后,他便顺势将营寨逼近而落,频频小部兵马来耀武扬威以及遣骑兵绕道去萧关意图断掉汉军粮道,想逼迫汉军出战。

    但丞相皆不做理会。

    且先前运送来的粮秣颇为充足,亦暂无有断粮之忧。

    如此应对,让曹真有些无可奈何。

    两军野外的鏖战,魏国尚且折损更多的一方,他可不会做出进攻营寨之举。

    与大司马军师赵俨群策群力了一番,他便取了个折中的办法。

    将营寨挪到汉军的北面,平行而落。

    且每日都让骑卒严密监视萧关,不让萧关有机会将粮秣运来乌氏县的汉军营寨。

    意图很明显:坐等汉军粮秣耗尽、不得不拔营而归时,他再领着大军追击而战,让汉军避无可避。

    乃堂堂正正的阳谋。

    就是很可惜,事不遂人愿。

    他挪营地不过十余日,便惆怅的领军徐徐而归去。

    缘由,是鲜卑秃发与乞伏部皆叛逃了。

    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

    乞伏部原本就不臣服于魏国,最初刚南下乌水河谷并吞了结鹿部时,还曾与魏国对抗了好长一段时间。

    后来,互攻彼此都无利可图,魏国便抛出笼络的利益让他们愿意从征。

    但首次随在,便遭遇了萧关大疫。

    首领染疫身亡,部落内也疫病横行死亡无数。

    不仅并吞没多久的结鹿部趁机叛乱,族人也因为争夺首领位置四分五裂而实力大衰,不得已迫于形势成为了魏国的附庸。

    以双方的恩怨,叛逃了也不奇怪。

    而鲜卑秃发部也差不多。

    秃发部最早被魏国决定引入关中对抗巴蜀时,族内控弦的青壮有万余人,实力在塞外算是颇为强势的部落。

    但才堪堪数年过去,秃发部的控弦者便仅剩下了四千有余。

    皆是为魏国征伐而战损!

    更令部落首领秃发寿阗心寒的是,魏国先前的许诺缩水了。

    最早魏国是将整个右扶风交予秃发部的,但随着大量的冀州黎庶迁徙来充实关中,秃发部也被挤压了生存空间:右扶风的官吏以渭水流域土地肥沃、放牧太过于浪费为由,将秃发部迁徙往汧水与泾水的中间地带安置。

    连水草丰茂的草甸——汧渭之会,都被魏国以凉州战马供应不足为由,再度变成了魏国的牧马地。

    相当于秃发部战死了五六千青壮后,便迎来了魏国白森森的獠牙。

    秃发寿阗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

    尤其是,昔日阳城野外一战,魏国后将军费曜情急下说漏了嘴。

    魏国引他们入右扶风本就不安好心。

    本来就是将他们当成消耗品,让他们部落积弱积贫,然后趁机强制编户,打散迁徙往中原腹地。世世代代,沦为魏国的兵户或者低贱的畜牧仆从。

    是故,心意难平的秃发寿阗,在阳城野外之战后,便开始暗中绸缪。

    先是让族人游牧时,慢慢往北迁徙;随后便频频遣人与乞伏部勾连,意图共盟彼此扶持往塞外迁徙。

    塞外之地水草丰美,牛马衔尾、群羊塞道。

    虽然此些年皆是严冬、白灾频发,但仍旧是他们理想的家园。

    而且他们两部鲜卑栖息地本就是在塞外,与其在塞内沦为汉魏双方战争的消耗品,还不如归去重新占据领地,休养生息。

    反正他们既使叛逃了,魏国如今有大汉牵制着,也没有实力追杀。

    恰好,汉征北将军马岱与骑督赵广领骑兵进入乌水河谷,给了他们脱身的良机。

    秃发寿阗自动请缨来乌水河谷后,暗中让部落妇孺趁着放牧慢慢往北迁徙,最终北上迁徙至被魏国放弃的富平县-丁奚城(今宁夏吴忠市)一带栖居。

    自然,妇孺驱赶着牛羊,能从汧水安全的迁徙至大河流域,必然是有人相助的。

    乃是魏保塞匈奴大人胡薄居姿职。

    他也与两部鲜卑共进退了。

    抑或者说,同样因为萧关大疫而族人死伤惨重的他,也对依附魏国失去了信心。

    他打算迁徙到灵州(今宁夏永宁县)一带,与两部鲜卑联姻互助,彼此攻守同盟守住牧场与领地。

    这便是曹真退兵回城池内坚守的缘由。

    匈奴与两部鲜卑叛不叛逃,对魏国的实力影响不大。

    但是时机选得太巧妙了,让安定郡人心惶惶,北部也陷入了动荡。

    不用多想,相邻北地郡的羌胡部落,得闻消息后必然会有趁火打劫者——趁着时局动荡,让族人佯装成为马贼劫掠安定郡村落。

    而且魏国在乌水流域没有了骑兵,便无法牵制马岱与赵广的骑兵。

    虽然以高平城的险固,以及将军胡遵的将略,汉军不可能将乌水流域占据。但若是他不将麾下的五千骑卒遣去乌水流域,汉骑必然会从北部前来安定郡腹地扰乱。

    试想,他以大军正与汉丞相诸葛亮对峙着,背后各县却被两支汉骑袭击,郡内黎庶及将士们该有多沮丧啊!

    说不定给,还有人以为魏军败了,聚众叛乱争着当汉军的内应呢!

    譬如先前的豪右杨条。

    而将骑兵遣往乌水河谷后,魏军便没有兵种压制及兵力优势,退兵归来保城才是上策。

    曹真心中有些落寞。

    这些年的汉魏战事,似是上苍就没有眷顾过他。

    突发情况,意外的叛乱,以及连月的暴雨等等,天时地利人和都不在他那边。

    唉,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不知我尚有机会夺会陇右否?

    他意难平的感慨着。

    没有多少怨天尤人,只是心中有了不少伤春悲秋。

    还隐隐有一缕对“天命”的担忧。

    如今,天子曹叡的子嗣皆夭折殆尽了,而且没有皇后嫔妃等人怀孕.......

    唉!

    再度长声叹息。

    归来朝那县城池后,独自枯坐在夜深人静的他,努力收拾了心情,专心执笔书写给雒阳庙堂的上表。

    保塞匈奴大人胡薄居姿职及两部鲜卑叛逃,必然是要告知雒阳的。

    比如让天子曹叡及衮衮诸公商议,如何处置秃发部的老首领,圈养在雒阳的秃发匹孤及其家眷。

    比如尽数枭首示众,以威慑其他宵小之辈。

    将首级送去给其亲弟拓跋力微,如今栖居在并州河套平原前套的、一直与魏国保持互不相犯贸易的北部鲜卑部落。

    嗯,此两兄弟有仇,先前没少互攻。

    将秃发匹孤废物利用,继续拉拢拓跋力微也不错。

    抑或者是,拿到了秃发匹孤的首级,执行“幼子守灶”的拓跋部,说不定拓跋力微会将一个儿子遣往西,去将秃发寿阗给并吞了。

    斩草除根以绝后患嘛。

    试试也好。

    另一,则是曹真不用遣人去打探,也知道祖历县城破不可避免。

    尹奉的为人,镇守雍凉多年的曹真很了解。

    他必然不会投降乞活,必然成为魏国的忠烈之臣。

    是故,他要为其请嘉奖。

    不管是为了弥补心中愧疚,还是为了激励后以死节效忠魏国。

    事实上,他的猜测没有错。

    祖历县仅仅守了十余日,便被关兴领军攻破了。

    那些河西四郡的豪右部曲,接二连三越城出来投降的影响下,祖历城内士气大崩。

    连昔日敬佩尹奉为人的黎庶青壮,都不敢为魏国而战。

    城破成必然,他们不想无谓的去死。

    对此,尹奉无力回天。

    在心腹部曲的慷慨悲壮下,亲自拔刃而战,最终求仁得仁战死在乱兵中。

    关兴留下两千兵马让阎宇统领,看守俘虏及修缮防御工事等,仅让士卒们欢庆了一日,便急冲冲赶去与郑璞会合。

    二人合兵约莫近七千,骑卒仅两百甲骑与百余轻骑。

    面对扼住旱平川东面狭隘处的魏平八千兵力,又是好一阵的头疼。

    高垒深沟的魏平部,一直按兵不动,让郑璞等人无计可施。

    他们连佯装绕过魏平的营寨,前去攻打鹯阴塞的举动都做出来了,魏平依旧好整以暇、安之若素。

    意图很明显。

    魏平有足够的信心,徐质以五千兵马而守的鹯阴塞,汉军不可能攻下来。

    汉军若想去攻,那便去。

    他继续扼守着,让汉军进退不得。

    毕竟,汉军以区区七千兵马,是不可能撼动得了鹯阴塞的。

    留给他们只有两条路,要么自动罢兵归去,要么从陇右调遣更多兵马前来强攻。

    前一种结果,他便是完成了守备河西的职责;后一种结果,则是为关中的战场减轻了压力。

    只不过,他没有想到的是,郑璞回绝了丞相诸葛亮想遣军来助的来信。

    然也,丞相想遣兵来助。

    当马岱与关兴的战报传来乌氏县后,丞相让魏延领着本部走萧关回陇右,进发祖历县。

    安定郡已经没有战事了,已经被表请为凉州刺史的魏延,自然也要前来将自己的头衔变成实职。

    但郑璞觉得,魏延不宜过早前来河西。

    怕他督本部万余兵马前来,会引发魏平的警觉。

    万一让魏平觉得兵力悬殊、难以抗衡,引兵入了鹯阴塞(城)驻守,那么绕后的姜维部就难奇袭得手了。

    他需要魏平在外面。

    先前频频试探着去攻打鹯阴塞,不过是为了让魏平坚信,鹯阴塞依旧坚不可摧罢了!

    正好趁着试探熟悉道路,待姜维部到来时顺利接应。

    怎么能让魏延部现在便过来,平添不确定的因素?

    因而,他给丞相回书信时,信誓旦旦,声称只要姜维部能顺利赶至,他便能将鹯阴塞给夺下来,无需增兵来援。

    丞相看罢,一笑了之。

    还很细心的,让魏延部押送了大量的粮秣前去祖历县驻扎,顺势将祖历城池修筑加高加固。

    “届时,文长能否无有后顾之忧攻伐河西四郡,皆在祖历县能否抵御住逆魏的反扑,当慎重之!”

    以逆魏若是得知鹯阴塞失守,必然发大兵来夺祖历县截断汉军粮道为由,让魏延没有了心切赶往鹯阴塞的理由。且十分用心的修筑防御工事,以及外围的戍围。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流逝。

    已然时夏六月了。

    天下局势又有了些变化。

    先是东吴那边。

    孙权先前派往辽东的大军,虽然被公孙渊阴袭并吞,但还是有个别人逃脱了诛杀。

    因为公孙渊谋划前,还寻了借口,将东吴的兵马给分散了。如中使秦旦、张群、杜德、黄强等及吏兵,是被公孙渊安置在玄菟郡(今辽宁沈阳东)。

    事发后,秦旦等欲发兵夺郡城却失败,便越城逃至高句丽。

    佯装他们是孙权遣来高句丽的使者,声称吴帝诏赐高句丽,但是被公孙渊夺走了。

    高句丽与公孙家族本来就有仇。

    从公孙度割据辽东开始,就频频出兵攻打高句丽。

    是故,高句丽王位宫(别名优位居,小名郊彘)得闻,大喜过往。

    以为得江东助力可共抗公孙渊,便遣使者将秦旦等人送回东吴,且奉表称臣,上贡貂皮千条、鹖鸡皮十具。

    待秦旦等归来,孙权皆拜校尉安抚,且再度遣使去封赏高句丽王位宫。

    亦怒公孙渊无信背盟,招集百官商议,想遣大军去讨伐辽东。

    当然了,他没有如愿。

    先前遣万余士卒去辽东,就被群臣力谏不可,如今更是群忿而争不可再度发兵。

    世家林立、将率画郡县养兵的江东,没有多少人愿意浮海去送死。

    再者,哪怕是复仇成功,辽东之地东吴也无法占据。

    何必劳师动众呢?

    晓之以理、言之凿凿的谏言,让孙权没有一意孤行的理由。不管怎么说,他已经有了浮海夷州与辽东的两次决策失误了。

    因而,他也终于将视线转回来了魏国身上。

    大汉兵出安定郡的消息,他早就知道了,也想着趁火打劫魏国一番。

    顺便履行汉吴双方共同伐魏的盟约。

    不过,令人觉得讽刺的是,他正绸缪着兵出攻打魏国时,魏国的大将军司马懿却是间接的,帮他将辽东之仇给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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