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百里池不可能忘记的味道。

    曼珠沙华,大墓,红袍女人。

    百里池心率有点失稳,脑子发晕,耳朵发鸣,什么都听不见了,除了自己嘭嘭嘭加速的心跳。

    很快的,由远至近,迈过餐车的门,一个袭一身酒红色法兰西丝绒旗袍,身材高挑,绝代风华,气势压人的女人,踏着一双血红色高跟鞋走了进来。

    女人身后一头乌黑色的流云卷发随着步伐微微地摇动,夺人心神的魅力溢满了整个餐车。

    酒红色旗袍女人的气质,让灯火下铺满深紫色天鹅绒的餐车瞬间更加雍容华丽起来,让西式的餐车厢,瞬间变得像西方故事中,中世纪里华美优雅又神秘的古堡。

    当然,在蜀地小镇长大的百里池姑娘,是无法体会得出西方古堡的样子的。

    百里池脑海中出现了古籍记载的传说中‘赤玉’的样子。

    后世常常认为南红玛瑙就是古书所说的‘赤玉’。

    殊不知,上古‘赤玉’乃天地神石,后世罕有。古人往往也只能口笔相传,说其质地无暇,灵气凝脂,是上古炎帝用来沟通天地的宝玉,通体赤红,如如凝血,摄人心魄。

    百里池觉得,此刻的自己像被上古‘赤玉’摄了心神一般,整个人从头至脚都定住了,动弹不得。

    酒红色旗袍女人走过百里池他们一桌的时候,脚步突然放缓了,顿了一顿。

    女人身上撩人的幽幽香气,淡淡的弥散四周。

    女人只是稍稍微地顿了一下,并没停下脚步或是转头,便接着朝公子走去。

    酒红色旗袍的女人背对着百里池他们一桌坐下,一头乌黑深亮的流云卷发,柔柔松松的散落开来,披在紫色天鹅绒的椅背上,像极了夜光星辰照耀下,孤山崖壁上流淌下来的泉池瀑布。

    接着,女人优雅地拿起了她面前,公子轻轻推过来的红酒,慢慢悠悠地摇了一摇,细细地品了一口。

    酒红色旗袍女人的手臂,修长。露出的手腕部的肌肤,肤色白皙,白皙中透着一股夺命的鬼魅。

    女人的手指细长,柔美,勾魂。

    斜后座的百里池看到,女人左手无名指上带了一枚金托血红宝石戒指。血红色宝石戒指,在餐车的灯光下,显得贵气中带着一种咄咄逼人的血气。

    百里池分明记得,这枚金托血红宝石戒指跟在大墓外,那个带着金色面具的银发红袍女人手上的,一摸一样。

    她……

    百里池感觉自己的呼吸凝滞了,努力吸了一口气,却卡在了喉咙,不能上不能下。

    自从这个酒红色旗袍女人走进来了之后,百里池脑子就开始嗡嗡嗡地作响,心率也跳地不齐,整个人都晕晕乎乎的。

    这时,刘大将军再一次起身,深深地缓了缓自己的呼吸,努力地收起自己外凸的大油肚子,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军装,轻手轻脚地,小心翼翼地,军容严整地,走到女人的餐桌侧,满脸堆笑地寒暄。

    在刘大将军涛涛不绝的奉承话语里,偶尔的几个词,蹦进了百里池嗡嗡作响的耳朵里:川军,北洋政府,肃亲王……

    着一身白色华贵西服的公子一脸无聊的玩着自己纤长的手指,爱答不理。

    袭一身酒红色旗袍的女人眉目低垂,手里轻晃着酒杯,晶莹透明的酒杯映照着女人岱墨若画的眉宇和微微上翘的纤长睫毛。

    一旁的刘大将军还在滔滔江水般地表达着自己按耐不住的谄媚恭维,女人却连头也没抬一下,自顾自的细细品尝着美酒,像是这琼浆玉酿里存着另一个世界。

    百里池只能看到女人的背影,尽管如此,女人如此专注品酒的样子还是把百里池带进了某种酒酿的香醇里,似乎这列餐车厢也浸染开来了一阵浓郁的酒香。

    百里池想起了前年夏天,自己照着师父《谪仙醉》里的秘方,第一次酿的‘九里酿’。

    到明年的这个时候,就能开坛饮用了。

    若女人喝过自己费尽心思酿的酒,她也会这么细细品味吗?

    百里池沉浸在自己莫名的憧憬里,目光直直地看着女人高挑却略带孤冷的背影,有些发楞。

    或许是被百里池直愣愣的目光看得后背有些发热了,又或许是女人背上长着神秘通灵的眼睛,一直静静坐着没动的女人,像是感受到了后背的目光一样,肩膀微微的动了动,身子轻轻地侧了侧,似乎想要转过身来……

    蜀山深处,绿荫深谷的山泉旁,池水清澈见底,几尾红金白三色相间的池鱼在清凉的水里自在游动。

    百里池着一身黑色布衣,墨色长发轻轻被随手的一根绸带松松散散地系在脑后,显得整个人有些许的自在慵懒。

    百里池倾身上前,小心翼翼地挖出一小坛黑瓦黄泥封口的酒坛子,揭开黑色的瓦坛盖,瓦盖沿口还沾着一圈干黄的泥土。

    百里池用食指轻轻地戳破深红色的酒坛封纸,撕开了一个大口子。

    一股幽芳醇美的酒香弥散开来,浸染了四周的空气。

    这是一坛上好的‘九里酿’。

    百里池动作轻慢地将黑瓦坛里的醇酿好酒倒进了一盏天青色的瓷盏里,盛了满盏。

    泉池旁的一块大青石上,一个带着黄金面具,袭一身酒红色旗袍的女人,优雅的曲腿坐着,白皙细长的双腿透过旗袍侧边的剪裁处的细长的口子,露在外面,静若潭渊的身姿,莫名地鬼魅撩人。

    女人单手接过百里池捧来的青瓷酒盏,小指与无名指托着盏底,食指与拇指指尖轻触盏沿。

    女人的手指细长,白皙,柔美。

    女人缓缓地将酒盏送到嘴边,薄唇轻轻地咬住盏沿,微微轻启双唇,含了一口清凉的酿酒入口,清酒缓入齿间,小舌在唇齿间轻轻绕转轻动,细细地品尝着‘九里酿’的醇芳。

    百里池半跪在身边,低着头不敢看女人金黄面具里那双凝神的琥珀色双眼,心跳砰砰地作响,悄悄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空气里弥漫着的,除了浓郁悠芳酒香外,还混着女人身上那股,淡淡的,幽幽的曼珠沙华的花香。

    此刻,餐车里,袭一身酒红色旗袍的女人,双肩微微地动了一动,头微微地轻侧过来,似乎要看向百里池的方向。

    百里池的心跳加速,忽地被吓醒了。硬生生地把自己从脑海中光怪的画面中扯了出来,仍进了现实里。

    现实里的空气凝滞的有些令人窒息。

    回过神的百里池看到了女人肩膀微微的动了动,身子轻侧,似乎想要转过身来。

    百里池感觉自己四周的空气更凝结了。

    然后,深酒红旗袍的女人,只是微微的转了转身子,并未转过头,而是把目光投向前方斜对的车窗玻璃,看向车窗外的一片黑暗。

    窗外玻璃外面的黑暗外,是呼啸而过的,秦岭深处千年不变的深谷树林。

    百里池悄悄地深吸了一口,缓缓地呼了出来,像是压在心上的大石被人抬了起来。原本紧绷的身子才放松了些,但又觉得突然少了些什么,又陷进了一种懵懵懂懂的莫名失落中。

    刚刚时间是否凝滞了片刻?

    此刻,刘大将军还在努力地,滔滔不绝地阿谀奉承。

    耐心耗尽的白色华贵西服公子,终于一脸不耐烦的白了一眼口若悬河的刘大将军,朱唇微张,吐露了几个音调柔美的话语:

    “刘将军,夜了,歇着吧。”

    公子摆了摆手,兰指若花。

    刘大将军真的是把自己说的口干舌燥了。

    收到逐令的刘大将军如获大赦,摸了一把脑门上的汗,挺直了腰板敬了个标准的军礼。思索了片刻,又觉得似乎不太合适,立马又身子微微躬着,双手吧嗒了两下水袖,右手往前微微一伸,跪了下去。

    “嗻!奴才告退。”

    公子被刘大将军这动静一惊,一口红酒差点喷了出来,用手捂住朱唇,笑得妩媚勾人。

    “呵呵,行了行了,刘将军,退安吧。”

    刘大将军这才躬着身子,退回了自己的餐桌,又不敢大声讲话,一番挤眉弄眼,五官都快移位了,百里池她们才明白,是要敢快离开的意思。

    从来都恃宠生娇,拿鼻孔看人的三姨太哪里憋过这么长的气吸,终于缓缓地呼了出来,跟着老爷出了车厢。

    蜀中小地痞刘芸珮也被这压抑,傲慢,盛气凌人地二人弄得浑身不舒服,赶紧扯着靠窗呆滞的池姐姐离开。

    百里池愣愣地被扯着,才明白是要走了,身子却不听使唤的依旧僵楞着。

    刘芸珮又用力的扯了扯。

    从来身姿矫健,动作行云流水的池姐姐怎么今晚愣愣傻傻的,动作这么慢。

    看来是那两个高傲,冷漠,盛气凌人的贵公子大小姐,让随意自在惯了的池姐姐不舒服了,还是赶快离开的好。

    刘芸珮觉得自己太了解池姐姐了,自己真是一条称职体贴又可爱的肚子虫宝宝。

    白衣西装的公子,兴致勃勃地看着这一群人逃离车厢,拿起桌上的红酒瓶,往对面女人见底的空酒杯里,斟了半杯。

    酒红色旗袍的女人还是静静地一动不动,琥珀色的眼睛依旧望着车窗玻璃的方向,似乎那扇玻璃窗里,有一个可以吸引她所有目光的世界。

    公子上翻了一个妩媚妖娆的凤眼道,

    “哟,还没看够呢……”

    尾音拖得老长,扭捏的语气里,像是在抱怨对面冰雕一般的女人冷落了自己一晚上。

    女人并没有接话,随随意意地就让公子怨妇般地抱怨飘散于耳后。

    琥珀色深邃迷人的双眼仍是一瞬不瞬的盯着玻璃窗外漆黑的夜色。

    直到,玻璃窗上,在餐车的灯光照射下,反射的,那一抹黑色挑高长发女子的身影消失在餐车出口。

    看着车窗玻璃反射的背影里,那个长发黑衣的女子被前面一个油头短发的军官拉着手拽着离开餐车,女人眉头皱了一下。

    虽然这皱眉的动作细微地让人难以察觉,但这也是今晚唯一一次有什么事物牵动了女人冰雕一般的表情。

    车厢里一片安静,一点声音也没有。

    只剩下车轨轰隆前进的声音。

    女人坐正了身姿,微微前倾看向公子,语调毫无起伏地说了一句:

    “派人跟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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