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回到东都的当天傍晚,两年多前拉陈应良第一把的裴弘策终于出现,还是带着他的独生子裴行方主动前来探望陈应良这个远房侄子,虽然已经有了一个血亲表叔,陈应良也仍然还十分尊敬裴弘策这个好叔父,丝毫没摆小人得志官场暴发户的架子,一见面就赶紧恭恭敬敬的向裴弘策行晚辈礼,口称叔父。

    “贤侄不必多礼,快快请起,快快请起。”笑着搀起了陈应良,裴弘策一边打量远房侄子,一边没口子的赞道:“又长高了,也长壮了,成大小伙子了,不错,比我第一次见到你时强多了,那时候的你,瘦得皮包骨头,脸都是苍白苍白的,那象现在这么壮实?”

    “全赖叔父提携。”陈应良赶紧饮水思源,道:“如果不是叔父当年拉了小侄第一把,小侄那能有今天?”

    “都是你自己争气啊。”裴弘策大笑,那边裴行方则迫不及待说道:“兄长,你知道吗?当初听说兄长你被皇帝陛下册封为了勤王主帅,父亲惊得连毛笔都掉在了桌子上,后来又听说兄长你大破突厥,生擒始毕贼酋,父亲又惊得连筷子都掉了,小弟也差点没被饭噎死,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能这么了不起?”

    “尽力,加一点运气而已。”

    陈应良微笑着谦虚,又赶紧夸奖裴行方又长高长大了,很快就能给裴弘策接班了,裴行方却对这个话题根本不敢兴趣,迫不及待又问道:“兄长,你这次给朝廷立了这么大的功劳,陛下给了你什么样的奖赏?有没有可能入朝为官,留在东都?小弟真的很想跟着你多学一些文韬武略啊。”

    陈应良目前最不愿提起的就是这个话题,但裴行方既然问起,陈应良也不能不答,再加上这也是迟早要对外公布的事,所以陈应良迟疑了一下后,还是苦笑说道:“贤弟,如你所愿,我以后是要常驻东都了,陛下封了我为右武卫大将军。”

    “右武卫大将军?”裴行方张口结舌了,道:“那可是正三品的大员,我父亲才正四品,兄长你才多大啊,官职就已经在我父亲之上了?”

    “右武卫大将军?”裴弘策也是大吃一惊,赶紧问道:“是传言?还是陛下已经亲封了?”

    “禀叔父,是陛下亲封,还是当着随驾百官的面封的。”陈应良如实回答。

    裴行方更加喜形于色了,忙又向陈应良道喜,裴弘策却毫无喜色,相反还有一些担忧的神情,道:“太高了,你这么年轻就担任这么高的职位,对你将来不是很有利,再有…贤侄,你裴仁基裴伯父,对此是什么态度?”

    “仁基伯父一直没怎么和小侄交流。”陈应良垂首答道:“倒是裴矩伯父和裴蕴伯父,给过小侄指点,要小侄慎重对待与仁基伯父的关系,不然的话,裴矩伯父就算是裴氏家主,也很难居中调和。”

    听到陈应良这话,目前还只有十七岁的裴行方当然是大吃一惊,不过好在裴弘策对裴行方家教有方,裴行方虽然奇怪却也没有随便开口追问,很聪明的选择闭上嘴巴。裴弘策则点了点头,脸色阴郁的说道:“你那两位伯父,给你的指点是对的。贤侄,你可能有所不知,你仁基伯父盯上这个右武卫大将军的位置,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为了得偿所愿,他还不惜与宇文述携手合作,搞倒李浑……。”

    说到这,裴弘策有些欲言又止,陈应良则追问道:“叔父,此事究竟是何内情?不知叔父是否能让小侄知晓?”

    又犹豫了一下,裴弘策这才说道:“现在你也算是当事人了,让你知道也好,不过千万别外传。我的祖父与仁基兄的祖父是亲兄弟,血缘关系很近,所以我知道一些隐秘——你的仁基伯父,曾经是前右武卫大将军李景李柱国的麾下爱将,得力助手,也曾担任过右武卫的首席虎贲郎将,跟着李柱国征讨南蛮,破吐谷浑与鞍羯,为右武卫立下过汗马功劳,后来李柱国意外的不幸被盗贼所害,仁基兄也就立即盯上了右武卫大将军这个职位。”

    说到这,裴弘策顿了一顿,又说道:“本来,当时仁基兄的加官都已经是从一品的光禄大夫,无论品级、资历还是功勋,都足够担起右武卫大将军这个重任,仁基兄对此志在必得,你的裴矩伯父也答应过替仁基兄谋取这个职位,把仁基兄扶持为我们闻喜裴氏的军方第一人,但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此事居然一直未能如愿,仁基兄表面不说什么,私下里却在我面前抱怨过,说云定兴那个老马屁精都靠着宇文述当上左屯卫大将军了,裴矩兄答应他的事却始终没有消息,裴矩兄对他是否有什么看法?”

    “所以就有了后来的事。”裴弘策把声音压低,沉声说道:“今年六月,仁基兄首告右骁卫大将军李浑谋反,因为案情牵扯到我的副手将作少监李敏,仁基兄在私下对我说了实话,他首告李敏其实是宇文述的幕后指使,交换条件就是宇文述举荐他出任右武卫大将军”

    “还有宇文述牵扯进来?”陈应良的小脸一白,然后又在心里说道:“看来这个裴仁基,在人品方面或许还真一些问题,记得他在历史上投降过李密,又投降过王世充,最后又想反出王世充帐下才被杀,无缘无故得罪了这样的人,还真是倒霉。”

    “贤侄,现在你明白这件事有多麻烦了吧?”裴弘策又低声说道:“为了右武卫大将军这个军方重职,你仁基伯父恶人做了,骂名背了,还跳过你裴矩伯父直接和宇文述做了私下交易,为此很可能触怒你裴矩伯父这个裴氏家主,付出了如此惨重的代价,最后却让你这个侄子抢了先,他心里能有什么滋味?”

    “更麻烦的是,我和仁基伯父,还有他女儿这个误会。”陈应良愁眉苦脸,又赶紧问道:“叔父,这件事我当如何是好?”

    “不好办,就算我和仁基兄是堂兄弟,有些话也不能明说,只能暗示。”裴弘策有些皱眉,盘算了片刻后,裴弘策这才说道:“这样吧,过上一两天,你准备一份礼物,我带你去拜见仁基兄,借口行晚辈之礼,乘机弥补一下你和他的这条裂痕。好在这只是一个意外,仁基兄也不是什么特别不讲理的人,你的礼数尽到了,我再给他点暗示,想来他也不会记恨你。”

    “希望如此。”陈应良心中暗叹,又在心中祈祷道:“但愿裴翠云那丫头回家别闹,否则这事更难办。”

    与裴弘策父子又说了一些闲话,向裴弘策禀报了自己已做父亲和即将完婚的喜讯,叔侄尽欢而散,一夜时间也很快过去。第二天上午,陈应良和王世充、云定兴等勤王军主要将领被宣召入朝,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功勋卓著的陈应良也正式受封成为了右武卫大将军,当朝穿上正三品的紫色官服,接受一于眼红同僚的祝贺道喜,王世充和云定兴等有功之臣也各有封赏,王世充还获得了梦寐以求的江都通守一职,云定兴也赏了正二品的虚衔不提。

    接下来陈应良当然就更忙碌了,一边得接受众人祝贺道喜,一边得料理谯彭隋军的善后事宜,再有就是右武卫大将军府正式上任,接见独孤盛和皇甫无逸等曾经上司新部下,处理右武卫勤王大军的善后事宜,期间自然少不得向皇甫无逸和独孤盛等前辈赔罪道歉,战战兢兢的成为他们的老大,忙碌得不可开交——还好,皇甫无逸的人品不错,独孤盛则因为家族势力近年来饱受打压的缘故,很有自知之明的没敢垂涎陈应良的职位,再加上以刘长恭和谢子冲为首的虎贲将虎牙将也很拥戴陈应良,所以陈应良在右武卫大将军府总算是没受到抵制,很侥幸的度过了第一个难关。

    也随便来看看陈应良一帮或明或暗的政敌仇敌的情况吧,当看到连二十岁都不到的陈丧良当朝穿上三品官服时,最近天天在被迫吃石粉的封德彝当然是双目喷火,裴矩和裴蕴在朝中的对头虞世基也是脸色不善,很是不爽政敌麾下又添重将,不过和大小萧国舅比起来,封德彝和虞世基却又根本算不上什么——封德彝的眼睛还只是喷火,大小萧国舅的眼睛是直接可以吃人

    想吃人归想吃人,眼下陈丧良正在春风得意的时候,大萧国舅萧踽和小萧国舅萧怀静还不敢当朝乱来,只能是眼睁睁的看着陈应良这只小跳蚤一飞冲天,成为大隋军队十六重将之一,然后散朝之后,大小萧国舅还连聚在一起痛骂陈应良小人得志的时间都没有,马上又得去四处联络重臣营救表连襟李渊,也进宫去恳求萧皇后与王妃为表连襟求情,让她们出面灌枕头风,祈求隋炀帝宽恕李渊可大可小的罪行,饶李渊不死,直到天色微黑才先后回到萧踽的国舅府,互相了解活动情况。

    李二也在萧踽的家里,勤王大战结束后,李建成把兵权移交给了樊子盖,自己也随樊子盖到了太原接受整编和审查,李二则托了陈应良没有落井下石的福,随云定兴的军队回了东都,接着又主动辞去军中职位离开左屯卫军队,住进亲戚关系很近关系也很好的萧踽家中,实际上参与营救李渊的行动,同时也肩负起了居中联络李氏门阀众官员的重任。

    天色不早,大小萧国舅和李二是一边吃饭一边讨论营救行动,首先是萧踽说道:“皇后娘娘已经替唐国公两次求过情了,陛下虽然没有松口答应放人,但姐姐看得出来,陛下还是有些犹豫是否处死唐国公,唐国公外甥女德妃娘娘那边是一直没找到机会,一旦有机会,德妃娘娘也肯定会尽力恳求。”

    “蜀国公独孤纂嗣、燕国公于世虔和元文都他们也已经答应帮忙。”萧怀静也说道:“只是陛下现在还在气头上,蜀国公他们还不敢联名上这个表章,说是只要三司使那边稍微露出一点风声,他们就马上联名进奏,恳请陛下网开一面,饶唐国公不死。”

    “三司使那边是什么态度?给唐国公定下罪名没有?”萧踽赶紧问道。

    “没有,裴蕴那个老滑头把嘴闭得很紧,到现在都还没有泄露半点风声。”萧怀静无奈的答道:“就连蜀国公亲自出面探听案情,那个老滑头也是一直打哈哈,不肯泄露关于唐国公案情的一字半句,御史台的吏员也向我密报,说裴蕴到现在还没有给唐国公堪定罪名。”

    萧踽骂了一句脏话,拿比涂油泥鳅还滑的裴蕴毫无办法,旁边一直在倾听的李二却突然说道:“若小侄所料不差,裴蕴也在观望陛下的态度,关陇八大家同气连枝,互结姻亲,互为庇护,得罪一家就有可能同时得罪八家,我父亲身为李阀家主,身份更加非同一般,裴蕴就算是闻喜裴氏的二号人物,也绝对不敢擅自给我父亲定罪,导致与关陇门阀结有死仇。所以他肯定也在观望陛下的态度,陛下如果觉得我父亲该死,他肯定不会手下留情,陛下如果我父亲可赦,他也绝对不会吝啬这个顺水人情”

    “言之有理。”素来喜欢李二这个表侄子的萧踽点头,又说道:“如果真是这样,那么三司使这边,我们倒是不用怎么操心了,只要陛下点头同意让唐国公不死,裴蕴和郑善果那些老滑头肯定不敢给唐国公定死罪,只会给陛下造台阶,让陛下有台阶可下。”

    关键找到了,但如何说服隋炀帝赦免李渊却是一个大问题,因为不管是萧皇后和王德妃还是大小萧国舅,都改变了李渊瞒报始毕书信、窝藏逃饭和破坏勤王战事这三个罪恶事实——尤其是破坏勤王战事这条,更是直接危及隋炀帝的性命安全,想要脾气暴躁的隋炀帝宽恕间接坑害于他的李渊,难度实在非同一般的大。所以商量来商量去,大小萧国舅除了决定恳求萧皇后继续灌枕头风外,再无任何办法——这么要命的事,那怕是大小萧国舅开口求情也危险系数极大。

    “都是陈应良那个小贼害的”萧踽突然又把陈应良拖出来吊打,骂道:“如果不是这个小贼要和唐国公争功,想让唐国公面子上难堪,唐国公又怎么会让武士出面阻止太原商人卖粮给他?又怎么会被阴世师那个阴险小人发现

    “嘘,兄长,小声些。”已经被阴世师吓成了惊弓之鸟的萧怀静赶紧提醒噤声,又小心的观察周围侍女下人,低声说道:“兄长,须防隔墙有耳,阴世师心胸狭窄,如果知道你在背后辱骂于他,说不定又会乘机进谗。”

    “我这里没事,不想你家里,庙会”萧踽没好气的呵斥,又道:“事实也是如此,如果不是陈应良小贼和唐国公争抢功劳,唐国公又怎么可能被拿住如此危险的把柄?”

    萧怀静不再说话,只是埋头吃饭,李二却是神色阴沉,半晌才问道:“表姨父,听说陈应良已经正式就任右武卫大将军了?”

    “今天正式册封了。”萧踽有气无力的骂道:“小丑跳梁,还当朝就穿上了三品官服,站到了宇文述的背后。”

    “这么说,陈应良已经有资格单独向陛下上表了?”李二自言自语了一句,又突然说道:“明天,我去拜见他陈应良,恳求他替我父亲说情,救我父亲”

    “二郎,你疯了?”萧踽和萧怀静都是大吃一惊,惊讶说道:“陈应良小贼和你父亲仇怨那么深,他怎么可能出面救你父亲?”

    “无论如何,我都要试上一试。”李二脸色阴沉的说道:“我还要拉着柴绍去,陈应良小贼这次能够成就勤王大功,受封右武卫大将军,我和柴绍都立有大功,再加上我们和他的恩怨瓜葛,他就算想拒绝也不好开口”

    大小萧国舅都劝李二不要自取其辱,李二却坚持不听,还突然说道:“表姨夫,萧叔父,可能的话,明天我去恳求陈应良的时候,你们最好安排一两个谒者台和司隶台的人暗中跟随,收集陈应良的一言一行,或许能派上大用。”

    大小萧国舅大惑不解李二用意的同一时间,隋炀帝很少住进的东都皇城,风光秀美的凝碧池湖畔,隋炀帝也正在享用御膳,作陪的没有美女嫔妃,仅有左相裴矩、右相苏威和军方老大宇文述三名文武臣子,席间当然尽是山珍海味,美酒佳肴,可惜隋炀帝却情绪不佳,不断拿着金杯眺望着凝碧池出神,似乎有什么心事,裴矩、苏威和宇文述都猜不到隋炀帝为何如此,全都不敢随便吭声,耐心等待隋炀帝主动开口,席间气氛甚是沉闷。

    果不其然,过了许久后,很擅长给宠臣的隋炀帝果然开口了,叹道:“陈爱卿和云爱卿这些有功之臣封了,也赏了,接下来该是赏赐立功的将士了,这些将士为朕出生入死,披肝沥胆,是应该重赏,可惜眼下国用不足,朕的手头也很紧,如何颁赏,不知诸位爱卿可有良策?”

    “皇帝是因为这个烦恼?”裴矩和宇文述顿时明白了隋炀帝的弦外之音,也顿时小脸有些发白,因为他们听出隋炀帝的意思是想克扣军队赏赐。

    “陛下,关于军队赏赐,微臣认为重新斟酌。”右相苏威马上接过话头,很严肃的说道:“雁门之围时,陛下宣布立功士兵直升六品建节尉,赏绸缎十匹,当时为了从权,赏得实在太重,眼下国用不足,国库钱粮还有大用,微臣觉得需要重新斟酌考虑。还有各路勤王兵马的战功赏赐,也应该重新斟酌考虑。”

    不象历史上有樊子盖在旁,好歹还劝说隋炀帝遵守信诺一下,听了苏威的揣摩上意谗言,裴矩和宇文述虽然心中叫苦,却也不敢吭声,隋炀帝则连连点头,道:“是应该重新斟酌,是应该重新斟酌。”

    “完了,这下子老子难做人了。”宇文述低下了头哀叹。

    “我可怜的远房侄子啊。”还算有点良心的裴矩也在心里为救过自己性命的远房侄子哀号,“你才刚上任,马上就无法向将士交代了,你可怎么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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