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备攻城的这一天,罗幼度首先考虑的不是怎么进攻,而是事先做好营寨的防备工作。
罗幼度现在对于带兵打战有了一定心得,深知进攻打得好,未必就能胜,影响战事的战局的情况太多了。
便如淮南之战的赵匡胤,千军劈易。多次孤军深入扬州城下, 打得南唐没有任何脾气。
最后还不是给郭廷谓摸了屁股,夺了滁州,吃了小亏。
但只要防守做得到位,占据有利地势,很容易让对手碰得满头包。
尤其是契丹这样擅于机动野战,擅于捕捉战机的对手,更是如此。
罗幼度担心自己在攻城的时候,会疏于大营的防护, 先一步做了安排。
御营司常思德军纪最严谨, 罗幼度安排他领麾下天威军负责防守营寨,让党进、张琼各领一支骑兵,与左右小寨辅以进攻。
反正攻城跟他们骑兵队没有任何关系。
这契丹人人善于骑马射箭,一点也不心疼他们的骑手,将他们当作步卒来用。
罗幼度这里可宝贝着,不舍得让他们折损于攻城战之中。
详细安排好了这一切,罗幼度才来到了前营之外,筹划攻城事宜。
罗幼度亲自指挥过舒州攻防战,深知攻城的惨烈。
这还是打一个小小的舒州, 真要打史上那些有名的坚城,还不得磕坏满口的好牙?
罗幼度回头狠狠恶补了关于攻城战方面的知识。
这攻城一说,自古以来就没有什么好的法子。
不然也不会有攻城为下这一说法。
要不用人硬怼, 要不就是利用各种攻城器械强上。
罗幼度向来爱惜麾下兵卒性命, 恰好与契丹作战,不能着急,故而一直拖着战局,就为多造一些攻城器械。
一辆辆的投石车、床子弩、云梯、轒轀车、木幔车等攻城器械推上战场的时候,在城楼上远远眺望的室昉、萧胡辇看的是一阵头皮发麻。
他们在兵力上处于劣势,唯一倚仗的就是幽州城城高坚固,城楼上配备了大量的守城器械。
但看对方这架势,明显不想跟他们消耗下去,而是打算当天就结束战斗。
室昉看着周边兵卒,见周兵势大,皆有惧色,高声鼓气道:“莫要惊慌,幽州城高险固,我们抛石车床弩居高临下,保管要他们有来无回。”
“张都头,再推三架抛石车过来。”
他们兵力不多,只能靠机械杀伤敌人取胜。
在这方面,绝对不能小气。
一切准备就绪。
罗幼度猛地一挥手道:“起鼓!”
震耳欲聋的鼓声震天作响。
激荡人心的鼓声揭开了攻城战的序幕。
罗幼度大手一挥,最先动的是木幔车,十六台木幔车慢悠悠地推上了战场。
木幔车是所有攻城器械中最简单,但却最能体现古人智慧的一件防御型攻城器械。
就是一块木板简单的四个轮子,中心一个长长的高杆, 用竹竿挂着一块巨大的屏风。
这個屏风可以是木板,可以是皮革,甚至可以是布制的帐幕。
很简单的一个玩意,但是能防备投石车的飞石、强弩的弩箭。
高挂的木幔是可以前后摇摆的。
飞石砸在幔布之上,就好比人打在棉花上一样,木幔会以自然生出柔巧劲力将巨石的力量卸去,然后滚落在地。
这种木幔车主要的作用是掩护攻城兵士靠近城墙,兵卒躲在木幔车之后,矢石所不能及。
但此番罗幼度并没有在木幔车后边藏以兵卒,而是六台投石车。
投石车之后方才是云梯、轒轀车以及兵士。
大周的投石车与幽州城上的投石车只有细节上的差别。
论及射程威力精准,大周的投石车要略胜一筹,毋庸置疑。
但这略胜并不足以弥补幽州高墙带来的劣势。
抛石车的对轰,周兵必然是处于劣势的。
但有了木幔车在,却能最大限度地挽回这一劣势。
室昉见对方居然以木幔车护着抛石车,脸上隐隐露着一抹笑意,道:“以木幔车相护,是个好主意,可木幔车真能当我幽州城墙?”
见对方已经隐隐进入射程,室昉咆哮道:“给我打!”
他脸上有一丝丝的厉色,这连续给戏弄,以及长期累积下来的无力之感,令之心态都有些失衡。
这三个字,更像是宣泄。
随着他的这一声咆哮,十数块巨大的飞石呼啸着对着城楼下的周兵就砸了过去。
无一例外,全部走砸偏了,最近的一处离周军的抛石车还有十余步。
这抛石车攻打蚁附之敌还好说,但要攻打单独的目标,命中率确实喜人。
只有通过不住的调整才有几率击中目标。
室昉继续下令:“重新估算进攻方位,安装炮石!”
他压根不指望能够一击而中。
幽州城缺的是兵,炮石这种战略物资,仓库里堆积如山,并不介意为了提升命中率消耗几颗不值钱的炮石。
城楼之下,周兵的抛石车已经就位。
周军兵士早已得到了命令,直接安装炮石,对着城楼上的契丹兵发动袭击。
与契丹兵的抛石车相差无几,周军的抛石车命中率也极其一般。
这是抛石车的致命弱点,但就算命中率再差也有城墙给兜底。
炮石砸在了城墙之上,四裂开来。相比砸在地上滚上几滚,或是直接一个坑印,无疑更具威慑。
在你来我往的炮石的助威下,攻城的周军即将进入床弩的有效射程范围了。
室昉命人做好一切准备,相比抛石车,床弩才是真正的守城杀器。
威力或许比不上投石车,但精准度却不是抛石车可以比拟的。
一辆床弩能发十矢,十五架就是一百五十矢。
每一支弩矢都是铁制的,足足有一米长。
莫说是人的血肉之躯,就算是城墙也能射穿。
罗幼度估算着距离,自语道:“快到床弩的有效射程了吧!”
契丹的床弩源于中原,唯一的好处就是罗幼度对于功效了如指掌。
“传令,康再遇,让他进攻!”
罗幼度脸上浮现了古怪的笑容,下达了进攻的命令。
传令兵舞动着令旗。
一支千余人的部队,越众而出。
他们不是正面冲向城南西段城楼,而是往东段城楼冲了过去。
速度极快!
室昉见状错愕。
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想要进攻东段城楼?
难不成飞过去吗?
西段城楼这边填了护城河,东段那边可没有。
这周军莫不是长了翅膀?
耍把戏吗?
“他肯定知道即将入床弩射程,故意为之,好让我分神。”
室昉心念电转,觉得大概率就是如此了,当即也不理会,而是盯着面前的攻城部队,心底默念着:“近一点,再近一点!”
尽管自我安慰了一阵,室昉余光还是忍不住往左边撇了撇。
左边周军接下来的举动,让他瞠目结舌,手足无措。
那股脱离进攻队伍的周兵凭空多了两辆折叠壕桥,还有六架飞梯,他们推着折叠壕桥背着飞梯,冲向了护城河。
折叠壕桥是一种专门针对护城河而研发的攻城器械,是一种攻城军机动性极高的便桥。
一般护城河壕桥足够应付,但幽州城这样的坚城,护城河极为宽阔,得用上折叠壕桥才够得着。
此刻对面的周兵已经逼近了护城河,开始架设折叠壕桥了。
那边仅余十数人把守,又无防守利器,这怎么阻挡?
“快,快去支援!”室昉已经顾不得为何折叠壕桥会凭空出现,急得是满头大汗,仓皇大叫。
萧胡辇不想跟着室昉争着指挥权,在城垛下闭目养神。
室昉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真到了关键拼杀的时候,她得顶上来。
一直指挥若定的室昉突然慌乱起来,萧胡辇方才查看情况,见远处东段城楼下的周兵即将架好了折叠壕桥,也是花容失色,忙道:“给我五百人,我去救,直接调援兵来支援。”
她说着直接向东段城墙冲去了。
罗幼度见康再遇领着宣威军在盏茶功夫间就架好了折叠壕桥,不由赞叹,这熟手,就不是生手可以相比的。
这攻城,抢的就是时间,一分一秒的时间。
至于折叠壕桥与飞梯,当然不是变出来的,更不是老天给的,是罗幼度昨晚准备好的。
昨夜两千兵士可不只是亮着火把忽悠人而已。
他们利用火光的掩护,将两辆折叠壕桥与飞梯运到了距护城河两百余步以外。
飞梯简单,直接放在地上扑上一层沙子就能掩盖得严严实实的。
两百步之外,根本看不清。
折叠壕有点麻烦,罗幼度让人用一张帐布覆盖,再以沙土覆盖。
远远看去也就是一个小土堆。
白天的时候,他们都给城墙西段给填埋住的护城河吸引住了,哪里会去留心一个小土堆?
宣威军的兵士只要掀开帐布,即能取得折叠壕桥与飞梯攻城。
“射!”
西段城墙这边给乱了节奏,终于还是射出了弩箭。
可怖的弩箭追魂夺命地激射而出,室昉听着城楼下的惨叫声,心底却没有半点喜悦。
因为西段城墙下被填的护城河,他将城东的投石车、床弩都调过来了。
那边不但没人,除了石头、檑木外,热油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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