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耶律屋质的重托,韩德让一脸肃穆,先对着耶律必摄作了一揖,随即向着耶律屋质深拜道「在下定不负于越厚望。」

    耶律屋质面色有些复杂,说道「此次奇袭,本不应该由你亲自出面。只是女真那边,只信你一人。你若不出马,他们未必敢冒险一战,或会适得其反。」

    韩德让并未说什么豪言壮语,只是很平静地说道∶「能为国家赴险,固所愿尔。何况于越此谋,或可成就在下一世英名,自是无怨无悔。」

    他说着向耶律必摄拜别道「陛下且等臣的好消息。」

    耶律必摄看着意气风发的韩德让,心中突生感慨,我契丹人才又岂输于南朝?此番就要让南朝知道,小觑我契丹的代价。

    「韩卿此去,朕祝你马到功成。「

    韩德让再次拜别耶律必摄与耶律屋质,转身大步离去。

    耶律必摄目送韩德让离开大殿,缓缓收回目光,说道∶「就要与南贼一战了……不怕于越笑话,朕现在莫名心慌。」

    耶律屋质晒然笑道「陛下不必如此,就敌我双方军队的体量,一时胜负,并不影响大局。即便此番出战,阵仗上偶有失利,也不影响最终结果。当年官渡之战,袁绍实力是何等强悍强如曹孟德者,一样输得失去了信心,不愿与之僵持。是荀彧劝住了曹操,方才有了许攸南投,奇袭乌巢之事。」

    他顿了顿,说道∶「何况我们得到了林仁肇的消息,南朝那边必然还不知情况。他们的武德司再如何神通广大,也没本事将海东的情况,轻易穿过我契丹的千里疆域,快过我们,第一时间送到南朝手中。这一局,我们是占先手的。」

    耶律必摄闻言,心中大安,应和道∶「于越说的是,战场上的主动权,在我们手上!接下来,就看于越安排吧,论及军略,朕不及于越……」

    耶律屋质谦逊回礼,说道∶「以南朝贼首的性格,我们若是进兵。他们必然跟着进兵,他自持兵强将勇,不畏惧于我们野战。故而,首先要抢占三叉水这战略要地……」

    所谓三叉水,就是柳河、车河、滦河三水交界的地方。

    那里有一个广阔的冲击平原,有河滩有草地,适合大军团作战,天然的战场。

    谁先抢占三叉水扎营,就能抢得有利地形,占据进可攻,退可守的主动局面。

    「我们大定府的兵不宜先动,让松亭关的耶律都敏先一步出兵抢占三叉水。相比南朝大军所在之处,松亭关离三叉水的距离更近,又先一步行军。即便此时让南朝察觉,他们也只能认命,任由我们取得主动。「

    耶律必摄拍案而起,大笑道∶「进占据主动,退有松亭关相护。还有于越五年谋画之奇招,朕心大安,此战我们契丹必胜。」

    契丹大军的调动,很快由武德司的密探传到了罗幼度的手上。

    「这就受不住了?」

    罗幼度惊喜地说了一句,有些意外。

    依照他对耶律必摄的了解,此人虽不善军略,但城府用人,政治手腕还是很出色的。

    没有理由会因为收到女人的肚兜就急着出战。

    他这一招更主要的目的还是打击契丹兵将的士气。

    卢多逊道「会不会是海东半岛有了进展?」

    能够促使契丹积极出战,最大的可能性唯有海东半岛、潘美部这两路大军获得实质性的进展。

    潘美部若攻破营州,他们这里肯定会第一时间收到消息,不至于落后契丹。

    只有海东半岛的变故,契丹的消息渠道比他们更加快捷。

    卢多逊猜测的合情合理。

    罗幼度认同卢多逊的猜测,道「多半是如此!」

    他

    随即又道∶「不管了,他敢打,这是好事,朕从来不怕与贼一战,就怕他们缩在关城里不出来,要我们硬啃关隘。」

    他并非不善攻城,相反对于攻城战更为重视。

    只是攻城战过于损耗兵士,除非必要,不愿意将自己的兵士白耗损在攻城之上。

    卢多逊忽然警觉过来,说道「大定府并未有消息传来,先动的是松亭关的守兵。他们这是想抢在我们前面占领三叉水……」

    罗幼度并没有显得你们着急,颔首道「十之八九,打得是这个主意!」

    他说着大步走出御帐,高声道「传令命白显然依令而行,再命党进、张琼领骑兵前往三叉水,抢占三叉水道。」

    顿了顿,他又下令道∶「传令曹彬驻兵牛山,韩令坤、石守信部进兵九宫岭,其余兵士随朕驻扎!」

    安排好这一切,罗幼度方才返回御帐。

    卢多逊在一旁带着几分谄媚地笑道「契丹自以为能够抢得先手,却不想他们那些小伎俩,哪里是陛下对手。」

    罗幼度瞥了他一眼道「你察觉了?」

    卢多逊奉承道「属下想到的,陛下焉有想不到的道理?」

    其实他是见罗幼度并不着急,凭借对自己君上的了解猜测出来的。

    罗幼度双手环胸,说道「他们龟缩了半个来月,真以为朕什么事情也不做,安安静静的等他半月?」

    *******

    急促的马蹄声「嘚哒、嘚哒」作响。

    「快,再快一点!」

    耶律都敏一马当先的在最前面策马奔驰。

    三叉水的重要毋用质疑,耶律都敏在契丹地位并不低,在大定府,仅次于耶律沙。作为突吕不部节度使,麾下兵士是契丹最古老的八部之一中挑选出来的精锐。不过耶律屋质的五年谋划,连耶律沙这个南府宰相都不知道,何况是耶律都敏?

    在耶律都敏心中,他们契丹并没有什么所谓的杀手锏。

    与南朝中原的这一仗,就是他们的护国之战。

    护国之战只能胜,不能败。

    中原的强大,人所共知。

    面对如此境地,唯有把握住任何优势,才能获得最终的胜利。

    占领三叉水,获得战场主动,在耶律都敏眼中比任何事情都要重要。

    尽管他所在的松亭关,离三叉水更近一些,但他依旧不敢大意,不断地催促麾下兵士急行,用最快的速度抵达前线,先一步站稳脚跟。

    经过半日急行,耶律都敏成功抵达了三叉水。

    目光所及之处,并未见到南朝的一兵一卒,不免大笑∶「不枉我们不要命的急行。快,立刻渡河!」

    只要渡过这滦河,他们不战便先赢了三分。

    滦河河上本有浮桥,但为了对付杨业,他们早将浮桥毁去了。

    不过滦河河道虽宽,但河水较浅,不过半人多深,曲流发育,人马可渡,无须重新搭建浮桥。

    耶律都敏生性稳重谨慎,一边安排兵卒浅渡,一边派兵士收集沿岸石头,垒砌简易防线,以应对即将发生的河滩争夺战。

    三叉水战略性极强,耶律都敏相信南朝不会放弃如此战略要地。

    要不了多久,必然会有惨烈的争夺战。

    他们必须做好准备,同时利用一切空余时间恢复体力。

    一切行动,有条不紊。

    耶律都敏见最后一部渡过了河,河岸上也垒砌起了防御石碓,心中大定,心想∶「此刻便是南朝来了,也是不惧。」

    「咦!那是什么?」

    耶律都敏听到一名兵士惊诧的呼喊,寻声望去。

    这一望之下顿时张目结舌∶上游那宽阔的河道上竟浮现着大大小小数百条黑影,此时正以极快的速度,向他们这里移动。

    夏日的烈阳有些刺眼,耶律都敏手搭额上,眯起眼睛,想要看个清楚。

    随着黑影的靠近,耶律都敏这才发现原来铺满整个水道的,竟是密密麻麻干百条木筏。上面人影重重,显然都是南朝的士兵。

    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漠南多草地、荒漠,少有树木,更无树林。

    唯有靠近燕山山脉以及马孟山山脉附近有绵延大山……

    耶律都敏在草原打了半辈子的仗,还是第一次见如此阵仗。但他毕竟久经战阵,此时面临危机,脑中在刹那间浮现多个可能。

    他想着利用弓箭在河滩上对顺流而下的兵士进行压制,此想法在脑海只是存在了片刻,就让他驱散了。

    南朝的强弓劲弩要远胜他们,或许在骑弓上,他们在技术上有着一定领先,但与步弓步弩是完全没有可比性的。

    南朝军队在木筏上确实处于劣势,但他们的弓弩完全能够弥补此劣势。

    耶律都敏扬声大喝「远离河滩!「

    瞬息间,耶律都敏作出了决定。

    三千契丹精骑闻风而动,纷纷向后退出了三百余步。

    随着木筏上的兵卒来到了近处,耶律都敏长吐了口气,暗自庆幸自己做了正确的决定。

    木筏上的兵卒人人手中都举着强弩,就等着冲着他们扣动扩机。

    白显然见契丹精骑逃出了自己的射程,暗骂了一声∶「贼子狡猾!」

    他是淮南庐江人士,大虞朝廷的武进士,编入御营司凌波军,是御营司唯一的水军部队。凭借武进士加持,成为凌波军军使,此战也是凌波军首秀,自是想来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

    对方居然不配合。

    白显然早年习文,但因文人地位低下,弃文习武,有着文人的持重,当即道∶「甲字营、乙字营、戊字营、己字营,呈现前后箭网交叉待敌。丙字营、丁字营,渡河登岸!「

    他从容地指挥着兵士登岸。

    耶律都敏本有心半渡而击,但见对方陈列于栾水上下的前后弩网,便觉心里拔凉拔凉的,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对方登岸。

    在白显然的指挥下,登岸的丙字营、丁字营将他们的木筏拉上了岸,稍作改良竟然成了一道木栅栏。

    耶律都敏瞧得肝疼,但他依旧强忍着不适,让兵士轮番休息,等待出击的机会。

    乙字营、戊字营也随之登岸……

    就在最后甲字营、己字营准备登岸的时候,耶律都敏瞋目大喝道「契丹的勇士们,左右迂回,绕过栅栏,将他们夹成肉饼。」

    耶律都敏早已明白当前的处境,他已别无选择。

    他的对手并不只是面前的这数千南朝兵士,还有并未抵达的骑军部队。

    继续耗下去,一旦骑军赶到,玩蛋大吉。

    唯有趁着对方骑军未到之前,将面前这股敌人消灭,方有胜算。

    只是耶律都敏深知自己为了抢占时间,一路急行百里,又强渡栾水,兵卒体力大受影响。反之对方乘舟顺水而来,除了舵手,兵卒体力未有消耗。

    如果在对方半渡时击之,就算自己顶着伤亡消灭登陆的南朝兵马,河面上依旧有一半弩手,同样无法突破栾水。等对方全部过河,又未必有全歼对方的能力。

    现在对方还剩两营未渡,正是最佳时机。

    马蹄作响,契丹精骑冲向了河岸旁的大虞凌波军。

    白显然一直注视着敌将的动静,见对方奔袭而来,气运丹田,瞋目大喝∶「放箭!

    」

    伏远弩的弩箭破空飞翔,锐利的箭矢宛如蝗虫一般铺天盖地射向契丹精骑。

    冲在前端的几百名契丹精骑瞬间人仰马翻或是身中数箭,或是战马受创,他们当中甚至有些人连吭都没吭一声就落下马去。

    耶律都敏早有心理准备,眼睛都不眨一下,面对南朝的强弩,唯一的办法就是利用对方上膛装填慢的特点,快速近身。

    对方皆是步卒,只要近身,自己便占据绝对优势。

    可接下来的一幕让耶律都敏彻底傻眼了。

    白显然在射出一箭之后,并没有让兵士装填箭矢,也没有摆开枪阵强行硬抗骑兵的冲击,而是命令所有兵士逃跑。

    」快,往栾水退!」

    白显然高举着大刀,并未冲向敌人,而是指挥兵士下河。

    噗通!

    噗通!

    噗通!

    上千余凌波军兵卒如受惊的鸭子一样,纷纷跳进了栾水。

    耶律都敏眼中闪过一丝厉色,「逃?逃得了吗?」

    耶律都敏一马当先的冲进了河中,一枪刺穿了一名凌波军兵卒的胸膛,鲜血顺着河水向下流淌。

    他正欲前冲,意外察觉自己已经失去了骑兵特有的冲击力。

    而此刻逃入水中的白显然,已然调转了方向,高呼着反向为水流限制住机动性的契丹精骑杀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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