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澡回到屋子,李明薇提壶倒茶,忽而听着耳边异动,这才发现李明启跑到他屋里睡了。

    吃饱了撑的去和穆厉拼酒,拼着拼着就变成谢宏言和他喝,穆厉的确酒量不好,可身边有个酒量好的挡着。

    今日谢家三兄弟外加个司南给沈简挡酒,只有谢宏言还笑着去送。

    干什么不行,找死比谁都会,从不干人事。

    自个喝的晕乎乎也就罢了,居然还哄着李明瑢喝,两个人还邪门的不回宫,说李玕璋要揍人,无奈,只能带回来了。

    睡了一觉稍微清醒的李明启睁开了眼,忽而想起什么,蹭的做起来,“李明瑢呢!”

    “李明瑢?被你淹死了。”李明薇喝着茶看做起来的人。

    喝大了洗澡和李明瑢打水仗,差点把李明瑢给送走,活生生把一不会凫水的皇子,在池子里头逼得会狗刨,这人也是个人才。

    李明启见他不动如山,就知道李明瑢估计在睡大觉,顿时倒回去继续睡,朝着里面滚,拍拍躺过的地方,“给你焐热了,睡吧,对了,你很畏寒吗?”

    他以前都没怎么注意过李明薇,今年细细看了看,才发觉他挺怕冷的,小手炉自拿起就没放下过,进出王恐手腕始终都垂着斗篷厚大氅,连着宣政殿和御书房都专门给他预备着姜茶。

    李明薇不答,嫌弃的看抢他半张床的人,“你不是同十七睡着吗?”

    李明启抱怨,“他蠕的跟蛆一样,非要趴我身上,脑袋又重的很,我就过来。”

    李明薇:……

    中宫嫡子在他这里出事,他怕是要挨大刀。

    “你先睡吧,我去瞧瞧。”

    李明瑢是撑着了,肚子胀鼓鼓的不舒服,偏偏又被灌了几杯酒水,撅着屁股缩成一团睡着,叫了大夫来开了汤药半喂半灌下去,李明薇吩咐王恐守着,便回去睡觉了。

    他今日的确累了,脱了外袍随意搭在旁边就翻身入榻,那留着的烛都难得去灭了,因为要多走两步。

    却才要睡下去,旁边的人李明启就辗转起来。

    “你从来都没这样在意过我。”

    李明薇侧身朝外移了两份,抬手把耳朵捂着,不想去理会他的叨叨。

    “你愿意抱李明瑢,愿意喂他吃东西,愿意牵着他的手送他回皇后宫,可你从来没这样对过我。”

    李明薇又朝外移两份,不理会身后的声音。

    李明启盯着他后脑勺,“李明薇,你是不是特别讨厌我?”

    李明薇被他烦的睁眼,躺平了看了眼床帏,“你多烦人,心里没数吗?闭嘴,不睡就滚。”

    若是往常这句话下来,李明启自个就滚进去睡了。

    李明薇才合眼,李明启就从坐了起来。

    李明薇见翻身坐到他身上的人,以为他又要大半夜跑出去,“你又要做什么?大晚上锤宫门?沈简大喜你这做学生的就不能让他消停几日?”

    李明启闹事,百官不敢惹他怕被他挽袖子报复,调头都去弹劾身为皇子夫子的沈简。

    沈简如今每日上朝,都要在外头深吸口几口气才走进金銮殿,出来就得喝几杯茶润润嗓子,有时候气急了,还能看着两人追着打。

    那嘴皮子的利索劲,如今是人尽皆知。

    “你再把刚刚的话说一遍。”李明启紧紧盯着他,“李明薇,你是不是从小到大都嫌弃我,都讨厌我,那你怎么不把我弄死?”

    李明薇对上他的眼睛,真的是火气丛生,可他就那样,永远都不会真的发火,他从懂事就知道他不配发火。

    他和淑妃在深宫之中能依附的只有李玕璋,他太小了,他难道没有脾气吗?

    可他不敢发,他受到的教导告诫他,你是皇子,你不能发脾气,你要好好和所有人讲道理,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贺博发告诉他,发脾气是最无用的,情绪要藏好,要学会处变不惊,有功夫发脾气哭鼻子吗,不若动脑子去想达到目的的方法。

    所以他不争不抢,他是李玕璋所有孩子当中最乖巧懂事的代表。

    李明泰欺负他,他忍,李清渺羞辱他,他也忍,李明嵇辱骂他的母妃,他应该扑上去揍他的,可他也忍下来了。

    除开忍就是哭,他只能选择前者,他无法和那些兄弟姐妹抗衡,事情闹大了,低头的只能是他,他不能给母妃找麻烦。

    他不是耐心好,是真的怎么多年过来,已经麻木极了。

    他小时候就天天和自己说,只要活着,好好的活着,慢慢长大了有了权势,他就能收拾这些人,能保护她的母妃。

    然后呢,李玕璋教导他不能乱用权势,内阁望着他一言一行,即便他如今手里真正的权势,几乎能代天子行事了,他也没有去干过一件私心报复的事。

    他们有错,错的不大,他当看不见,错的过分,他点到为止提点几句,伤及国本他才会出手,但也是用他们的错,加以国发铁律处置。

    李玕璋从没有想过让他当储君,只是把他当做挑大梁的皇子,只是他给了所有人错觉,让人以为,他才是那个继承大统的人,这样,他能替李明启拔出太多的钉子了。

    而他为什么会变成挑大梁,就是因为眼前这个人。

    他在给他铺路拔出所有荆棘,他从来没有选择的机会。

    李玕璋觉得淑妃带不好他,想把他塞给太后,看似抬举他,实则是成为他们母子的缓和带。

    淑妃阻止了,怎么阻止的,喝了一壶红花,从此再不能生育,她那时才出月子,根本就没康复完全,就为了他拼了命。

    为什么呢,因为他没有强悍的外家,李玕璋就不敢动李明启,为什么呢,因为他惧怕谢家的权势。

    那个小孩子不喜欢玩,李玕璋把他拘在身边养着,贺博发带着他的三年,是他少数的快乐,文渊阁很大,他想怎么玩怎么玩,贺博发从不要求他课业背书,只是爱与他说话,有时候还会带他出宫去见见世面。

    后面李明启来了,夫子没有了,他被李玕璋推到了金銮殿,站在群臣之前,他知道什么啊。

    只有贺博发拜托的几个老臣会在百官如刀入针的目光中,努力直起腰杆替他阻挡一二。

    所以他会对贺纤气两份,因为她是贺博发的女儿,贺博发把他教的很好,一门心思扶持寒门,对那些入仕的寒门说,‘十一殿下会保护你们,你们要忠心于他。’

    以至于那一年放榜后,他看居然有学子来谢他都是懵的,细细问才知道,都是贺博发耗尽心血送到他跟前,可以为他鞍前马后的人。

    怎么好的夫子,却没有在自己的一双女儿身上下过心思,所以他想好好教导贺纤,把贺博发交给他道理好生给她……

    李明启上朝临政,有谢家给他庇佑,有沈简这个夫子给他托着底,所以他敢畅所欲言指天骂地。

    他呢,不敢。

    他不能让李玕璋下不来台,他不能给朝臣弹劾他的机会。

    李明启处置一件事,或许只要传一句话,多的是人前仆后继给他办,而他呢,真的水都没功夫喝上一口。

    后面他明白了,李玕璋是要用他制衡谢家,他是最合适的人,他没有外戚,母妃也不能在给他生育兄弟姊妹,他只有听话依附皇权。

    他儿时极不情愿和只会爬的李明启呆在一处屋子,他甚至于觉得昭狱的那些酷刑都比李明启让他喜欢。

    他有罪老天爷可以劈死他,为什么送给哭兮兮的小东西来折磨他。

    奶嬷嬷说,他哄哄李明启就好了,他凭什么哄,都没人哄他呢。

    哭吧,最好哭死。

    李明启可以在宣政殿,御书房大哭小闹,他从不敢,因为他怕李玕璋发脾气,他不要母妃去做小伏低的求人,也不想自己跪着求原谅。

    所以他渐渐的就不会发脾气,连着太大的情绪波动都不属于他了。

    外面是怎么说他的,说他像一柄玉剑,温润至极,不露锋芒,却依不缺锋利。

    越听越讽刺,谁他娘的想这样。

    他生过气的,在淑妃死的时候,可所有人都只是觉得,他太伤心了,连着李玕璋都觉得,他迟早还是会变成曾经那个李明薇,只要给他时间就好了。

    他自问他算是无愧社稷的皇子,对父母也算孝顺听话,兄友弟恭的也算做到了,他这些年的愿望很简单,万事他都能抗,只求淑妃平平安安的。

    现在呢,他孑然一身,一事无成。

    李玕璋大约会在确定李明启能继位后,就将他以最有利制衡朝纲的方式,或赏或贬去到某处封地,替李明启将他手里的皇权全部集中。

    他所有的作用都没有了。

    这个人现在居然还有脸问他是不是讨厌他。

    他哪里来的脸?

    李明薇看着他,“要我重复那一句?讨厌你是吗?”

    他冷漠的开口,“对,我,我从小到大都讨厌你,你不必感激我跳粪坑救你,我不过明哲保身,那日你是与我分开才出事,你若死了,我也要稀里糊涂的没命,我只是在救自个罢了。”

    可他忘记了,有些话即便不带着怒气,就这样平平淡淡的说出来,也是颇有杀伤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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