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西落时,天空被晕染成一片灿烂的金色,光芒从云层中透出,映亮了海边的白色沙滩。
干净的砂石被先前的太阳烘得还微微散发着热度,有玩家赤脚踩上去,被那一点温热暖得很熨帖似的,微微眯起了眼。
元欲雪也走在这一片沙滩当中。
像定居在这个安全区的老玩家们所说的那样,只要微微弯下腰,就能捡到被海浪冲上岸的贝壳海螺。
他也伸手,从细软的白砂中剥出了一只形状完整的海螺。
乳白颜色,外壳上带着一点像海水溢散开来般的橘黄图纹,很漂亮,也是在海岸边随手就能捡到的纪念品。
元欲雪却很耐心地一点一点将里面藏着的沙粒抖落干净,又将它包裹在了掌心中。
海螺上传来一股仿佛海盐晒干后的清新味道。
它的里面像藏着一片小小的海浪,微微晃荡就能听见声响。
元欲雪又一连捡了几个乳白色的贝壳。
仿佛能从这样枯燥的动作当中,感觉到一点细微的、属于人类情绪的乐趣。
元欲雪还不明白这种情绪应该归结于什么。
他只是很认真地将那些贝壳收集起来,又存放进了个人空间当中。
这是他来过烈日之都后,唯一能保留下的物品。
天色彻底暗了下来。
沙滩旁那些店铺门口的白炽灯亮起,叫卖声渐渐丰富起来。用刀劈开椰子、果汁晃荡的声响和年轻人嬉笑的声音混杂在一起传来,构建出比白天热闹许多的沙滩来。
这次元欲雪没有再因为那些烹熟的食物香气停留了,在依次亮起来的白炽灯下,他很平静地调动出系统面板。
面板左上角上标注的等级,已经从lv4升级到lv5了——不过元欲雪没注意到这一点微小的变化,而是很快地点击了“随机进入副本”选项。
烈日之都很好。
只是元欲雪永远不会因为安逸停留。
光芒闪烁后,元欲雪的身影消失,旁边的人也见怪不怪地继续穿行在人流当中。
……
半密闭的空间当中布满了各种异味,泡熟的方便面的浓郁香气、劣质的旱烟味、坐饰受潮后腐烂发霉的气息,甚至还有十分酸爽的、反胃呕吐出的半消化液体的难闻气味,在狭窄的空间内混合在了一处,因为空气的不流通,简直像是毒弹一般在空间内炸裂开来。
这是一架正在行驶当中的大巴车。
它看上去十分陈旧,车体表面泛着淡淡的黄垢,积攒的灰尘堆在一起几乎已经看不出本色。最前面的挡风玻璃上居然有一些细纹蔓延开来,设施更是老化得像是用了二十多年没换过,那些覆盖在车窗两边的拉帘早就坏得差不多,有些垂下来的地方还泛着可疑的深色污垢,仿佛凑近一点就能闻到其中的浓烈气味。
车上的座位安排的极为密密麻麻,塞满了人,前后座之间的间距大概也就够放条腿——还是不能翘起腿的那种,人得慢慢从通道当中平移挪动,才能出来。
饶是挤成了这样,也还有许多乘客被塞了进来,连座位都没有,只能站在通道中间,艰难地抱着立柱扶手。
车厢内唯一宽敞一点的地方,大概也就是前方负责开车的司机,还有他旁边正端着小板凳坐着,嗑着瓜子负责数车票的女人。
路况太差,崎岖的山路哪怕是这种老司机天天开着来回,都很难将车开得稳,几乎一路上都剧烈地颠簸着,站着的人被震得腿软,坐着的人也从臀部一路麻到大腿,几乎人都要被颠得飞起来。
加上车窗紧闭,车里的浓烈气味散不掉,这样剧烈震动得和快飞起来差不多的大巴车,就算是不怎么晕车的人,这时候记也头晕目眩起来了。
太难熬了。
元欲雪就是在这种环境中醒来的。
耳边传来系统的提示音:【欢迎您进入新副本!此副本为a级难度,您将有一小时安全期自由探索。】
他坐在最后一排的位置,靠着窗边。
位置虽然依旧狭窄,但旁边挤着的人不算多,所以气味相比起来要“清新”一点——相对应的弊端就是大巴车的最后一排通常是受震最明显的位置,也更容易晕车。
元欲雪坐得倒依旧很端正,背脊笔直,没怎么受到影响,垂下的眼很平淡地扫过面前重叠的人形。
在太空状态当中仍能保持平衡的机体,当然不至于因为这点颠簸受到影响。
只是他旁边正坐着的女生便不那么适应了。
她留着齐刘海,过肩的中长发,一张瓜子脸,肤色白皙,是颇为清秀漂亮的长相。只是此时紧闭着眼睛,脸色惨白,睫羽正在不安地颤动着,牙齿紧紧地咬住下唇,几乎见血,显然是被晕车折磨得难受至极。
右手还搭在了左手腕上,指甲紧紧抠下去,印出了一片片的月牙。
大巴又经过某条泥路,轮胎大概是陷入了泥坑当中,又奋力刨了出来,开了好一会。前后的车身颇有节奏地均匀摇摆起来,上上下下,声音震耳地几乎让人担忧它会在下一瞬间散架。
一个毫无预兆的大转弯。
而剧烈的颠簸,也让闭着眼睛,意志昏昏沉沉的女生一时没坐稳,因为惯性而有些狼狈地靠在了元欲雪的身上。她惊得下意识拿手抵住,碰到了一片很清瘦单薄的肩膀——在闷热的车内空气当中,手下所反馈而来的触感竟然是显得有些冰凉的,让她头脑又呆滞地多停留了一会。
等到那个男生微微侧首看过来后,她望见对方漆黑清透的眼睛,才猛然反应过来,很不好意思地道歉着挪开手,“对不起、对不起,刚刚没坐稳。”
元欲雪摇头,将开口说“没事”时,很不巧,前面不远处有人反胃地呕吐了出来。
“呕——”
那声音和飘荡过来的酸臭气味,让女生的唇也微微抿紧了,下一瞬间很迅速地用手按住了嘴,强自忍耐着。
“哕,能不能离远些?就差吐我身上了!”中年男人有些恼火的声音传来。
他的前方正是一名抱着小孩的婶子,此时小孩还在不住地往红塑料袋里吐着酸水,她两只手一边挟着娃,一边将塑料袋口扩展开来,听了这话也白了那男人一眼,火气看上去比他还要大,不客气地嚷起来,“离远?怎么离远?车里这么多人我娃还能趴车顶上去吐?光是会动嘴,你嫌弃你自个倒是离远点,光会搁我这撒气!”
她越说声音越大起来,“大家评评理!这趟车上哪天没个把人坐晕咯!这么小一娃子身体不舒服你还能让他憋着吗?前面那小伙子、那大爷,不也吐过吗,你怎么不找他们麻烦啊?还不是看我们孤儿寡母的好欺负,真厚的脸皮!”
随着她的大声嚷嚷,其他看热闹的人也俱都把视线投过来,只盯得那中年男人面上有些挂不住,也骂骂咧咧地往后挤,似乎真想离这站远些,嘴上仍抱怨着“不和你计较”地扭过头。
大婶冷笑一声,见娃吐完了,也利落将那红塑料口袋一扎,顺手放在了地上。拿出行李当中绑着的大水壶,拧开了递到小孩嘴边,让他喝几口清嘴,嘴上仍然有些阴阳怪气地道,“还吐到你身上,只怕是脸太大了才能吐到你脸上哩。”
那红塑料袋已经装了几次的呕吐物,此时鼓鼓囊囊地系着,只让人觉得里面的内容物随时都要溢出来或是把袋子给撑破了,让此时就站在塑料袋旁,被人群挤压着的一名年轻人有些头皮发麻。
记
他是真的怕呕吐物洒了一地,只怕他到时候也忍不住跟着吐了。
“大娘、大娘?”
他从人群当中挤出一条缝,靠近了那名大婶边上,商量道:“我看袋子也快满了,要不然您从窗户那扔出去?我帮您扔也行,就给换个新的。”
不怪他不爱护环境,他也实在是憋不住了。反正这也是荒郊野外的,影响不到人。
年轻人也没注意到,从他说出这句话开始,身边忽然一静。
原本在聊天的、吃东西的、吵架的,一瞬间都安静下来,原本熙熙攘攘挤满的大巴车内部,像是忽然间无人一般,堪称死寂,只有车身“叮叮哐哐”地剧烈晃动着发出的声响。
只是因为时间太短暂,他没来得及警惕。
只见刚才还满脸不屑和恼怒的大婶,忽然收敛起了所有的情绪,面无表情地望了过来,问他,“你要开窗?”
“啊?”年轻人愣了一下,“开窗?开窗也行,主要车里太闷了,的确容易晕车……”
他一边说着,声音忽然就小下去了。
因为他终于发现了这显得格外诡异的死寂。
不管是大婶怀里抱着的小孩,还是刚才还和他挤来挤去贴成饼的乘客,甚至是远处坐在板凳上嗑瓜子的售票员,这时候都面无表情地望了过来。
一张张五官各不相同的面容,此时的神情却是惊人的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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