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云川知道纪羽交代了冷宫的管事太监不叫自己好过,也在知道的时候便做好了心理准备,可等了两日他却迟迟没等来管事太监的动作。

    每日两次饭食并未短了他,屋内的被褥也不曾被人泼了水叫他在寒冬里没了被褥用,也不曾有人到他面前打骂他。

    过分的宁静,让纪云川多了几分警惕。

    他与冷宫的管事太监素无交情,这管事自然不至于为了他不去做纪羽吩咐的事情。

    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这般宁静怕只是暴风雨的前奏罢了。

    -

    纪羽下命令后的第三日,少见的艳阳天里,纪云川刚把仅剩的饭碗洗好了放回屋内,便听到角落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而且,他那间小屋子的正中央,竟然放了一个正烧着炭火的炭炉。

    难怪他刚刚开门的时候扑面而来一股暖烘烘的气息,原来是因为这个。

    可冷宫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纪云川不会傻到觉得这是有人好心拿来给他取暖的,更何况那日他被纪羽按着跪在地上早被冷宫的许多人瞧见了,不可能有人冒着惹恼纪羽的危险来帮他。

    这想来不是什么好东西。

    纪云川眉头微蹙,环视起四周来,却除了方才窸窸窣窣的声音外并没有什么异常。

    那放这东西究竟是想干什么?

    这样想着,纪云川转过身便想出门去问问冷宫的管事太监。

    没想就是这个时候,纪云川脚踝处一痛,随后瞬间感觉到脚踝正在慢慢变得麻起来。

    他猛地转过头去,刚好看见那地上盘着一条正吐着蛇信子的蛇。

    颜色艳丽,想来甚至是一条毒蛇。

    可冬日里怎么会有毒蛇?

    莫非这烧得暖和的炭炉,就是为了放这条蛇吗?

    纪云川眯了眯眼,从小就体弱的身体根本撑不住这样的毒素蔓延,没一会便整个人摔倒在地。

    而外边想来也有人正听着动静,在他倒地后没一会便有人推开了屋门。

    “谁叫你们放毒蛇的!”

    管事太监的声音尖细,此时喊出这话更是吵得纪云川脑袋疼,太阳穴也突突直跳,渐渐有些分不清周围的声音究竟是谁发出来的。

    “我是让你们听那几个的话,但没让你们弄来毒蛇!几个小兔崽子,知不知道自己闯大祸了!”

    “不过是个假皇子,鱼目混珠的鱼目,死了就死了,哪有什么大不了的。”

    纪云川眼前模糊着,努力去分辨说话人话语中的信息,但脑袋此时昏昏沉沉的,根本没办法将他们说的话理清楚。他只能分辨出一个是男声,后边那个是女声,想是冷宫的哪个妃嫔。

    不等他脑袋转过弯来,又有人说话了,那人说:“什么叫没什么大不了?太子说了不许他死,你们竟敢私自下这样的毒手,等太子的人来了,有你们好看的!”

    纪羽?

    纪羽确实说过那样的话,但纪云川并不觉得纪羽会为了他的死处理掉这些人。

    他想,纪羽应该只会觉得这些废物实在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至于为了他大发雷霆,那是不可能的。

    纪云川从不觉得自己在纪羽那里有那么大的面子。

    不过有没有面子也不重要了,他很快昏迷了过去,昏迷之前最后听到的话,是一个尖细的男声叫喊着让人去请太医。

    -

    周围是异样的暖和,睁开眼时看见的也是层层叠叠的纱帘,抬起手一摸还能碰到厚实的锦被。

    这里不是冷宫。

    纪云川得出这个结论,在这张不知处于何处的床上缓了一会儿,方才朝那层层叠叠的纱帘伸出手去。

    可他的手指刚刚碰到纱帘,便看见纱帘猛地被人扯开,掀起一阵风来直扑在他的脸上。

    “醒了?”

    扯开纱帘的人是纪羽,说话时带了几分不耐烦的人也是纪羽。

    想来是纪羽救了他,纪云川也没有给纪羽甩脸色看,只点点头就要起来。

    然而这起身的动作却被纪羽阻止了,纪羽站在床边俯视着他,冷声道:“待着,太医说余毒未清,孤不想过几日还要费心思把你扔乱葬岗去。”

    是了,他若死在这儿,怕是连一副棺材都没有,只能裹了草席被扔到乱葬岗去。

    这么说他还得感谢纪羽心血来潮的善意,救他一条命,叫他免了被扔到乱葬岗的下场?

    纪云川胡思乱想着,但也没再坚持坐起身来,而是看了看纱帘外的景象,眉头微蹙后问:“这是殿下的寝宫?”

    纪羽抖了抖袖子坐下来,瞥他一眼才懒懒答道:“不然是你从前住的明心楼吗?”

    纪云川当然不会傻到纪羽会将他带回福泉宫,他问这话只是不解纪羽竟会将他带到这儿来。

    他原以为纪羽会将他随意安置到某个破旧的房间里去,而不是待在这样奢华的太子寝宫。

    也许他对纪羽还是能有几分希望的?

    纪云川突然就这样想。

    “在这养到你不会死了,再滚到你该去的地方。”纪羽坐在床边看他,那双眼仍旧带着恨意,让纪云川好不容易生出的几分希望一时间差点儿全然被掐灭。

    但纪云川本就不是需要纪羽怜悯的人,他只是想要两个人不那样仿佛隔着重重叠叠的仇恨。

    他的记忆里自己与纪羽是没什么大仇的,且他对纪羽的感情……那般复杂,也并不希望纪羽一直这般怨恨着自己。

    他还没有到将对方怨恨自己等同于记住自己一辈子的程度,他希望在纪羽这儿当朋友,当陌生人,并不愿意当仇人。

    “殿下这么怕我死了?”纪云川声音冷冷的,却说了这样的话,让本来厌恶对方却复杂、矛盾地不想要对方死的纪羽都愣了一下。

    “呵,你可不配死得那般痛快。云川,你只能死在孤的手里。”纪羽冷笑一声,冷冷瞥了纪云川一眼,从刚进来的宫女手里接过一碗药,随手递给纪云川,“自己喝,敢洒在床上,等你好了孤定叫人给你上刑。”

    纪云川在听见“云川”二字的时候心头一跳,可想到那日纪羽说过的“不配姓纪”,心底那蠢蠢欲动想生根发芽的念头也被他强行压了回去。

    至于那句“自己喝”,纪云川也不明白纪羽强调这个做什么。

    他这样的身份,与纪羽这样的关系,不自己喝难道还有别的选择吗?

    这话到底多余,叫纪云川听来也不免多想。

    好在他早早压下尚且朦胧也不该有的感情,如今对纪羽只余下复杂,加上他本身就不是那般自恋的人,倒也不会真的去误会什么。

    纪云川坐起身来小口小口将药喝了,看了一眼候在一旁的宫女,伸手越过纪羽将药碗递给了她。

    宫女生得清秀,腮边还有一颗小痣,瞧着温温和和的,看衣着该是东宫的大宫女。

    纪云川没见过东宫的宫女,但他也听说过东宫有两位大宫女,温和的那位叫明珠,冷脸的那位叫明环,十分好分辨。

    他还知道明珠瞧着善与人交,其实没什么自己的主见,有些事情若没有纪羽的命令,她都得看一眼明环再强自镇定做下决定。

    如此时一般,明环没有在,纪羽又没说可以将这药碗接过去,明珠便有些迟疑,犹豫着朝纪羽的方向看了过去。

    纪羽见明珠没反应,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说:“拿出去。”

    得了纪羽的命令,明珠才上前接过药碗退了出去。

    纪云川没去看明珠,只垂眸看着自己的手指,感受着自己肚子里的空虚,淡淡开口:“殿下说的不会死,其中可有饿死这一条?”

    纪羽闻言愣了一下,看了他一眼才反应过来,纪云川这是饿了。

    若二人之间没横着贵妃与皇后那般不可调解的关系,若没有之后假皇子一事被揭露,也许纪羽还会笑他一句“饿了就直说”。

    可他们从前也只是碰到了好时机才会说两句话的关系,如今更是不可能说这样的话。

    屋内一瞬间静了下来,纪羽没有答话,纪云川也没有再说。

    仿佛纪羽给不给饭吃,他都无所谓一般。

    纪羽突然有些烦躁,有些不高兴对方这副模样。

    他想听纪云川求一求自己,求自己给口饭吃。

    可他也很明白,纪云川不会做这样的事,至少这个时候还不会。

    既然不会这般求纪羽,他也没有再将时间拖下去,只唤来明环,吩咐好二人这些天照顾纪云川,便转身离开了这里。

    纪云川见纪羽要走,心中有些奇怪,冷冷抬眸看他,问:“此处是殿下的地方,殿下何故要走?”

    纪羽的脚步一顿,回头看他一眼,眼中多了几分讥讽,笑道:“说得不错,但此处只是偏殿,孤还没有留下来与你同床共枕的癖好。”

    被对方这样一说,纪云川才去仔细打量周围,发现虽然布置华丽,但只是东宫的规格,不是纪羽惯用的,想来确实不是纪羽住的正殿。

    这么看来,是他说错话了。

    纪云川垂下眼,以睫毛掩去眼底情绪,想了一想,才冷硬地回了一句:“我也没有与殿下同床共枕的怪癖。”

    纪羽脚步又是一顿,回头眯起眼看他,眼中多了几分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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