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断续续的绝望哭嚎将麦叮咚从昏睡中吵醒,他睁开酸涩的双眼,坐起身,脑袋还有些晕眩。

    这是哪里?

    胸口的伤口早已恢复,背后硬床板硌的他难受。

    环视一周,这是一个约莫十平米的昏黑房间,只有木床和铁门。

    想起来了。他捡了那个木牌。

    铁门厚重,下侧有一个长方形的小窗,正好能容纳餐碟进出。

    皱皱眉,麦叮咚伸腿下床,咯嗒一声,正好踩上一只鲜红甲虫。

    外侧的尖叫和咒骂从窗口钻入,麦叮咚走去蹲下,费力地将眼睛贴在窗口。

    身着泡泡袖连衣裙的女人站在不远处,身前的铁门大开,道袍男人狼狈趴在地上,祈求这些村民别带走他。

    “别哭嚷了,好不容易换到木牌,看到是你我还没哭呢。”女子攥紧手里麻绳,嫌弃地将人往外拖拽。

    成年男子在她胳膊下丝毫没有招架之力。

    铁门上一个荧光的数字“7”。

    看样子是第一波抽到木牌7的村民,以及第二波抽到木牌7的外来者。

    麦叮咚屏住呼吸,将视线转向其他地方。

    青砖顶上有一个电子表,此刻是凌晨2点。

    察觉到持刀村民就要扭头,麦叮咚迅速关上窗口挡板。

    所以,村民用木牌换取的宝贝,可不就是取到木牌的外来者么。

    他蹑手拉亮灯泡,打量周围。

    房间很小,但是有不少人的生活痕迹——床底崭新的杂志,角落沾满污泥的旅行者背包。

    这不是现实世界,曾经有很多失踪的人类误入,去向不知。不少桃花村边失踪的人口一定来过这。

    门外归为平静,麦叮咚心底燃起一阵无名火。

    过去的恩恩怨怨或许他无法插手,但作乱又来伤害无辜的人,是罪大恶极。

    边上房间有声音。他抿着还有些苍白的嘴唇,忽然曲肘,用力向墙壁砸去。

    灰泥四溅,红砖掉落,老墙硬生生被砸出一个洞来。

    隔壁是房间4。床角蜷缩着粗眉道士,抖若筛糠。

    “别杀我,别杀我!”他卑微地祈求,在麦叮咚走到身边后才恍惚抬头。

    他瞪大眼睛,“你没死!我看到那鬼怪取你心脏!”

    “然后熟视无睹。”

    “即使你说过会保护我。”麦叮咚感觉好笑,懒得再去装傻白甜。

    道士扑通趴在地上,声泪俱下,“我被极阴之地的宝贝迷昏头了,就想着去捡宝贝,我不该!”

    “救救我,带我出去,他们都是疯子!杀人犯!”

    麦叮咚晃过道士来抓他的手,径直走到角落缝纫机边。

    灰尘堆积,这个缝纫机年代也久远了。

    脚被抱住,道士不死心地扑上来,“每个小时他们会来带走一个人,马上就轮到你我了!你不是会砸墙吗,把我一起带出去!”

    麦叮咚缄默不语地低头,从缝纫机底下捡起一本泛黄绘本。

    这纸张触感,不像是近期失踪的受害者留下的。

    更像是本就存在于这个时代和空间的人。

    手拿砍刀的村民每日给她递饭。她被关在小房间里纳鞋底,缝衣服,不见天日。

    后来换了一位身材娇小的女生日常送饭,在餐食里给她时常加些零嘴。

    日记一样的绘画戛然而止,最后停在几个字:有人上高楼了。

    “上高楼?”

    道士支起耳朵,忙不迭说:“我知道!他们贩卖人口,有客人就会上高楼,再到这里选人带走。”

    “你怎么知道的。”

    “走,走坟听见的。”道士心虚,“我当是他们民俗民风,再说我们来的目的不是伸张正义,也就没管。谁知道他们压根不是人!”

    他抬起头,年轻人已经陷入思绪里。

    这个村都姓仇,走人口买卖生意。时间线来看,村子的时间定格在八十年代,新娘来的晚些,常常出于私心关照这些“受难者”。

    只是死的充满怨恨,所以每月出现在村内。

    麦叮咚抽出脚,又避开不知哪里涌出的虫子,站在铁门前。

    外面铁链锁着,边上的墙体更加厚,要怎么出去?

    没等他动作,铁链碰撞声突兀响起。

    道士不再纠缠麦叮咚,一下钻到床底下躲着,“怎么、怎么这么快就来了。”

    门外不是村民,是他们口中的“黑娃”。

    比起长相正常的村民,他们虽然长得怪些,但表情更像人类。

    为首的侏儒声音嘶哑,神情复杂道:“为什么不离开这个村子。”

    麦叮咚明白了,“你们用石头砸人,是想赶我们走吗?”

    对方闭口不语,又去开别的房间门。

    其余“黑娃”娴熟地拍打地上虫子,虫汁鲜红汇聚了一地。

    “我想知道他们口里恶鬼的事情,可以吗?”麦叮咚走过去,主动帮忙拉扯开铁链,问的礼貌。

    “别知道太多。”侏儒浑身带着拒绝味道,“尽量逃出去就行。”

    房间里关的不是道士,竟然是警方说失踪几日的年轻少女。

    麦叮咚扭头看了看时间,距离三点还有些时间。

    “可以走路吗?”他将人搀扶起来。

    女孩点点头,手指指向别的房间。

    还有同伴被关着。

    只是一些房间早已没了人影,女孩压抑声音崩溃哭泣。

    “黑娃”不知从哪里摸索出一个拉杆,使劲一压,一道暗门轰然出现,里侧是向上的阶梯。

    “走。”

    麦叮咚主动走在最后,防止怪物的突袭。

    他最后瞥了一眼身后的底下牢笼。

    近二十个房间,只有砖石与铁门,潮湿又衰败,不知道多少年将罪恶藏在地底。

    墙上的表仍然在动。

    忽然,麦叮咚呼吸一顿,大声喊道:“时间在加快,快点全部上去!”

    秒表失去控制疯狂跳动,眨眼间就归零。

    三点整。

    人群骚动,哭喊推挤向上奔跑。

    下一秒,砍刀划出尖锐的声音,愤怒的村民蜂拥而至,暴怒咒骂,“你们这群死孩子!又敢来放走货物!”

    他们松开攥住的绳子,怪物们甩甩颈部,粗喘气朝密道跑去。

    “快点快点!”逃跑的外地人互相推搡。

    怪物细密的牙齿拽住女孩的裤腿,麦叮咚一脚把它踹开,用臂膀将无力的女孩托举向上,“跑起来。”

    他扭头,只是轻轻嘘了一下,紧随其后的怪物就瞬间卸力,归为死寂。

    棘手的不是这些怨气怪物,而是村民。

    他们更像复活作恶的人类,他无法影响他们。

    清凉的夜风从顶端吹下,出口近在迟尺。

    一波波怪物涌上,又一波波被麦叮咚平息。

    他背部一痛,驱逐怨气的指尖抽动一下,整个人被一股力道掀到墙壁上。

    竟然是另个道士,唯恐爬不出去,想把后面的人推下垫脚。

    没一个省油的灯。

    可惜消除怨气的人,失去控制的怪物立即追上,道士顷刻就尖叫消失不见。

    叹了口气,麦叮咚定下心再次挥动手臂。

    除了那道士,所有人都安全爬出洞口,瘫倒在地面大喘气。

    洞口在村子最高的地方,周围堆着一个个小土包。

    是坟。

    麦叮咚站在坡的边缘向村子看去,灯火通明,黑气笼罩。

    他明白这地势的怪异了。

    坟下有无尽怨气,死气下沉,顺着下坡落在村子底下的庙里,前边是上坡,又散不出去。

    或许这才造就出脱离时空的诡谲地方。

    裤腿被轻轻扯动,麦叮咚垂头,只见神情麻木的少女坐在地上,声音比蚊子还小,“谢谢你。”

    “不谢。”掌心抚在少女头顶,带着干燥温柔的暖意。

    深深的无力感升腾而起。

    他总认为顺其自然会是他一生贯彻和坚持的原则。

    不逃避也不刻意出头,在能力范围里做该做的事。

    西装上血液已经干涸,少女蜷缩在身后,麦叮咚唇角抿直,沉默地遥望另一边冲来的村民。

    他心里很乱,想做些什么,又不知道怎么好好使出力气帮助别人。

    想和阿婆一样治疗“病人”。

    这样的想法像个种子,埋在心底发芽生长。

    “咳咳——”滋滋电流声伴随着讹兽得意的嗓音。

    全村的喇叭齐齐响了起来,所有人不禁张望。

    “麦叮咚同学,麦叮咚同学,您尊贵的讹兽为您带来前线消息。”

    压抑的心情被打散一些,麦叮咚眼角弯起好看的弧度。

    “桃花村建于1961年。据恶心的狗都不看的照片,村里人十分排外,近亲结婚,会将有严重遗传病的孩子关在庙里,让他们自生自灭。”

    村民举着砍刀不断逼近,面容可怖,刚刚逃出的人群四散逃跑。

    麦叮咚举起手,戒指沉如死水。

    他歪头狡黠一笑,将那只手握成拳头。

    “找地方躲起来。”逆光而立,他见着姑娘去往远处,才毫不胆怯地迎上去。

    暂时没有力量影响村民,拳头总能。

    播报员仍在继续,“八几年,有村民娶了一位外地新娘,同时开始走人口生意。”

    带风的一拳落在□□镜店长脸上,他脚下腾空,砸在树干上。

    “新娘会去庙里和坟下送饭。她三年后被丈夫惩罚吊死在树上。这都拍照,小爷真忍不了。”讹兽染上怒气。

    堪堪躲过刀刃,麦叮咚长腿一扫,把村民往前甩去。

    “超生但没大病的孩子会和他们一起生活。”

    “小爷播报完毕。”

    气势汹汹的村民哀嚎倒下一大半。他们想不通为什么,在那看着最没攻击性的年轻□□头下,受伤的身体没有立刻恢复!

    看着砍刀七零八落掉在地上,麦叮咚有些愉悦。

    阿婆在除怨时候,应该也是这样的感受。

    他甩甩拳头,忽然胳膊酸软无力地跌倒在地,无措喊道:“摔倒了!”

    红眼的村民立刻围拢,就想把这家伙砍了烧肉。

    砍刀落下,意料之外的没嵌入人类肌肤。

    哪里还有人类的身影。

    村民齐齐抬头,只见那人滚了两圈,十分抱歉地眨眨眼,“我装的。”

    被戏耍的村民叫如野兽,提刀去追。

    麦叮咚给远处少女一个安抚的眼神,重新捏起拳头,想要利落解决这场闹剧。

    只是没有机会了。

    他的拳头碰上一个宽阔又硬邦邦的后背。

    逆着月色,黑发男人散发着生人勿进的距离感与攻击性。成年男性的气息很烫,顺着风的流动拂上麦叮咚的鼻尖。

    时间仿佛就这么永远静止。

    男人的袖口卷至小臂,小麦色的肌肤下是澎湃力量。他只是轻轻抬起胳膊,都溢散出无尽的漠然杀气。

    五指碰上掌心,两声清脆的巴掌声。

    在那一瞬——

    所有的武器骤然落地,没有怨气支撑的村民同时意识消散,瘫倒。

    “砰!”

    爆炸声响,火舌顺着村子边缘舔舐蔓延,瞬间一片火海,村民化为漫天的黑色烟灰,随着热流飞舞。

    他们彻底湮灭消失在时间长流中,永远无法再复苏作恶。

    那些躲在暗处与黑夜为伴,因为存留的善良去解救受害者的超生“黑娃”,身体在虚幻世界的崩塌中逐渐透明,最终融入风中。

    狂风迷乱了所有人的眼睛。

    外来者们齐齐仰头,注视这场末日的降临。

    远处传来讹兽嘶嘶喊烫的骂声。

    思绪回笼,麦叮咚吞咽一下,拳头僵硬地抽动。

    手下的肌肉鼓起,比猎豹都更为强健。

    太熟悉了,这味道。

    是山林里一个指头就让猎人消失不见,还盯着他胸口看的可怕怪人,是陆世延口中的“炸鬼”。

    更可怕的是。

    气息似乎——

    也能和被他烧掉的,冰镇可乐的黑色液体、黑土豆,以及那个腻歪说着“属于你”的黑雾对上。

    麦叮咚的心沉到了谷底。

    砰砰——砰砰——

    心脏随着对方下颚的转动狂跳。

    五官深邃夺目,细碎的发丝下,一双冰冷刺骨的暗金眸子扫了过来。

    他的唇角抽动,拉扯出一个似笑非笑、意味不明的微笑。

    刚才还游刃有余的麦叮咚瑟瑟发抖,好,好可怕!

    大鹅,救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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