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房里暗中观察的赵国细作们睚眦欲裂,却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的首领被乱矛捅穿,最终栽倒同伴的血泊之中,嘴里还在不停地念着:城外,有,伏兵……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细作们流着泪,咬着牙,缓缓地退出了民房,他们需要将首领用命换来的情报,尽快地传递到副首领那里。

    而当他们一进院子,就发现气氛越发的沉重了。不对啊,虽然大家都知晓首领一行大概率有去无回,但自己不是才刚回来,首领身死的消息应该还没有传开才是啊!怎么一个个如同霜打了的茄子似的,毫无生气?

    拉过一个平日里有过交情的同伴,一打听才知道王副首领那边也在午时三刻后发起了对狗洞的袭击,却更块地被城内的兵马所绞杀——无一生还。

    几人轻叹了口气,随即不再言语,到唯一剩下的副首领门口报名而进。

    弟弟副首领依旧在磨砺他的刀刃以及手弩的箭矢,见是城南之观察人员归来,立即放下手中的活计,急切地问道:“如何了?首领可曾突围而出!”

    几人相视一眼,不知如何回答,你说突围了嘛,也没有,已经全军尽墨了;要说没突围嘛,又确实把城门下守军杀败,还打开了城门瞅了一眼。

    时间紧迫,来不及纠结怎么回答了,为首之人双手一拱,就向副首领说道:“首领诱骗守军之屯长出面而诛之,其后率领二十五员细作杀败燕君城楼下一屯之敌,更是占领了城南的城门口!然,燕军在城门之外仍有伏兵!”

    细作顿了顿,继续说道:“首领不得已,只得折返回来!同袍皆大喊:城外有伏兵,以期告知吾等,最后首领等人皆力战而亡。”

    听罢最后一个字,副首领一屁股坐在了榻上……哥哥这次真的走了!

    几人默默退出了房间。

    时间渐渐过去,房外的众人已经按照计划,穿戴整齐,而武器、马匹等都已准备完毕,就等副首领这位新郎出来,便可前去“迎亲”。

    可是副首领的房门依旧关着,里面一点动静都没有!

    众人静静地等着,时间慢慢流逝,终于几个细作里的老人忍不住,想要前去敲门提醒,门却突然从内里打了开来,而迎面走出来的正是已经穿戴好新郎服饰的副首领。

    副首领见到诸位已经等在门外,或神情悲怆,或略显焦急,却都无半点自信可言。

    副首领知道,离开前还需一番动员,于是开口说道:“诸君都已知晓了吧,王副首领已经殉国,而吾之兄长,汝等之首领也已与王副首领地下相见!然吾兄死前,仅凭二十人众便杀败了一屯之燕军,更为吾等探得城外伏兵之情形。”

    “如今吾等聚百人之势,更是以有心算无心,以有备攻无备,知己知彼岂有不胜之理?二三子,可愿随我杀敌为首领报仇耶?!”

    “愿意!愿意!愿意!”阵阵嘶吼声从民房中发出……军心士气一下子被提高了不少。

    随即,副首领说道:“如今吾等已是最后之希望也,不可不慎也。今已知城外之埋伏,故吾需要死士两名,与某在出城后主动迎上箭失,以己之性命换取后续之人的安全,为二三子的突围,吸引出一条道路来。可有人愿往?”

    “副首领,我愿意!”

    “我愿意!”

    “我愿意!”

    ……众人纷纷请缨!副首领也没有犹豫,点了两个骑术较好的细作,随即宣布出发!

    未被选中之人,皆沮丧不已,而被选中的两人相视一笑,似乎已经达成了某项默契。

    ……

    吹吹打打中,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来到了城西的城门前。

    城西的屯长显然吸取了城南的教训,不再亲自上前问话,而是拍出了一名什长前去劝退。

    副首领见最高指挥官屯长没法给骗出来,当下也不再犹豫,一个眼神示意手下结果了燕军的什长,同时掏出手弩对着刚刚喊话的屯长便射!

    只听得“啊……啊……”的几乎不分先后的两声惨叫,什长和屯长瞬间结伴于地下。燕军又是一阵的慌乱,而赵国的细作没给燕军喘息的机会,纷纷抽出武器便向燕军杀去。

    燕军从一开始便失去了指挥,又是在城南发生夺门之战后,大家都已放松了警惕,甚至不少燕军相互倚靠着在休息,于是一时半会之间无法结成军阵对敌。

    而赵国又兼有人数优势,很快便将守在城门的一屯燕军斩杀殆尽。而城墙之上,街道之上,数不清的燕军正合围而来,若是不能在短时间内完成突围,则又是一个全军覆没的结局。

    事到如今也别无他法了。副首领指挥着骑马的细作稍稍后撤,以留出足够的冲刺距离,也为躲避第一轮的箭雨,同时又令几名步行的细作,前去打开城门,其余众人边防御后方便尾随骑军前进。

    很快,沉重的大门发出“吱呀呀”的声响,随即便是一阵的破空之声,数十枚箭矢或是叮叮当当地扎在城门之上,或是通过逐渐张开的大门钉在门洞的地面之上。

    不待副首领下令,被他点将的两人便一鞭子狠狠抽在马屁上,战马吃痛之下,嘶叫一声,疯也似的冲奖出去,两人更是一左一右将副首领牢牢护在身后。

    情况危急,副首领来不及痛斥他们,只得大喊一声:“冲!”随即驾马朝着城外奔去,而身旁的其他细作听到命令后,也纷纷往城门外冲刺而去。

    领头两骑刚刚冲出了城门,燕军第二轮的箭雨便已经袭来……锋利而劲道的箭矢无情地破开了两人略显单薄的甲胄,肆意洞穿着两人的身体。不多时,两人身上已经插满了羽箭……

    然而他们并没有倒下,因为他们早已用绳索将自己与马儿牢牢固定,为了防止自己倒下不能最大面积地抵挡箭雨,前后还都用了木板进行支撑。

    而他们座下的马儿因为主要部位被铁皮包裹,眼睛也被蒙上,除了受惊倒也没有怎么受伤,于是马儿驮着他们已经死去的主人继续向着前方——燕军阵营狂奔!

    由于两人几乎将敞开的门洞给堵住,所以第二轮的箭雨却也没有给他们身后的赵国细作们造成多大的伤亡。

    只是,燕军的准备显然也是相当的充分!

    两员“死骑”就要靠近燕军军阵之时,燕军的第三轮箭雨也向着赵国细作袭来,这次燕军不再直射,而是采取抛射,绕过两员“死骑”,直抵细作最为密集的步卒队伍。

    一阵密集的箭雨过后细作的步卒损失惨重,几乎去了一半的战力。

    好在,两员“死骑”不负众望,凭借着强有力的身躯,硬生生给燕军的军阵撞出了一个口子,随后被燕军拦下,乱刀分尸。

    随之而来的副首领和几员骑卒则靠着“死骑”造成的短时混乱,顺利地冲过了燕军的盾阵。

    然而后续的步卒就没有那么幸运了,由于箭雨的侵袭,加之两条腿速度有限,等他们来到燕军阵前,盾阵几乎已经合拢。没法,只得再行破开,只是燕军岂能再给机会?

    已经闯入敌阵的副首领诸人回头一望,正看到步卒受阻于阵前的情形。副首领心中叹了口气,他明白回头去救只能是全军尽没,唯今之计只有趁步卒拖住了大量燕军,尽快冲破阻拦,好让他们不至于白死。

    想及此处,副首领不再犹豫,大喝一声:“冲!”随即左手持鞭猛抽马屁,同时伏低身形,右手挥舞长刀,砍杀敢于拦路之敌。身后诸人随即跟随其向前冲去。

    燕军人数远不止百人,或是城南夺门之战后期,赵国细作死命也要传出城门外有埋伏的讯息,给了燕军提示,于是增加了城门外的兵力。

    副首领和麾下十骑靠着“死骑”冲破了盾阵,又用三人的代价闯过了矛阵,接着又是燕军手持长刀的士卒,继续付出两人的代价后,剩余的人员已经是个个带伤,好在后阵应该只是些弓弩兵,应该不难闯过。

    果不其然,几乎没有什么损伤,细作们便已冲入燕军后阵,一步之遥便是鱼入大海,龙出升天!

    就在赵国细作们感到生的希望之时,哒哒的马蹄声将这一切幻想碾压破碎,燕军的骑兵出现在了战场的边缘。

    以逸待劳,更有兵力之优势,兵种之配合。

    “大事去矣!”副首领心中哀叹道。但身为指挥的他不能露怯,更不能放弃,强自振作精神,下令道:“继续冲!”盐罢又是一马当先冲将出去。

    而身后几人相视一眼,皆已经读懂了互相的心意。随即护送着副首领冲出后阵,却随即调转了马头,挥舞长刀向着燕军骑兵冲去。

    他们要用自己的生命阻击燕军骑兵,以换得副首领片刻之时间。

    “你快走!莫回头!”这是这群不知姓名的赵国细作留给副首领的最后一句话。

    副首领闻言,马不停蹄,只是转过头回望过去,正见到麾下与燕国骑兵碰撞到一起的画面。

    若是在平地上徒手搏击,细作们凭借多年的刺杀技巧或许还有一拼之力。但在马背之上,细作们如何能是久经战阵的骑军的对手。

    无奈之下,细作们似乎早已商量好一般,待靠近燕军后,纷纷从马上一个猛扑,欲将燕军的骑兵扑下马来。

    或成功扑下,却在与被扑下的燕军搏斗中被另外的骑兵斩杀;或没有成功扑下,失落下马的细作更是很快被燕军绞杀。

    但无论如何,突如其来的扑杀之举还是打乱了燕军的节奏,使得燕军骑兵不得不住马绞杀之。这一停之下,再要提起马速便又要一番时间。而此时纵马飞奔的副首领已经跑得不见了踪影。

    副首领见手下自杀式的袭击,自然也明白他们的用意,只是这千钧重担为何要我来扛啊!

    来不及悲伤,不存在犹豫,副首领紧咬牙关,将一切悲伤一切委屈都抛诸脑后,心中只剩下一个信念——邯郸!

    “驾!”

    ……

    而在邯郸城中,被耍了好几日的赵国忠臣们终于意识到事情的不对头了,几个头面人物在下朝后纷纷来到了酒铺的暖阁之中。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这不明显在逗着咱们玩吗?”一名老臣不忿地说道。

    “是极!选能用人乃国之大事也,岂可如此迁延罔顾?”另一位老臣帮腔道。

    “平原君,汝乃王上叔父,又素来德高望重,此事应该劝谏一番才是啊!三郡之地,郡守之位不可久悬啊!”众人见只是吐槽也毫无作用,便将火引到了平原君的身上,试图从平原君身上打开缺口。

    但老而成精的平原君又岂会引火烧身,本就不愿掺和此事的他是被几个老家伙硬架过来的,见有人往自己身上拱火,这还了得!

    当即不悦道:“某若真是德高望重,当不至于令马服君受鞭笞之苦也!若是马服君在朝,三郡之选官,当不至于如此艰难。”

    叫你们在朝堂上不帮我和马服君,现在好了吧,王上的脾气给养起来了,而打下三郡的马服君又卧床休息,其他人一无夺地之功,二无朝堂激辩维护马服君之义,三无压服群臣之威,哪还有什么话语权呢?

    言毕,便老神栽栽地饮起酒来。他可是从上党郡回来的,又经历了军民送别的那一幕,很是知道赵括在当地民间乃至各地属官间的威望。上党如此,估计河内河东两郡也相差不远。

    而当地的驻军更都是经历过长平大战的,将校士卒无不把赵括奉为神明,再加上军队主官不是赵括的家将,就是赵括一直带着身边培养的嫡系。

    可以说三郡之地的军政大权全数掌握在了赵括的手中,没有他的点头,就是去做个泥雕木塑的傀儡都有风险。还选官,选个屁!

    所以朝堂之上,虽有自家一系的官员出面争取官位,他自己却始终一言不发,旁人以为他是因为赵括被鞭笞,赵王驳了他的谏言新生不满,是故不愿言语。只有他自己知道,因为争了也没用,还不如不争。

    而站着旁观者的角度,平原君看得比重大臣更加的清楚。一早就发现赵王在两边拱火,刚开始还为赵王深谙平朝堂的王者心术而感到欣喜,但很快他就失望了。因为他发现,赵王根本就不是在平衡朝堂,而是单纯的为了看大臣们互相揭短、互相攀咬,甚至不惜为此耽搁国事。

    发现赵王的小心思后,平原君越发地对赵王失望了,也越发地沉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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