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早至,在这样的朝代里,腊月里就开始鞭炮四起,空气里弥漫硝烟,是个热闹非凡的新年。

    燕燕店铺里也迎来自开张后最为隆重的热闹,晚饭刚摆上桌也就一刻钟,公主和国公便衣简从,三辆马车过来。

    一辆马车坐公主,国公骑马在旁相陪,后面两辆马车坐侍候的宫人。

    桌上只有凉菜,这是燕燕和绿竹得到消息后,吩咐等候。这回到街口张望的是贺宁和跟云展的小厮,伙计们张望不中用。店里所有人重新换了一遍衣裳,因为今天是正月十六,该穿的新衣都穿过,就把白天染上鞭炮酒菜味的衣裳换下来,另换一身气味干爽的干净衣裳。

    好在她们是卖衣料的店铺,新衣料到了,给店里人人换上是个活样板,干净体面衣裳都拿得出来。

    公主进来,在店堂里看着,点头道:“倒也不错。”

    云展扶她在左,元秀扶她在右,燕燕和绿竹在门外行礼未免张扬,在店里带着诸人跪下拜年,公主说了个赏字,就悄悄带着好奇和燕燕、绿竹一面说话,一面打量她们。

    公主是个女人,投胎好命有个疼爱她的父亲,还是九五至尊,她的童年和少年无忧无虑。也因此她曾嫌弃护国公不够英俊,但不想伤父皇之心,也心中有数先先帝不会害她,还是高高兴兴出嫁。护国公的好体现在先帝登基后朝堂大乱的阶段,不管妻子建立小朝廷还是屡屡指责先帝无道,护国公都保护着她。

    这算出嫁也好命。

    皇帝唐泽的登基决定于三个原因,大仪公主没有野心,也所以给百官们认真推选的权力,再就是唐泽自己的才德。

    唐泽是真正有才德的皇帝,所以他敬重姑母过于母亲。当然,太后已早早离世,这没有可比性。仅仅是在心里。

    唐泽奉养大仪公主,公主的一切用度至今由国库发出。

    过往岁月里的事件决定大仪公主是个风云女性,她能体会到一般女性的痛苦也在情在理,她是一位公主殿下,民情疾苦是她分内职责。

    所以她对燕燕好奇极了。

    虽然有媳妇照顾,可是离开婆家自己居住的女人,有没有以泪洗面,有没有夜半痛苦,有没有心眼狭窄过?

    这位是公主,她知书达礼,她知道想错能害死人,比如眼前一抹黑再无生计,寻短见吧。

    店铺里到了新货,衣料海味,元秀总是送给公婆。

    西北皮毛是护国公府的无本生意,云展本着送岳父母的心不惜百万办礼,这是赠送的心,所以不能说返回的皮毛有本钱,云展没有前往做生意的想法。公主面前自然是成车的孝敬,但不算店铺生意。

    大仪公主去年就闲闲问了问她让理王妃等接过的祁氏可好,元秀捡话回了她,元秀管家忙,公主府和护国公府离的远,一家团聚吃饭时燕燕不是主题,婆媳也就随便一聊,然后丢下。

    今年大仪公主也是一时的想起来,老亲们和她说话家长里短,谁家的姑娘嫁的不好,谁家的寡妇受欺负,女眷们大多聊这个,公主纳闷,咦,有她照顾的老亲们姑娘嫁不好还受气,那个祁氏她还好吗?

    貌似媳妇时常送来店铺新货,公主也有好些年没有看京里花灯,就赶在一起,又看了花灯,又来看看媳妇的店铺,再满足自己好奇心。

    公主面前走动的老亲有以下几家,护国公云家的老亲也向她请安,也向元秀请安,老太太们还是更愿意和公主说话,和年青媳妇元秀说的不尽兴。另外还有公主母后的娘家亲戚,还有就是皇亲们。

    先帝,先先帝,先先先......帝的皇亲们,有些人家没落的走不起亲戚,但凡能登公主门的还是会来。

    在这些亲戚里有一个姑奶奶,自小生得伶俐会说,公主一直喜欢她。

    殿下的喜欢,有些养在身边,有些时常照顾东西银钱,有些过年过节时让她过来。

    大仪公主的身份与别人不一样,她养盆花在身边,也会受到万人瞩目,她的照顾也仅仅过年过节时让那姑娘到面前多说会儿话,走时给钱给件不错的首饰。

    按说,这样的姑娘出嫁后成了姑奶奶,受气也有限,受气也有地方说。

    可是不仅这个朝代对家庭中的女人限制过大,就是后世说的男女平等,成亲前人上人,成亲后地上泥的,也大有人在。

    那位姑奶奶被妾室欺负出一身病,好几年没给公主请安,家里人一直瞒着怕公主生气,总说姑奶奶想着,就是今年有这个事,明年有那个事,来不了。在这个新年里,公主才知道。公主也没有震怒,朝堂大事才值得她震怒,只是让其父母往婆家说去,再不对待好点,她就亲自去了。

    这是娘家在京里,嫁在京里,还有公主是长辈的姑奶奶,还过成糟心。祁氏燕燕的日子,大仪公主决定来看一眼。

    站在店堂里,公主看的是整洁,在祁东等人眼里的大店铺,还没有公主一个小殿室大。她来看的是满满的货物,干净的柜台和地面,带着朝气的气氛。

    去后院。

    两边走廊上摆着长条几,上面盘子里满满的干果芝麻糖、橙子桔子香蕉梨,再就是各式的点心。

    贺宁笑道:“我们接秀姐从来不少她东西吃,多了就摆出来,由她随便取。”

    公主笑着说好,在院子里看了一圈,向跟出来的宫人道:“正房门外挡大盆景当影壁却是好的,只是这院子不大,青松翠柏的添肃穆倒不好,还是活泼泼的花草好看。把我那盆红梅大盆景和那个半人高假山抬来,摆在这里也就好看了。”

    正房里坐下,燕燕等人又齐齐的拜了年,热菜送上来,这就开晚宴。

    章妈妈又坐到公主身边,公主的好奇心转到她身上,问了问原来是南阳侯夫人的奶娘,公主笑了:“防一手儿是对的。”

    大家都笑,章妈妈也笑。

    燕燕离开婆家自己居住,她第一个防的就是婆家不要说闲话。

    由此,公主道:“只带出一个老妈妈不成,难道南阳侯府不给男人?”

    栾泰、柴枝和碧云见礼。

    公主有些满意神情,向国公道:“我先时还说栾家愈发不成人,这倒给了四个,还说的过去。”

    间中有孩子们闹腾,公主还是把想了解的问了个明白,她不是来吃饭用酒,一是看灯二是好奇,元慧的小伙伴们又嚷一回看灯去,公主和国公离去。

    走以前,又发一次赏赐,让章妈妈等人:“好好照顾你们二奶奶,她好,你们才好。”

    章妈妈上了年纪,得到一根不错的拐杖,沉香木檀香木的倒不会,但是雕刻精美,章妈妈一见就喜欢上了。

    她本想看家,怕自己观灯走不动,有了这根拐杖,这个老妈妈欣然拄着观灯去了。

    祁均祁寻富和伙计们留下看店铺,柴枝拉着碧云也留下来:“昨天你还没有看够吗?明天也可以看,不出正月都可以看,让枣花酒花姐姐们跟去。”

    栾泰让乐旺跟着侍候,他留下来。

    碧云和柴枝聊天:“姐姐你看,公主也会关心咱们二奶奶过的好不好,她可是公主啊。”碧云觉得大仪公主只管大事。

    柴枝道:“她是公主啊。”

    这一句话足够解惑,柴枝自己也恍然大悟,然后才和碧云道:“还有秀姐夫人在婆家地位高。”这一句话说出来,柴枝和碧云同时心情一暗。碧云没忍住:“过年我送东西回去,见到大奶奶办年,真是的,她有什么好,半点儿比不上二奶奶。”

    柴枝嗯上一声,她也这样看。

    想当然的,跟着燕燕过日子的人都这样看,她们只会向着燕燕。

    街上人山人海,灯山灯海,元慧和小伙伴们欢乐的买了不少灯,这两天人正多,走百病的日子一般都愿意上街走走,除去高名英要云展大力帮助以外,各家有差使的王府、郡王府也抽出官员上街维持秩序。

    尤认看着公主等人便装而来,人数众多,早就被认出来,高尚书早就赶到这条街上,一面骂云展在这热闹日子不拦着,一面如临大敌。

    那几个跑来跑来的孩子里,尤婷姐也活泼的像个小鸟儿。

    尤婷姐四下里看灯,看见父亲,跑来把自己荷包里蜜饯捧高:“爹,你吃这个提神。”尤认接过,就让她赶紧回去:“好好伴着慧姐。”

    “知道了,我天天和慧姐在一起。”尤婷姐又跑回去。

    尤认咬了蜜饯,品味着酸甜,微微的笑着。

    肩膀有人一拍,刑部的一个捕头:“高尚书见到公主上街,邪火上升。说他不痛快,都别痛快。尤大人,你风里站半天,咱们往青楼上查官员吃酒,往那里暖和暖和。”

    尤认就同他去,但是不赞同的道:“公主就不能观灯吗?”

    “宫里灯不比民间好吗?这人乱的,如果冲撞到公主,高尚书担不起,咱们都担不起。这云世子也是的,他应该劝着。”捕头也这样说。

    尤认和他嘀咕着话,又带着几个人,一起来到青楼。

    刚一搭眼看,有个熟人在。

    栾景和吴天雄聊了一下午,心情特别不好,见母亲风风火火回家去,又怕父亲真的帮了吴家,父母起争执。

    大过年的,他躲清净出来,走百病观灯的日子,还是青楼里酒菜容易得,他独自喝着闷酒,身边倒是没有别人。

    尤认才不管他叫没有女人,正月十六阖家团圆的日子,这个纨绔不想着与燕燕和好,一个人跑这种地方坐着。

    他现在是一个人,谁能说得好等下不是左拥右抱。

    尤认碰碰刑部捕头:“我说,那里有个苑马寺的官员。”

    捕头看看:“他一个人,没吃花酒,大过年的酒楼大多不开,也许他来吃晚饭,就不能晚饭不让人吃。咱们只抓花天酒地的那些。”

    尤认道:“不成,我得寻他晦气,我看他就来气。”

    捕头以为有私仇,而尤认和栾景也确实是为燕燕的私仇,捕头道:“那你去,反正当官坐在这种地方,而我家高尚书要计较,那就不对。”

    尤认一个箭步过去,指着栾景大骂起来。

    从他对不起官身到不成人,从你是个混账到老子想提拳打你,还不赶紧回家好好做人。

    把栾景骂的怒火满腔,但他认识尤认,知道卫王府的人自己惹不起,气白了脸会了钞,一头冲出去。

    尤认舒服了,若无其事的和捕头查了两条街的青楼,又往街上当差。

    栾景一怒回家,问问父母亲没有起争执,临江侯吴家是面前窘迫,却不是一下子穷下来,不用南阳侯帮什么。他继续生气往书房里睡。

    冯氏坐在书房里,绷着脸儿也不高兴:“说好的,你晚上接我,你去了哪里?”

    大年初二那天,栾景在岳父家吃饭,正月十六就陪母亲归宁,晚上接冯氏应个景儿也就这样。栾景心情不好,他把冯氏忘记。

    小夫妻起了争执,你一言我一语的吵了半个时辰,冯氏忽然哭了:“我一个人能有孩子吗?没孩子不是我的错!”

    拿帕子捂脸跑走。

    栾景也没了精神,但是又不肯认输,白天让他心情不好的一个原因,吴家往西北备货结果大亏,祁氏送父母皮裘却像是年年顺手。

    他嘟囔着冯氏:“都怪你,都怪你,不然祁氏还在家里呢,都怪你。你没孩子,你自己寻去。”

    这位还是个纨绔,说出话来还是有着三不着两,他的妻子往外面寻个孩子,他能要吗?

    接下来直到勉强入睡,栾景又开始烦恼,十六过去就要上衙门,又要看同僚们冷脸......

    “唉,出外被人骂,当值听嘲讽,回家又遇母夜叉,我的日子可真是惨啊。”

    没几天,南阳侯府请熟悉的女眷吃年酒,今年请她们的日子晚,是吴家一直推来推去的,就推到正月十六之后。

    南阳侯夫人嘴上答应儿子不办好酒菜,其实对她来说,不拿燕燕送的海味办酒菜,另外倒要花钱办酒菜,她怎么肯呢。

    她私下把临江侯夫人请到内室说私房话,送了一些东西给吴家正月里吃用,酒菜照旧。

    在她们吃年酒的这一天,贺宁送燕燕往南阳侯夫人的娘家吃年酒。

    姑太太是个省事的,为自己兄长料理家务几十年没出过岔子,也不肯向祁氏端架子,十七这天先给燕燕送年菜,地址嘛,自然是南阳侯夫人所给。

    送菜的人直白邀请燕燕,燕燕不能拒绝只能答应。随后南阳侯夫人亲自来说,燕燕想想这倒有趣,她倒成了正经走动丈夫外家亲戚的人,大过年的也闲,去看看便是。

    春闱第十放在京里也响当当,栾景外祖父这个科举出来的老大人对贺宁赞赏有加,拉着不让走,要和他谈谈学问,就把绿竹也接来,否则贺宁陪着燕燕来吃年酒,怎么听怎么不对。

    当天尽欢。

    又过两天,公主让人去看她喜欢的晚辈,让那位姑奶奶:“好好养病,缺什么问我要,有我在,你被人欺负可不像话。”

    观了一场灯,公主彻底弄明白燕燕过的日子,在元秀没有进京以前,公主仅仅接了燕燕一回,又让理王妃接,六家王府没有都接过,而且公主也好,王妃也好,没有给燕燕过多的体面,只是让燕燕自在的休息自在的吃喝。

    公主看来,只给燕燕一线的细光,微弱的不能再微弱,可是燕燕由此在婆家站稳,出府也走的理直气壮。

    公主心爱的姑奶奶,不敢说在婆家过的张扬,被人欺负一病几年,这可太离谱。

    打发人送东西送药过去以后,公主对着国公还在津津乐道:“那两个小媳妇实在有趣,祁氏沉稳大方,宋氏绿竹仿佛慧姐性子,还有那个春闱第十的秀才,一陪就是几年。这可比戏文好看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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