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弃疾,辛弃疾。
词中之龙。
怀着与霍去病一般理想的的龙。
可惜,他遇人不淑。
霍去病遇到了汉武帝,辛弃疾遇到的却是完颜构和他的南宋小朝廷。
可此时的他,还是那么的年轻啊。
这头大青兕放弃家财和前途,放弃一切南归,只要给他机会给他军队,他是真的可以做出一番事业的。
他能用五十人闯入敌军大营把叛徒捉住再全身而退,这等胆魄,遍寻当世又有几人呢?
整场宴会上,除了自己,只有辛弃疾保持清醒,这让苏咏霖觉得应该给辛弃疾一个机会。
而且,他和赵玉成一样的年轻。
晚宴之后,喝的酩酊大醉的义军将领们踩着轻飘飘的步伐离开了县府,辛弃疾本也想随着人流离开县府,不曾想却被苏咏霖的亲兵叫住了。
“苏帅请您留步,想与您单独交谈。”
辛弃疾觉得奇怪,不过还是点头答应,跟着亲兵往县府后院而去,看到了坐在后院小亭子里的苏咏霖。
小亭子不大,也就能容纳两三个人的样子,亭子里点着灯,亮堂堂的,中间的石桌上放了几样小菜,一壶酒。
“幼安,请。”
苏咏霖见辛弃疾来了,微笑着请辛弃疾坐下。
辛弃疾拱手一礼,随即坐下。
他身材高大,身体雄壮,颇有猛男风范。
就算坐在石凳上不曾战斗,苏咏霖也能感受到这躯体内隐藏着的巨大力量。
“苏帅叫我来,有何事吩咐?”
“没有事就不能请你来说说话吗?”
苏咏霖笑着为辛弃疾斟满一杯酒。
辛弃疾谢过,低声道:“眼下的局势,还远远不能算是没有事吧?”
这样说着,辛弃疾看着苏咏霖的表情。
苏咏霖给自己也倒了一杯酒,放下酒壶,点了点头。
“的确,眼下是多事之秋,远不能算没有事情,就算是眼下,我也是刚刚才命令身边部下清点城中武库所得,准备给军队全员换装,装备上精良的铠甲、长枪和长刀。
不过夜晚之所以漆黑一片,就是为了让我等在黑夜之中做一些白天做不到也无法安下心来去做的事情,比如休息,如果黑夜中不能休息,白日里又如何为了光复中华而奋斗呢?”
苏咏霖笑着,向着辛弃疾举起酒杯。
辛弃疾抿了抿嘴唇,随即点了点头,举起了自己的酒杯。
“苏帅所言极是。”
说罢,两人碰杯,一口将杯中酒饮尽。
放下酒杯,苏咏霖伸出筷子夹了一筷子菜送到嘴里慢慢咀嚼。
“幼安今年才十八岁,怎么会想到要举兵起事追随光复军呢?幼安家中长辈支持幼安这样做吗?”
“在下年幼丧父丧母,是祖父抚养长大,不久之前,祖父也去世了,所以目前,在下孑然一身,别无牵挂。”
苏咏霖一愣。
“当真?”
“当真。”
辛弃疾很淡然地说道:“苏帅,在下是真正的孑然一身,别无牵挂,得知光复军之事便决定起事,变卖家产招兵买马,已然决定与金贼不死不休。”
苏咏霖沉默了一会儿,看着辛弃疾,忽然笑了出来。
“你与我一样,都是年幼丧父丧母,被祖父抚养长大,祖父去世之后,便孑然一身,别无牵挂,于是变卖家产招兵买马,决定造反。”
辛弃疾有些意外。
“在下与苏帅竟然如此相像?”
“就是如此相像,我都觉得惊讶。”
苏咏霖笑了笑,开口道:“大抵正是如此,我二十,你十八,我们才能在这里喝酒,做着造反这种事情,否则你我这种年纪,应该是在家中长辈的安排下结婚生子的年纪。”
辛弃疾一想,觉得也是如此,便放松心情微微笑了出来。
“的确如此,若非孑然一身了无牵挂,又如何能在这般年岁便起兵造反呢?”
想通这一点,再看着苏咏霖,辛弃疾的心中升起了莫名的亲切感。
“这话也不尽然,如你我这般的人,我相信并不稀少,但是做出此等翻天覆地事业的人,却只有你我,这不仅要看家族,也要看个人。”
苏咏霖又给辛弃疾倒了一杯酒,叹了口气说道:“若非怀着对金人彻骨的痛很,就算身世不幸,又如何能奋起反抗,不惜性命呢?幼安,你说是吗?”
辛弃疾点了点头。
“的确如此。”
“那幼安为何对金人如此痛恨呢?我听说,幼安在这历城县可并不是寂寂无名之辈。”
苏咏霖的问题倒也不是莫名其妙。
辛弃疾带着县令和守将的脑袋作为投名状加入光复军,本身的意志和坚决程度已经超过绝大部分参加起义的地主乡绅,而苏咏霖却又听说辛弃疾是官宦子弟,在本地很有些声望。
他很想知道辛弃疾对金人彻骨的痛恨是从何而来。
辛弃疾聪慧异常,一听就听出了苏咏霖的言外之意。
“在下的确不是寂寂无名之辈,苏帅,故祖父是金国官员,官至知开封府,地位并不低,在下年幼时便进学,还曾两次参加科举考试,最近一次就在去年。”
“既然如此,你又为何要舍弃大好前途,举兵反金呢?考上科举做了官,人生便大不同。”
苏咏霖询问。
辛弃疾闻言,捏紧了拳头,脸上浮现出了坚定的神色。
“因为我不是金人,我是汉家苗裔,华夏儿郎,金人以异族临中原,犯下无数杀孽,强占中原,以致中原陆沉,我辈中原儿郎被迫长于金国,为蛮夷所治,实乃奇耻大辱!
金人以异族临中原,对我汉人百般防范、凌辱,肆意打杀,全无顾忌,我两次北上参加科举考试,名为考试,实为奉祖父之命赴燕云之地观察地势、考察民俗,为将来推翻金廷收复中原做准备!”
苏咏霖眯起眼睛。
“这……”
“祖父受累于家业和家人,无法南下,只能忍辱负重出仕金贼,虽然如此,祖父一日不曾忘记自己是汉家子民,未尝有一日心甘情愿为金贼做事。
自我记事起,祖父就告诉我,我与金贼不是一路人,我们是仇敌,是生死大敌,现在虽然身陷金国,但终有一日,我要迎回故国,为故国收复中原,让汉家天子重归中原!”
辛弃疾握紧拳头,脸上满是坚毅之色。
“祖父临终前握着我的手,告诉我绝对不要忘记我是汉人,绝对不要忘记中原沦陷敌手,必须要收复中原,迎回汉家天子,此生此世,都要为此而奋战,否则我便不是辛氏子孙!”
苏咏霖闻言愣了一阵,少顷,微微叹了口气。
身在曹营心在汉啊。
辛弃疾的祖父,让苏咏霖想起了自己的祖父苏定光。
那个曾经心心念念着要北伐中原却最终沉沦为一代盐枭的老人。
他们的生命轨迹不尽相同,但是苏咏霖觉得他们心中的痛苦总归是相同的。
故国崩毁故乡沦陷,对于他们来说一定十分痛苦,他们也用自己的方法去奋斗过。
苏定光参加过岳飞的北伐,辛弃疾的祖父则选择把抵抗的意志传承到下一代身上,让辛弃疾代替年迈的自己去做点什么。
可是他们最终都没有等来中原光复的那一日。
苏定光还好。
苏咏霖觉得他应该已经看透了南宋小朝廷的无能与胆怯,所以放弃了自己的理想,化身盐枭纵情享受,顺便小小的报复一下无能的宋廷。
辛弃疾的祖父没有生活在南宋,不懂赵构,看待南宋可能还是戴着向往滤镜看的,所以看不通透。
这种向往滤镜,不曾经历过赵官家统治的辛弃疾估计也是戴着的,所以他才看不穿南宋小朝廷无能与胆怯的本质,以及他们根本不可能重归中原的现实。
辛弃疾说到动情处,十分激动的向苏咏霖进言。
“苏帅,如今我光复军已然在山东东路占据优势,大好局势之下,我军应当立刻派人南下联络宋国,表示愿意举山东而归宋,请宋国大军北上协助光复军。
如此后方稳固,我军就能进一步发动北伐、西征,驱逐山东、河南、河北的金人,如此驱逐胡虏光复中华之目标就一定不是妄言,就一定可以达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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