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脏庙在抗议,咕咚声此起彼伏,许凤伊的秀色还不足以慰藉饥肠辘辘。

    陈垣扫视着精致摆盘烘托的的自助餐,失望地连连摇头。

    西式点心美则美已,却是没有灵魂的空洞美人,填不饱肚子!

    一片照得见光的烟熏三文鱼,夹着眼镜片大小的超薄饼干;蘸着牛油果酱的小甜虾,还只允许一个一个拿。

    遭遇无数白眼轰炸后,她秋风卷落叶般扫了一轮,才勉强半饱。

    胃依然空落落,生命的虚无感从四肢百骸渗出,这是吃货才懂的悲伤。

    若此刻,能来碗阿黄面馆的辣肉面,撒上葱花加两筷子咸菜,再窝个卤蛋在红亮的高汤底,她什么都愿意交换。

    陈垣咂巴着嘴,略带遗憾地想念错过的美食,随手端起可乐灌了一大口。

    缺大德了,竟然把红酒放在软饮料杯里!

    不堪酒力的她,被辛辣的味道来了个当头暴击。

    酒气浓烈,从喉咙口直冲鼻尖,狂风暴雨的咳嗽之后,嘴里鼻孔里涌出红色液体,喷溅在米色地毯上。

    好巧不巧,许凤伊正挽着青年才俊的臂弯,款款经过餐桌。

    就差那么一点儿的距离,纯白的香奈儿连衣裙就要被毁。

    “陈垣,你怎么回事?”许凤伊认出她,脸色沉郁宛如山雨欲来。

    陈垣扶着桌子,大口喘着气,摆着手说不出话来。

    怎么回事?她差点被一口红酒呛到当场去世。

    “许老师,这存粹是意外。”她讪讪地笑,看许凤伊拧着眉头步步逼近,周身笼罩着愤怒的烈焰。

    陈垣眼前一黑,这难道就是末世来临之前的恐惧感?

    许老师,千万别喷火,我现在挖坑埋了自己还来得及吗?

    “你没事吧?”清朗的男中音缓缓入耳,陈垣只觉脑中嗡嗡作响,一定是惊吓后遗症发作。

    许凤伊瞬间收敛起横眉怒对,半侧过脸柔声回应:“没事没事,小插曲而已。”

    青年才俊却勾起唇角,笑如春风拂面,和煦中带着暧昧的玩味。

    那是危险的信号,许凤伊不禁厌恶地皱眉。

    陈垣并不理会这意味深长的笑,迅速拉开背包,掏出采访证,“许老师,真对不起住,实在叫不到车。”

    许凤伊哦了一声,她显然早就忘了,“这里没其他事,你早点回去休息。”

    陈垣彻底放下心来,乐呵呵答应。

    临走,还偷偷用手指夹了块饼干,胡乱塞在嘴里,她还是有点饿。

    可没走两步却又停住,身后有人拉住她的包带。

    “放手!”她没有回头。

    几岁了,还这么幼稚!

    “韩总,你?”许凤伊低声尖叫。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揽上了陈垣的肩头,不容分说把她整个身子扳回来。

    她撅着嘴紧拽包带,头深埋在胸前,紧盯鞋上被红酒沾染的点点印记。

    “躲在角落里鬼鬼祟祟吃东西,我盯你那么久,你居然连头都不抬!”青年才俊斜睨着陈垣,他气她明明认出自己,还装作不相识。

    “没认出,谁让你拍照还开美颜。”

    她抬起头,指着宣传资料上的大头照,再也绷不住,笑出了声。

    十年前的青涩少年,走出迷雾笼罩的记忆森林,和眼前气宇轩昂的男人,叠影成一人。

    出众的五官没变,爱怼人的讨厌性格没变,笑起来上勾的嘴角没变,眼里藏不住的多情也没变。

    是你。

    你终于回来了。

    “陈垣,好久不见!”

    “韩亭,好久不见!”

    韩亭,t-lightsceo,美国名校毕业,成功的企业家,年轻,多金,英俊,未婚。

    许凤伊神色复杂,听他们絮絮叨叨,在陈芝麻烂谷子堆里回忆过往。

    热闹是他们的,她什么也没有。

    韩亭前倾着身,眼中是藏不住的狂喜,陈垣却似乎有些拘谨,眼神有意无意地在躲闪。

    许凤伊优雅地举着酒杯,眯起如丝媚眼,心中直叹可惜,一晚上的努力显然付诸东流。

    四处打量后,还有几个面生的商界精英或可攻略,晨报社的摄影记者人高马大,看着也不错。

    只是今晚的稿件还没写……

    “陈垣你过来。不好意思,韩总,我有工作要交代新人。”许凤伊从手提包里拿出录音笔递给她。

    “今晚的稿件你负责,写完了发给我。新闻发布会的内容都在录音笔里。记住,这篇稿件王总编很重视。你也卖力点,不要整天不学无术,尽和那帮编辑混在一起。”

    得,总是逃不过被训斥。

    陈垣老实接下任务,揉了揉突突跳跃的太阳穴。

    许凤伊扭着不盈一握的细腰,飘飘然消失在大厅的人群中。

    韩亭的桃花眼弯起弧度,手自然而然揽上陈垣的肩:“真是你同事?许记者对高科技行业见识颇深,这一晚上我们聊得很开心。”

    才见面就拉拉扯扯,她把他的爪子推开,看他不怀好意地笑,心落了一拍,“打扰了,告辞,我回去赶稿子。”

    “生气了?”韩亭故意俯下身子,在她耳边轻言细语,温热的呼吸拂过耳垂,清雅的古龙水味萦绕在鼻尖。

    他看着她轻咬着唇,疯狂地想更进一步。

    原来心底的渴望掩埋日久,一旦释放,会焦灼到燃烧整个身体。

    陈垣退后半步,手却被他一把抓住,挣扎着摆脱不了,只好放弃。

    “走,去认识些朋友。你既然做记者这行,人脉很重要。”韩亭往陈垣手里塞了杯酒。

    她本能地拒绝,差点死在一口红酒之下,八字不合,小心为妙。

    “装样子也好。等你将来成为首席记者,再来感谢我。”韩亭轻拍她的脑袋,哄孩子似的。

    她的手被韩亭牵住,他有意无意地在她手心摩挲,痒得她难受,又想挣脱。

    韩亭回望她一眼,“乖,听话,大方点。”

    《新城晚报》是本地知名报刊,陈垣虽只是刚入行一年的小记者,但溢美之词依旧排山倒海,瞬间将她淹没。

    她任凭韩亭像老父亲般带领着,和所有认识不认识的人大声寒暄,交换名片,互相吹捧。

    “陈垣,我的好友,《新城晚报》记者,新闻系硕士毕业,跑时政条线,以后要靠各位领导帮忙提携。”

    “张主任久仰大名,李总感谢您拨冗前来,王记幸会幸会……”

    甲乙丙丁,路人一二三。

    陈垣像只飞速旋转的陀螺,被韩亭的鞭子不断抽打,从大厅的东边转到西边,再圆润地滚回来。

    直到她晕头转向,快把持不住要吐的冲动,才逃也似的去了洗手间。

    冷水的清冽冲击头脑中的混沌,天旋地转的世界终于肯安静片刻。

    镜中人正直视着陈垣。

    她双颊绯红,如晕染了桃花胭脂,衬托着迷离的双眼,马尾辫散开,发丝零落垂在肩头,挡住婴儿肥的小圆脸。

    原本清纯柔美的五官,平添几分让人欲罢不能的妩媚。

    陈垣着魔似得呆看镜中人,愣怔又惶恐。

    许凤伊恰巧也在镜前补妆,这次她口下留情,竟然没有毒舌,“你把头发放下比较好看。”说完,她狠狠往脸上涂抹几下,甩着坤包走了。

    韩亭等在门口,他怕陈垣出事,谁知道她酒量那么小。

    陈垣擦干净脸,把马尾辫重新扎好,才扶着墙走出去。

    韩亭撑着墙,把她挡在一方天地中,低头垂眸看她微醺略带媚态的脸。

    十年不见,轮廓依旧,眉间两道思虑过重的痕迹还在,似乎又深了些。

    他为她把不服贴的额间碎发顺到一边,指尖抚过眉间,心疼得一跳。

    这些年,没有了他,她必定忍受很多辛苦。

    韩亭喉头哽塞,低沉着嗓音,“陈垣,我……”

    她笑着躲开他的目光,不早了,明天要上班。

    韩亭不答应,“还有几个好朋友要介绍你认识。”

    “介绍朋友可以,你不能再那样灌我酒,否则我翻脸,塑料姐妹情我也不要了。”陈垣板起脸。

    手里被塞了瓶矿泉水和小圆面包,“知道了,好姐妹。”

    她亦步亦趋,跟着宽广的背影,被他牵动,仿佛一切如昨。

    没有背叛,没有嫌隙,他们是最亲密无间的朋友,从未分开。

    可十年前那个炙热的午后,他退出她的生命,带着青春的感动与悲伤,义无反顾离开。

    十年光阴如墙,横亘在他们之间,看得见,摸得着,他为何还要去撞得头破血流?

    “韩总,请您留步。”高大身材的眼镜男从旁斜出,伸手拦住韩亭。

    韩亭不耐烦地绕开,“我刚才说过,不接受个人专访。你如果需要公司资料,可以找我的秘书。”

    “可您刚才答应电视台的采访……”眼镜男步步紧跟,继续努力说服。

    “那是很早约好的事。抱歉,我们现在有点忙。你留个名片,有空我们联系。”

    眼镜男立即答应,双手把名片捧上。

    “方强!”陈垣盯着眼镜男寻思半天,想起了他的名字,“真的是你!”

    方强迟疑片刻,眼中的光一闪而过,他淡淡说了声打扰,转身就走。

    陈垣还没有意识到对方的冷漠,激动地拔腿追上他,“方强,等等我,可以给我一张名片吗?”

    方强脚步不停,只留给她拒绝的背影,“陈大记者,我看不必了。”

    “你朋友?”韩亭看陈垣耷拉肩膀,备受打击的可怜样,小心问她。

    “嗯,算是同学。人很有才气,新闻报道写得很棒。”

    她和方强在考研补习班相识。

    她是跨系考研,从政治学考新闻史方向;方强更厉害,从体院考传播学方向。

    方强乐观向上,周身覆盖着理想主义的光辉,得亏他的鼓励,陈垣才熬过整一年的黑暗备考岁月。

    只可惜,方强没有如愿,找工作也不顺利,听说他在小报社做编外记者,时不时要失业一阵。

    韩亭摆弄着名片,像在解释,又像自我安慰,“这家报纸没听说过,我真没那么多时间接受采访。”

    “给我吧。”陈垣拿过来看,《乡镇周报》,果然是没名气的小报。

    她想着哪天一定要约方强出来吃饭。

    如果有误会,绝不能藏着掖着,要摊开了说,这是陈垣的原则。

    她心中嗤笑,目光停留在韩亭身上,说起来太容易,做起来怎么那么难。

    夜深如水,酒会走到散场,韩亭站在台阶上送,和来宾握手道别。

    陈垣举着最后一杯红酒,肆意地轻嗅酒香,渐渐体会到浓郁的幸福感。

    月亮斜挂天际,明月清辉轻柔如银纱泄地,温情脉脉地缠绕着她瘦小的身子。

    她有些倦了,倚靠着柱子,松开发带,任青丝飘舞在阵阵夜风里。

    举杯抿一口,烧灼感沿着口腔一路往下冲,激得她眼泪直冒。

    再一口,馥郁的芳香夹杂微涩,不断翻滚,寻觅融合的可能。

    第三口,她终于体悟到了甘醇之美,细腻甜润,圆满又美好。

    像极了人生,苦涩和甜美,相爱相杀。

    可惜,在她的人生里,苦涩尝遍,却迟迟没有等到她的甜。

    不远处有人靠近,拨开了浓重的夜色,他缓步跨上铺满月华银霜的阶梯。

    陈垣警惕地望过去,那人突然站定。

    穹窿之下,他如松柏挺拔,眼眸灿若星辰,似藏着深邃的秘密。

    他微侧头,月光落在脸上,清冷如玉,揶揄的笑散漫地挂在翘起的唇角。

    低沉的声音响起,却如千年寒冰,冷到极致。

    “奉劝你一句,少喝点酒,对腹中bb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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