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傅……他这是……”
竹虚啐她一声,不让她说出那个字。
“我这外甥命硬着呢,熬死你这黄毛丫头也绰绰有余。”竹虚嘴上一派轻松,眼底却像落了一阵寒霜。
魏安然本想为自己开解一番,看到他冰冷的表情又噤了声。
“师傅,银针在这里。”魏安然把手里的物事递过去。
竹虚正给人号脉,这才想起来得抓紧施针。
“过来,把他的上衣脱掉。”竹虚扶着夜非辰起身,出声催促魏安然。
魏安然闭上眼咬咬牙,伸手把夜非辰身上的衣衫脱了下来,指尖碰到他的皮肤,冰冷的可怕。
——就像死人一样。
竹虚顾不上魏安然还在,毫无保留地施出针法,烛焰跃动间,夜非辰上身布满银针,闪着冷冽的光。
不多时,清亮的银针自下而上变黑,血腥气弥漫。
“这毒好烈!”魏安然不假思索地说。
竹虚猛然回头,一双眸子冷冷地盯着她。
魏安然被他盯得汗毛竖起,怕露出破绽,强忍着恐惧淡定地说,“这银针试毒的话本我见了不少,他这么严重可不就是中了烈毒嘛。”
竹虚呵斥道,“平日都学到狗肚子里了,话本子学医,出门别说我是你师傅。”
魏安然傻笑一声,眼睫轻垂,遮住双眸中的肃杀之气。
井底六年,那缕孤魂最常说的,就是毒。
医毒一体,并无二致。神医少有能解天下奇毒,但毒圣却可活死人。
魏安然在井底无聊,听那孤魂说了不少,世间奇毒之首称“七煞”,是将毒性最强的七味毒药以特定配比研制。
以毒攻毒的常理在七煞这里成了悖论,七味毒药就像机关,环环相扣,互相催生出最大毒性。
那孤魂说,自称神医者,只有解了这毒,才担得起“医圣”的名号。
魏安然被孤魂骚扰了六年,施针看病没得练习,各种毒药的解法倒是了然于胸。
竹虚一套针法意图封住血脉,防止毒素扩散,只是他“外甥”中的毒绝非善类,这套针法只能暂时压制。
魏安然被血腥气引得回了神,停住伸出去的手。
眼前二人无论穿着还是举止,绝对不是普通人家,这麻烦她惹不起。
竹虚见银针不再变黑,小心地把针取下来,放到手帕上。
最后一针取下,床上的人发出痛苦的声音,突然睁开了眼。
“竹虚……”夜非辰嗓子喑哑,挣扎着要起身。
竹虚见他的动作,火冒三丈,一把将他按回床上,然后咬牙切齿地说:“你是真不想活了是吗,就你这破烂身子还想运行内力?早说不活了我还给你吃什么珍贵药草,换成银子砸死你清净!”
魏安然躲在床脚,看着虚竹发火,心道这床上的人跟他有没有血缘这不好说,但对他来说一定意义重大。
她不能再参与到这是非里了,打算趁着竹虚骂街,悄悄溜走。
“谁在哪儿?”
魏安然赶忙收回脚步,回过头去。
这一回头,她便愣住了。
烛火虽微,常人视物却不在话下,这少年眼眸清亮,看着也不像瞎子啊!
怪不得这房里连盏油灯都没有。
见她怔愣,竹虚开口说,“是那个丫头。”
夜非辰没再说什么,闭上了眼睛。
魏安然不敢再逗留,能被下这么重的毒,床上这人身份绝对非同一般。
她扯出个笑容,“师傅,天色晚了,我爹娘还等着我回家呢,我先走了哈!”
说罢就要抬脚。
“慢着。”竹虚抚着下巴,玩味地盯着她。
魏安然一阵后怕,若不出她所料,竹虚和这位大外甥,来头必不小,杀人灭口怕是也做得出来。
魏安然闭着眼头摇得飞快,“师傅,我今晚只见到得了怪病的隔壁村小伙子。再说我爹娘知道我来药庐,你今晚杀了我明天就要暴露的,为我这条贱命不值当。”
竹虚一脸无语,自己这个徒弟不光靠话本子学医,也靠话本子做人,这都哪跟哪,怎么还扯到杀人灭口上了。
“胡说八道什么呢,去打盆凉水,再加点醋,给他擦一下身上的毒血,我去研究研究这毒怎么解。”
竹虚一边收拾沾了毒的银针,一边嘱咐魏安然,“既然你见过他了,以后就由你来照顾他的起居,对了,擦完身子别忘给他换身衣裳。”
魏安然还没反应过来,杀身之祸避免了,但是,要让她给大男人擦身子换衣裳?!
“不是,师傅,这不合适吧。”魏安然支支吾吾,满脸不情愿。
“他个残废能把你怎么着,个牙都没长齐的小丫头片子还担心这个,麻利点!”竹虚叱道。
魏安然忙不迭离开。
拎着水桶往后厨走,魏安然心想,没猜错的话,大外甥中的毒就是七煞。
那孤魂说,中了七煞之人,气脉杂而不乱,虚而不断,虽不会一击毙命,但会在七日内慢慢消磨掉气数,堪比凌迟之刑。
但自己来药庐早过七日了,这大外甥还能吃能喝的,魏安然闭眼回忆竹虚的针法。
原来如此。
竹虚的行针看起来平淡无奇,甚至有两处不合常理,却是压制了分布于各处的毒素。
七味毒素只有在混合时才能发挥最大功力,但毒素在身体各处的分布却不均,以针法阻碍毒素混合,甚至引发其“自相残杀”。
但仅靠封住心脉,毒对身体的损耗也不容小觑,大外甥的眼睛应该也是这样坏的。
谁会对一个年轻人下如此狠手呢?
——
屋内。
竹虚发完火泄了气,倒了杯热茶,扯了块不知道哪来的布料,蘸着给夜非辰擦嘴。
夜非辰忍着痛别开脸,满脸嫌弃。
竹虚没理会他无声的反抗,“血流干你就乐意了。”
“派人查一下这次搜查的主事。”夜非辰忍着痛嘱咐,今晚事发突然,绝对有蹊跷。
“用不着你吩咐。”竹虚把茶杯放下,卸了力般坐到床边脚踏上。
“你这徒弟倒是机灵,就是脑子不太好。”
“比你脑子好就行。”
夜非辰轻轻笑出声,二人间郁结的紧张气氛淡去,竹虚靠在床边,嘱咐夜非辰。
“我的针法只能帮你吊命,也许是一个时辰,也许是半年,也许这能熬到我死或那丫头死。但毒发之苦谁也替不了你,现在是盲,接下来就是聋和哑。”
“生不如死?”
“你知道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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