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林河说着一嘴的漂亮话,无非是为皇帝好,为他好。可那语气和神情,半点没有恭敬之意,反倒像是在审问犯人,魏安然在屏风后面听着,下意识的攥紧了手,大气都不敢出。
夜非辰还是那副半抬眼皮的随意样子,“朱大人,本王就是普通的快马加鞭的赶路,谁知道从哪儿蹦出来个刺客,狠狠给了我一刀,这有什么好说的,本王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大人还不如去问问羽林卫呢。”
朱林河一个老谋深算的人,又在皇帝面前当了几十年的差,怎么不明白定王话里的言外之意。他挂着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样瞧着夜非辰。
“下官也是关心则乱了,王爷您好好休息,下官去找陈正使问问。走之前,下关还想问王爷一个问题,王爷最近可有得罪什么人?”
“朱大人真是问到点子上了。”
夜非辰挑挑唇角,脸上似笑非笑地看着朱林河,说:“本王这次下江南,做的可不就是得罪人的事?”
朱林河脸色变了几变,点头哈腰地陪了个笑。
“这说起来,三年前,本王上次下江南的时候,也遇了刺,那刺客凶狠到刀尖上淬了毒,要不是叶世子替本王挡了一刀,本王早就在三年前下去见阎王爷了,也不会坐在这跟朱大人说话了。”
夜非辰笑笑,“本王真该去找个算命的瞧瞧,是不是本王的命格与江南犯冲,朱大人,你说是不是?”
朱林河避而不谈这个问题,他脸上挂着和气的笑,“王爷请放心,下官定当竭尽全力追查凶手。”
真是只老狐狸。
夜非辰心里暗骂,换了个姿势又牵动到胸口的伤,一脸痛苦。
“王爷,您好生休息,下官就先告退了。”
“拜托朱大人了。”
朱林河躬身行礼,低头时,余光一撇,屏风后面赫然一双粉色的绣花鞋,他眉头都没皱一下,依旧是那副笑眯眯地模样,退了出去。
——
待听见人脚步声远了,魏安然才松了口气,浑身汗湿地从屏风后出来。
若是之前,她接触的只有内宅时,她是听不出这二人一来一往的客套话里有什么深意的。
但最近她都跟着樊先生了解朝中之事,二人的话就像是刀光剑影般,让人挪不开眼。
朱林河算得上体面,措辞恭敬严谨,似乎十分有礼。但仔细品来,他的每一句话里都是对夜非辰的怀疑和鄙视。
朱林河一个户部尚书,对定王怀疑和鄙视……
魏安然目光柔和的看着夜非辰,觉得自己刚落回肚子里的心又提起来。
人只有在孤立无援,又想拼尽全力时,才会连自己的命都不在意,即使牺牲自己也要实现目标。
夜非辰在朱林河关门的那一瞬间,就恢复了冷峻的神色,他感受到魏安然的目光,抬眼瞥了她一眼,了然道:“朱林河今天对我的态度,已经比五年前好了不知道多少倍了。”
魏安然心里一酸。
五年前,夜非辰回京,其实和自己回楚家时的处境是一样的。他们除了让自己咬牙硬撑下去,让自己在一次次的刁难中成长强大起来,没有其他的路可走。
而内院与朝堂,又是一个鸿沟。
他过得,比自己还难些。
“人活一世,还是对自己看重些才好。”
看重自己?
夜非辰冷笑。
早在很久很久以前,在他被将士们拼死救出一条性命的时候,在回鹘被全灭后,他这条命,早就不是他自己的了。
魏安然察觉到空气中突然的凝重气息,忙道:“我来之前,叶世子还托我给你带了句话。”
夜非辰恢复了那副冷淡的神色,“什么话?”
“叶世子说,让你把欠他的东西还清了再死。”魏安然边说边去打量他的神情,见他眉头舒展了些,才大着胆子好奇的问,“你欠了他什么要被追债追到地府门前?”
夜非辰一脸无语,“小时候我们常在一处玩耍,也经常起争执,只是他太菜了,打不过我,还想使阴招,捡起砖头就想往我脑袋上砸,被我躲开了。”
魏安然:“……”玩的真野啊。
“我那时候也不懂事,见他用这一招,我也要用,捡起手边的砖头就往他的脑袋上砸去,给他砸破了脑袋,然后他就被人给抬走了。之后景昭公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去宫里找皇帝哭诉,我就被人押着去给叶秉竹赔礼道歉去了。”
“然后呢?”
“叶秉竹脑袋包的跟个粽子似的,坐在床上哭的撕心裂肺,说自己马上就要死了。我看他哭的那么惨,也以为他马上就死了,就给他留了个好处,我口头给他打了个欠条——我夜非辰这辈子欠你一条命!”
魏安然想笑又不敢笑,只问道:“那个,那是你们多大时发生的事?”
“那时候我四岁,叶秉竹五岁。”夜非辰撇着嘴回答。
他对那日印象深刻。
从景昭公府回来后,父皇罚他在殿外跪了一夜。
夜深后,父皇出现在大殿门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声音冰冷,“身上流着蛮夷的血,再高贵的血统都拯救不了,难成大器!”
四岁的他还不懂什么叫蛮夷,等长大了,明白了皇帝话中之意,却已经晚了。
魏安然在他的故事里第一次意识到,“王爷”这个身份,与她的距离有多遥远。
他四岁时就敢拿转头去砸景昭公府世子的脑袋,她四岁时,经历一场大火,在南漳村的李家受尽苛待。
“我,我该回房了。”
夜非辰回过神来,朝她笑笑,“你回不去了。”
魏安然心里咯噔一下,“什么意思,什么回不去了,是秦季给我的金子,让我住你隔壁的。”
“你来这里。”夜非辰对她招了招手,让她过来。
“做什么?”
“你再往前走半步。”
魏安然听着他的指挥,挪到了合适的位置。夜非辰从床上起身,捂着伤口,慢慢走到屏风后面。
“冲着床铺行礼,稍微高一点,抬头,你看到了什么?”
魏安然抱拳的手,捏得更紧了。
她看到了夜非辰的脚。
夜非辰带着笑,从屏风后面出来,“本王这王爷当的真是风流恣意,受了这么重的伤也不消停,还把女人带到房里藏起来。魏安然,所以你走不了了。”
谁知道自己这一晚的身份,又从小师父变成了通房丫鬟。
魏安然突然被安了这么个名头,自己也是一筹莫展。
自己好好地来给人出诊看病,怎么连人都要搭上。男未婚女未嫁,倘若被别人发现了,自己这辈子都别想嫁人了。
话虽这么说,她还是叹了口气问:“需要我睡地上吗?”
夜非辰摇了摇头。
“那我今晚睡哪儿?”
夜非辰:“床。”
“那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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