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柠最后也没有打出那个电话,没跟周向东解释。她觉得自己之前已经撒过太多的谎了,现在再多一道误会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要能让两个人的关系重回正轨。

    一个礼拜之后,姜柠回了老家,拎着周向东买的零食。

    整个寒假期间,周向东就像人间蒸发了一般,不再像之前那般黏着她。他只在年三十那天晚上给她发了一个“新年快乐”的祝福短信,姜柠并没回复,周向东之后便没再发其他的信息过来。

    她以为他真的收心了,以为自己终于将他拉回正轨。

    时光稍纵即逝。陈扬终于在寒假的最后几天传来好消息,他打电话告诉姜柠,他表白成功,跟卢梦在一起了。

    姜柠当时正歪在客厅的沙发上享受着最后的假期,听到陈扬的好消息,她一边嗑瓜子,一边笑着说:“恭喜恭喜,别忘了奶茶呀。”

    那头的陈扬不搭话,像是想要赖账。静了一会,他突然说:“姜柠,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姜柠吐了一口瓜子皮,说:“不赖账就行,问吧。”

    电话里,听到嗑瓜子的声音,陈扬好像有些生气,蹙眉说:“你能不能认真点听?”

    姜柠撇了撇嘴,被迫将手中的那把瓜子放回盘子里,从沙发上挺直背脊,说:“好了,陈大人,您问吧!”

    陈扬安静了一瞬,然后才说:“姜柠,我问你,那晚跟我排练的时候,你除了觉得好笑,还有其他的什么感受吗?”

    他的语气听上去有点正式,害得姜柠也开始认真起来,仔细想了想,说:“有。”

    陈扬:“是什么?”

    姜柠:“我还觉得冷。”

    陈扬:“……”

    陈扬不说话了,像是被气到了。半晌,他又好像有些不死心,再问:“除了冷,还有呢?你就没有别的什么感觉吗?你听到我跟卢梦在一起,你……”

    姜柠被他彻底弄糊涂了,打断说:“哎不是,陈扬你到底想问什么啊?是不是卢梦对你那个表白不太满意?”

    “当然不是!”没等姜柠把话说完,电话那头的陈扬烦躁地抢了话,说:“算了,我不和你说了,我还有事要忙,挂了。”

    他的语气听上去好像真的生气了,姜柠感到莫名奇妙,挂断电话的前一秒,陈扬诈尸般地来了最后一句:“姜柠,你活该单身一辈子。”

    姜柠眼皮猛地一跳,反应一秒,对着手机大骂了句:“陈扬,我艹你大爷!”

    被陈扬这么一搅,最后一点假期的沫子也过去了。

    好在天地好轮回,苍天饶过谁。开学的第一个礼拜,姜柠就听说陈扬被人打了。

    据说对方并不是本校的学生,下手极狠,当时陈扬正领着自己的女朋友去食堂吃饭,他完全没有料到,会有一个人疯子青天白日不分青红皂白地朝他抡拳过来。

    陈扬一开始被打得有些懵,反应过来之后,气血上头,直接反击。

    年轻人的脾性总是出奇的大,两人谁也不服谁,拳打脚踢,最后相互掣肘地倒在了地上。

    周围瞬间围满了看热闹的人,有个老师从旁经过,制止了他们当众斗殴的恶劣行径,看见两人头上有血,连忙打了个电话,一口气叫来两辆救护车,将他们分开拖去了医院。

    怎么听,都是一场闹剧,并且相当血腥。纠结一番之后,姜柠最后还是决定去医院看看陈扬。

    她其实相当记仇,但分得清轻重缓急,出校园的路上,看见水果摊,还大发善心地给陈扬挑了串他最爱吃的香蕉。

    她没想到这天会遇见周妈妈。周妈妈看上去憔悴无比,她的头发被风吹得很凌乱,姜柠看见她的时候,她正站在学校门口,急切地询问进进出出的学生,像是在找什么人。

    姜柠脚步略作停顿,然后朝周妈妈走了过去。

    她拍了拍周妈妈瘦削的肩膀,在她回头之前,脸上礼貌地带上一丝笑。

    “阿姨您……”

    她想说声“您好”,打算问问周妈妈,她在找什么人,需不需要帮忙。

    她没将后面的话说出口,因为周妈妈看见她,立马就像变了一个人,风烛残年的脸色迅速狰狞,看她的眼神仿佛要吃人。

    姜柠被吓住了,恍神的下一秒,周妈妈飞快地拽住了她的胳膊,就像害怕她会跑了一样。

    周妈妈狠狠瞪着姜柠,咬牙切齿,恨不得将姜柠撕碎。

    “我终于找到你了!姜柠,你说话不算话,你个骗子!”

    “我只有阿东这么一个孩子,我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他身上,他才十六岁,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和他在一起!”

    周妈妈撕心裂肺地吼叫着,这样的吼叫声瞬间引来了很多人。一切都来得太过突然,姜柠被拽得生疼,心脏砰砰直跳,面红耳赤想要解释。

    “阿姨你先冷静一下,先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其实我和周向东没……”

    她试图解释。

    “我不听你解释!你赶紧离开我儿子,我给你三天的时间,要是你不离开他,我就去找你的辅导员举报你!”

    “我要举报你,是你勾引阿东,是你让他不务正业!让他跟别人打架!让他受伤!”

    周妈妈歇斯底里地叫嚣着,因为动气,她的脸色一阵白一阵红,紧接着,是一声又一声的咳嗽。

    “我永远都不可能同意你们在一起,永远都不……”

    周妈妈再也不能说出一句连贯的话,她在姜柠面前佝偻了下去,快要站不稳时,姜柠抿着唇角,默默扶住了她。

    “他现在在哪里?”她最后问出口的,是这样的一句话。她将头垂得很下,头发倾泄下来,挡住她的脸,只露出一截细长的脖颈。

    周妈妈依旧瞪眼瞧她,冷笑了一下,恶狠狠地说:“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告诉你?你个狐狸精。”她觉得姜柠是狐狸精,和那个狐狸精一样,都爱抢走她身边最亲近的人。

    姜柠的脸,更加热了。她没有抬头,也没再试图解释。她深深地疲惫下来,吸了口气,低声说:“我想去见他。你不是希望我离开你的儿子么?你告诉我,他现在在哪里,我去跟他说清楚。”

    “我凭什么信你?”

    “你爱信不信。”

    这回,因为姜柠的强势,周妈妈反倒安静了。她审视地看着姜柠,像是在揣测她最后那句话的真假。

    周妈妈知道,自己没有多少时间可以耗下去了。她的身体每况愈下,在所有都还来得及之前,她想以自己的人生经验,替周向东做最后一个决定。

    “哼,我最后信你一次。你要再敢骗我,你知道后果的。”

    周妈妈最后做了那个决定,她高傲地走在前头,带着姜柠一起,去到了周向东住院的地方。

    竟是和陈扬在同一家医院。联想到之前听到的那些事情,以及寒假前的那个误会,姜柠当即就串明白了。

    那个傻子。

    姜柠苦中作乐地拉扯了下嘴角,在周妈妈的注视之下,她推开病房的门,慢步走了进去。

    她很快看到了周向东。

    他的头被纱布包了一圈,右眼淤肿,她进去的时候,他正半倚在床头闭目养神。

    “妈,我还不……不想吃东西。”此时刚好是吃午饭的时间,听见有人进来,周向东没有睁眼,直接有气无力地说了句。

    姜柠没有出声,她安静地走到他的床前,坐到了他的手边。

    “周向东。”

    她叫了一声他的名字,她深深地看着他,却在他睁眼之前,悄悄地移开了自己的视线。

    周向东诧异地看着床边的人影,嘴唇张了又合,合了又张,惊喜的神色藏无可藏,最后却转成了莫大的忧虑。

    “姜柠,你你你、你怎么来……来了?”周向东很不确定,却又有种不好的预感,“是不是我、我妈?我妈她……”

    他的话语哽断不堪,姜柠知道他在紧张。她打断了他的话,摇了摇头,轻声说:“周向东,我今天会过来,跟阿姨没关系。”

    或者说有那么点关系,只不过那过程太不愉快了,她并不想说给周向东听。

    她想跟他说点别的,想用自己的方式,彻底将他拉回正轨。

    这是一间独立的病房,床头柜上的吃食被堆得满满当当,看得出来,周妈妈深爱她的这个儿子,并不曾因家境贫寒而委屈过周向东。

    姜柠一直盯着头顶的吊瓶看,没人知道她在想什么。周向东就那样依恋地看着她,他很安静,但视线却是那样火热,姜柠觉得自己快要狠不下心了。

    她干脆偏过头去,完美地避开他的视线,轻声说:“周向东,什么时候的事啊?”

    周向东并不理解,看向姜柠的眼神有些困惑。他们的双手离得很近,周向东甚至能感受到从她手掌方向传过来的温度,很淡,却足以让他安心。

    他以为她是在兴师问罪。

    他以为只要自己好好道歉、好好解释,就能像以前无数次对她撒娇任性那般,最终获得原谅。

    他艰难地坐起身,挺直了背脊,没顾身上的伤,忍不住朝姜柠靠近,再靠近……

    直到两个人的手都快挨在一起了,周向东才停顿下来,低垂着眉眼看向姜柠,轻轻地说:“姜柠,对不起……”

    他又说了一遍对不起,又在为自己数月前的唐突向她道歉。

    可是他没有错啊。

    她也没错。

    真正错的,似乎只有时间。

    姜柠吸了吸鼻子,忍不住回头看他,勾起嘴角,试图朝他笑,却比哭还要难看。

    她说:“周向东,我问的不是你打架的那件事。”

    周向东斜了斜头,他重新紧张起来,漆黑的双瞳一眨不眨,就那样坐在她的身边,静静地等着她。

    姜柠这次没有回避,她淡漠地和他对视,终于将那句话问出了口。

    “我问的是,你喜欢我这件事,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她问完就低下了头,没看周向东的反应。她的情绪极度低迷,为了让自己振作,她开始看向一旁新鲜的果篮,开始看向雪白的床单,可视线最后,却定格在了他搭在床沿的手上。

    指节分明,修长直挺。他的手是那样好看,像是天生就会执笔的大画家。

    她好像知道了答案。

    周向东的嘴唇动了动,像是要说些什么,不过最终,却没发出一言。少年的心事被戳破,他本该脸红心跳的,只是在看到姜柠的神情之后,却又觉得那么苦涩。

    他的预感很不好,非常不好。他好似变成了一个溺水的孤童,急需自救,于是慌张伸手,匆匆盖到了姜柠的手背上。

    姜柠感受到了他的颤抖,她没有立马将手抽开,只是慢慢抬起头来,对他说:“周向东,这跟我想的不一样。”

    周向东哽断地说:“你想……想的是……是什么?”

    姜柠轻轻笑了下,说:“我在想,我会喜欢上的人,应该是个什么样子。”

    周向东紧紧地盯着她。

    姜柠这次没再停下来,她看着他的眼睛,残忍地说——

    “周向东,我并不喜欢你。”假的。

    “我会喜欢上的人,应该要有无尽的能力、财富和地位,他应该强大又自信,应该独当一面,而不是……而不是一个只知道动手打架,连话都说不清楚的结巴。”不是真的。

    姜柠终于把早就想好的话全都说出来了。自私也好,怯懦也罢。在这个羽翼未满的年纪,他们谁都无法为对方的未来负责。

    但得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周围安静得可怕,周向东自始至终没有插一句话,只是怔怔地看着姜柠,一开始是搭在她手背上的那只手在发抖,很快演变成了全身的轻颤。

    “你在……撒撒撒、撒……谎……”

    他的掌心突然收紧,几乎用了全力。姜柠的手开始疼了起来,她淡漠地看着他额头上的纱布,看着他被淤青遮住的、黑漆漆的双眼。

    她淡淡地说:“周向东,别再幼稚下去了。我并不喜欢你,从一开始,就只是怜悯你。如果你不想再被人糊弄,被人瞧不起,就好好读书,出人头地。”

    “我不……不信!”

    “信不信随你。我们不要再见了。”

    姜柠自始至终都是淡漠的,淡漠的表情,淡漠的语气。这比她刚刚说的那些话还要伤人,效果直接体现在周向东的手上,她只轻轻一甩,便挣脱了他的束缚,然后她起身离开房间,走得头也不回。

    周向东没再留她,他长久地沉默下了去,直到她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他才“砰”的一声倒回床上,眼角红起的瞬间,抬手挡住了脸。

    说出来多么可悲,就连这个时候,他都还记得很多年前,姜柠对他说过的那句话——男子汉不要随便流眼泪。

    只是他做到了,她却不要他了。

    他又变回了那个孤零零的人。他的世界不再有光,纵使日后出人头地,又有什么意义。

    没有意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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