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爬上了枝头,夜色悄然降临。张峄洗漱了,只穿着中衣,立在窗边看着远处的重山细水,终究是不能自已地想起那人。

    他爱上过一个人,体会过求而不得、经历了辗转反侧,可这样的感情,没人知道,也不会再有了。

    连他自己都以为,他的情已经淡了,淡成了泛黄的书页,蒙尘的瓷器,可是如今,他离长安越近,才越明白,那人终究是成功地在他的心里生了根,萌了芽,哪怕消逝在岁月长河里,也终究是在某一处隐隐作痛。

    他无奈而释然地叹了口气,不再为没必要的事情纠结痴缠,只是掩了窗,暖暖和和地钻进被子。

    沉沉的睡意袭来,张峄心满意足地沉溺进去,眼见就要在美梦中会周公。

    然而,便听“咚咚咚”的一阵敲门声冲进了他的耳膜,生拉硬拽地把张峄从周公的饭桌上拽了出来。

    张峄把脑袋缩进被子里,翻了个身,连眼睛都不想睁开。

    敲门声坚持不懈,震得他太阳穴疼。

    张峄起身:“谁?!”

    谢知许的声音闷闷地从门外传来:“留泽,你开门。”

    “我睡下了!”

    “你开门啊。”

    张峄自暴自弃地下了床开门。谢知许倚在门上,迷蒙着眼睛看张峄。只是一眼,张峄就知道,谢知许醉了。

    只见他不请自来地进了屋,坐在床上拍拍身边的位子:“留泽,你也坐。”

    张峄觉得他多少有点不正常。

    还不等张峄问,谢知许就别扭地开了口,固执地问:“你凭什么说我心里有二娘?”

    这是问题吗?张峄头大:“打住!我可没说过!”

    谢知许仍旧自顾自地强调:“你就是这么觉得的。”

    “你心里有鬼,怪我做什么?”

    “你为什么那么觉得?”

    张峄头大,叹了口气坐在边上,心想和醉鬼说话真是费力,只好问:“我怎么想与你有什么关系?你若是不喜欢,不管我就是。”

    谢知许垂头丧气地道:“可是我觉得你说的挺有道理的。”

    “什么有道理?”

    “我心里有她。”

    张峄苦笑,敢情刚刚在亭子里,他说了那么多,谢知许什么道理都没听进去,唯独听进去了“心悦”二字。

    他问:“你什么时候觉得自己心悦她的?”

    谢知许迷茫地摇头:“我不知道。我过去只是觉得她很好,有时候总忍不住想,若我是她的哥哥,一定会想对她很好很好,多好都是不够的,一定要再好一点才行。”

    他说话颠三倒四的,张峄却不由叹了口气,说:“姬十七是她的师弟,我是她的朋友,我们都对她很好。你不能只是因为这样就说自己心悦一个人。”

    谢知许只是一个劲儿地点头。

    张峄便趁热打铁:“更何况,这世上可亲可爱的姑娘灿若繁星、数不胜数,你若是因为一时的、那么一点零星的心动就贸然将这感情说成是心悦、想要占有,那便是大大的不敬。”

    谢知许点头如捣蒜。

    张峄继续说教:“再者说了,你了解二娘吗?二娘是什么样的出身、年岁几何……婚配与否,你都不知道。”

    他自己念叨了半天,谢知许却只是点头,张峄“哎哟”一声,恨不得揪着谢知许的耳朵问:“你明白了吗?”

    “明白了。”谢知许睁着他那双亮晶晶的眼睛朝着张峄郑重地点头。

    张峄不放心,追问:“明白什么了?”

    谢知许受益匪浅,诚恳地、认真地将自己的心得体会告诉张峄:“第一,你们都对她好,所以我得对她更好;第二,我的感情还不够深,要长长久久地、情真意切的才作数;第三,我要继续了解她,要继续知她、懂她。”

    张峄一噎,陷入了深切的反思:他是不是有哪里说错了?

    他气了,让谢知许滚蛋:“你给爷走!去你大爷的,小爷和你个醉鬼说这些有屁用!”

    他气得张牙舞爪,谢知许却脑袋一歪,睡着了。

    莺啼婉转,春光明媚,谢知许推门而出,潺潺的溪流荡得他心神一清。

    姬二娘发丝未束,黑发如锦缎一样散在肩上,听到脚步声,便含笑回头。

    她的眼睛可真好看,像酝着春水、酿着春光,里面倒映着谢知许的身影:“阿恕,快来呀。”

    只是一个简单的称呼,谢知许却觉得自己的心漏跳了一拍,他慢慢走到姬二娘身边,迟迟不敢坐下。

    “发什么呆呢?”姬二娘笑,拉着他的手,让他坐到了自己的身边。他们似乎一向这样亲近熟稔,十指相扣着,他与姬二娘并肩而坐,看着面前的碧水蓝天。

    他这时候才发现,姬二娘没穿鞋袜。她像是天真烂漫的少女,双足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水面。谢知许红了脸,不敢去看。

    可是他们那样的亲昵,那样的亲密无间,他们凑在一起窃窃私语,偶尔四目相对,偶尔吃吃地笑。后来,姬二娘困了。

    她耷拉着脑袋,自然而然地靠在谢知许的肩上,她的头发软软的,落在谢知许的脖颈上,扰得他心里痒痒的、酸酸的。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抬起了头,懒洋洋地问:“阿恕,你心里有我吗?”

    他们那样近,谢知许看着自己落在姬二娘黑白分明的眼睛里的倒影,只觉得呼吸不能。她的眼睛里都是自己,这样多好啊,谢知许自私地想。

    他回答不出来。

    这些话他过去从来没说过,也从不觉得自己能说出口。

    可现在,他的心口有一团火,熊熊地燃着,让自己辨白不能。

    他看着姬二娘,没能回答,却极轻极快地点了下头。只是这简简单单的一个动作,他却觉得自己整个人都烧了起来。

    姬二娘笑了。她的声音轻快笃定,她的眼睛带着笑意,看着谢知许的时候,真是含着无限地风情:“阿恕啊,我心悦你呢。”

    像是种子等来了甘霖,终于萌芽;行人找到了泉眼,总算酣畅。

    谢知许自己的心里也下起了雨,雨滴蛮横无理地闯进了他蒙尘的漫漫黄沙中,浇灌着他的寂寞、驱赶着他的孤寂。姬二娘呀,只是这样看着他,谢知许就觉得快乐。

    她笑眯眯的愈发凑近了谢知许,调皮地、挑逗地,像是在雨里踩水的顽皮孩童,在人手心中厮磨的黏人小猫,一点点地靠近他。

    谢知许知道,她要吻他。

    他眼睁睁地看着、一动不动地僵着,他的心快速地擂着,他的手心生了一层汗·······

    他闭上了眼。

    可是,那一吻迟迟没有落下。

    ------题外话------

    有关于张小郎君的故事,我设想了蛮多,大概会放在番外里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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