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是飘雪的京城,这北方巨城,竟然没有卢象升的容身之地。

    萧瑟的北风卷着落在地上的雪花重又飘起,迎着卢象升的脸面吹去。

    腰间绑着的白绫在这北风之下,迎风飘荡。

    回头望了一眼,那纷纷落雪中的京城越发威严,黑色的城门下,  零星的百姓进进出出,比之以往多了不少太平。

    然而这太平和卢象升没有什么关系,他心中五味杂陈。

    一想到老父尸骨未寒,以及崇祯那判若两人的反应,他那颗火热的心就像此时的天气一样,冰寒到了极致。

    胸口中有千般愤懑,可从小接受的忠君教育,  让他把那些不满硬生生的忍了下来。

    只是骂了一句兵部,  骂了一句杨嗣昌。

    脚下的雪嘎吱作响,卢象升埋着头走路。

    那天的场景不断在脑海中上演,尤其是杨嗣昌那句“朝廷官粮不养闲人”,更是深深的刺痛了卢象升的内心。

    没有人能够忍受这种屈辱,不论何时,不论何地。

    随从跟在他的身后,行走在城外的官道上。

    越走越远,身后的坚城在大雪中渐渐化为虚无。

    前方出现了一支队伍,行进在这大雪天里。

    卢象升背着双手,站在道路边上,静静的等着队伍从身前经过。

    领头的那人,引起了卢象升的注意。

    骑着战马,  走在最前方的洪承畴,一眼就认出了站在路边的卢象升。

    朝中能带兵打仗且有战绩的文人,就那么几个,  两人还合作过一阵子,  自然认识。

    勒住战马,洪承畴停在了卢象升前面。

    “卢大人,怎么在这里?!”

    看着一脸落寞的卢象升,洪承畴一脸疑惑的问道。

    之前兵部征调卢象升的命令,已经传遍了天下,洪承畴自然知道。

    按理说,现在卢象升应该在京城,现在突然出现在城外,难免让洪承畴疑惑。

    “原来是洪大人,怎么从南边而来?!”卢象升问道。

    洪承畴之前在顺义城,应该在城北方向,这怎么忽然之间从南边出现了呢?

    “嗐,前不久,兵部有令,说那边有一支流贼溃兵,让我过去清理。刚刚回来!

    卢大人这是怎么了?看这样子,似乎是要离京?!”洪承畴跳下站马,站在路旁边。

    “是啊,回老家。如今天下已经太平,我也没什么也用了,  还待着京城干嘛?不如离去,不如离去!”

    卢象升一脸落寞,萧瑟的北风就像是他的心情一样。

    “横竖现在也是无事,既然如此,那在下便送卢兄一程!”

    洪承畴看向副官,道:“你们先领兵去驻地,且等我回来!”

    “得令!”

    副官行礼,带着队伍向前。

    卢象升朝着洪承畴拱拱手,面带感激:“多谢洪兄!”

    落魄至此,能有一人相送,是不幸中的万幸。

    “嗐,举手之劳罢了!”

    洪承畴毫不在意的道。

    洪承畴也是有私心的。

    如今朝堂,大体分为这么几大派别。

    一是辽东以及各地军头,这些人手握重兵,有着很强的话语权,其势雄壮时,哪怕崇祯都不得不避让三分。

    再一个就是兵部、三大国公以及孙杰。双方互为一体,加上洪承畴又与孙杰在顺义城有过摩擦,若不是洪承畴极致,恐怕此时已经命陨黄泉了。

    所以,在洪承畴看来,他和京营、兵部以及孙杰是不可能有所回缓的。

    最后一个便是江南东林人士,这些人把控着朝政的方方面面,虽然不如前两者权势大,但在地方上,有很大的话语权。

    他洪承畴就很难受,因为他是文官,所以他不可能和军头那边有什么实质性的联系。

    又因为他是领兵文官,又不被江南清流所容。

    再加上贺人龙的事,得罪了孙杰,更不可能和孙杰他们扯上关系。

    要不是把孙杰留下来的那些残废俘虏砍了弄了一些脑袋,这次他可落不着什么好。

    不被三方所容,这让洪承畴担心不已。

    危机之下,必须报团取暖。

    卢象升本质上和他一样,以前都是封疆大吏,都有带兵的经验,有着同样的经历和出身,相处起来,比其他人方便的多。

    本着报团取暖的心,洪承畴便想和卢象升打好关系。

    两人慢慢的往前走着,说着天下大事。

    身后的雪很大,两人有着行伍经历,并不觉得什么。

    前方就是宛平城,洪承畴和卢象升走了进去。

    天色已晚,地冻天寒,两人住进一家客栈,向店家要了几碟菜,几壶烧酒。

    昏暗的房间中,两人对坐在桌子前。

    烛火阑珊,房间中的火盆劈啪作响。

    洪承畴端起酒杯,看向卢象升:“卢兄,在下敬你一杯!”

    卢象升也急忙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农家浊酒,这年头,能喝上酒已经算不错了,又怎么会纠结酒质?

    烫的滚烫,有一个酸涩味道。

    卢象升放下酒杯,想到了在京城中的事。

    愤懑满腔,心中怄气。

    洪承畴敏锐的发现了卢象升的情绪波动,这一路而来,他也弄清楚了卢象升的遭遇。

    于是,瞬间站在了卢象升的立场上,开始为卢象升抱不平。

    一下子让卢象升感同身受。

    不知不觉间,酒喝多了。

    两人挥斥方遒,针砭时弊。

    洪承畴喝了一杯酒,脸色红晕,道:“本来,我驻扎在顺义城,结果,我那部下贺人龙,不知道怎么回事,把陕西中路参将的属下给抓了。

    这可是把祸事惹来了,这个陕西中路参将真不是个东西,带人就把贺人龙给弄死了,还差点把我弄死!”

    说着无意,听着有心。

    卢象升的醉意消散不少。

    万万没想到还有这种事。

    贺人龙的死传遍整个朝堂,因为他是这次建奴入寇时,死掉的最大的将官。

    洪承畴在上书给崇祯的奏疏上说,贺人龙是被建奴围攻,最后力战而亡。

    现在听洪承畴这样说,恐怕事情另有隐情。

    孙杰的事迹他在京城听过,兵部以及京营的人不断在京城渲染孙杰和他们的厉害。

    在京城这段时间,他听到最多的消息便是关于的孙杰的消息。

    说什么孙杰是少有的忠臣猛将,是少有猛将良才。

    之前从来没听过这个人,这次忽然冒出来,卢象升当然好奇了。

    只是,很多事情都是是是而非的样子,看不真切,现在听到洪承畴说到这事,不免来了兴趣。

    “他一个小小的陕西中路参将,怎么敢对贺人龙这个总兵动手?洪兄可是三边总督啊,怎么还会怕他?!难道,他手中的兵马真的很厉害?真有市井传言那么邪乎?!”

    卢象升问道。

    洪承畴抬起头,看着卢象升,说道:“卢兄,这个孙杰,怎么说呢,武器厉不厉害我不能明说,但他确实不是个好东西。

    他横行霸道,抢了我的俘虏,还打死了我的人。诱因就只是因为,贺人龙欺负了他的手下。一个参将而已,芝麻绿豆大的官,竟然敢为了一个可有可无的人,打死当朝一镇总兵,荒唐,荒唐!”

    当然不会把孙杰的真实实力说出来,要是让卢象升有了退缩之意,那还如何抱团取暖?

    洪承畴又喝了一杯酒,破口大骂:“真不是东西啊,一镇总兵说弄死就弄死,还差点把我带上!”

    卢象升问道:“那洪兄为何不把事情真相上书陛下呢?”

    洪承畴一脸苦涩的道:“上书陛下?孙杰这厮,和京营兵部那帮子人交好,我上书有什么用?!搞不好,还会要了我的命!我这个三边总督,在他们眼里是个屁!

    别的不说,一镇总兵,那可是手握重兵的将军,说弄死就弄死,这孙杰,简直就是祸害!这世上还有什么是他不敢做的?!”

    直接把孙杰和兵部摁在一起。

    又接着道:“卢兄啊,其实你今天能有这种局面,就是因为这个孙杰。

    要不是他,卢兄现在就是手握重兵、手握天下兵马的天下兵马总督,而不是这般落魄模样!”

    洪承畴不断的给孙杰上眼药,不断的挑拨离间,把卢象升往孙杰的对立面推。

    此时来看,洪承畴哪有半点醉意?

    洪承畴清楚,卢象升是因为兵部的缘故,才被崇祯逐出京城。

    因为贺人龙的缘故,洪承畴和孙杰不对付。

    在他看来,他们双方都和孙杰以及兵部不对付,所以他才敢这般大胆的把事情前因后果说出来。

    卢象升还是有些纳闷,他说道:“一个陕西中路参将,他真的敢因为手下被人欺负,就把一镇总兵打死了?!”

    “不止啊,还想弄死我,要不是我没参与,我肯定活不下来!这厮,无法无天!”洪承畴不断的摇着头。

    卢象升喝着酒,听着洪承畴说的那些话,想到了那天崇祯对自己说的那些话。

    当年,卢象升为朝廷拼死拼活,最后却像裹脚布一样被踢开。

    再看孙杰,尽管只是一个小小的陕西中路参将,却会为了自己手下,不惜引来朝廷报复,也要为手下出气。

    两者相较,实在没有任何可比性。

    要是之前,卢象升关注的点肯定不在这里,当然会以朝廷为主。

    但现在受了那么大的委屈,受尽白眼,同理心之下,当然会换一个角度去看问题。

    夜渐渐的深了,洪承畴不断的灌注着孙杰以及兵部的坏话。

    卢象升只是随意的应着,心中另有他想。

    ......

    天空大亮,雪也停了。

    卢象升和洪承畴站在宛平城外,相互拱手告别。

    说了几乎告别的话,念了几句告别的诗,两人南北相别,走入荒野中。

    卢象升往南走了一阵,忽然向西反折,朝着陕西方向进发。

    身后的随从一脸疑惑,问道:“老爷,咱们不回宜兴老家吗?”

    卢象升说道:“且先不回,去陕西看看!昨日听洪承畴所言,孙杰此人颇有特点,反正已经被陛下逐出京城了,天高人远,还能控制咱们的行踪不成?”

    手中的马鞭甩在马屁股上,朝向太阳坠落的方向。

    身后的几个随从急忙骑马跟上。

    ……

    西安府入眼望去,一副喜气洋洋的场面。

    年关将近,春节将来。

    在这新春的日子里,所有的百姓都喜气洋洋。

    孙杰走在西安府的街道上,看着两旁道路上挂着的大红灯笼,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

    这大红灯笼基本上是秦商挂的,现在这西安府城中,也只有秦商才有这个财力。

    秦商众人走在孙杰的身后,相互交谈着,说着这一年中的生意。

    “咱们的糖霜在江南那边水涨船高,过年后,应该多运送一些过去!”

    “这算啥啊,听说,把糖霜卖到海外去,那才叫暴利!”

    “谁说不是,我听说,江南那边有人干这买卖,把咱们的糖霜、镜子以及其他的货物,卖到爪哇,那边有红夷人和弗朗机人做生意,一船的货物,利润能翻几倍!”

    “奶奶的,可惜咱们没有船,不然这好事能沦到他们!可惜,咱们的货物,尽做了嫁衣裳,而咱们,只是赚些苦力钱,真不划算!”

    身后的这些秦商说着这些事,时而羡慕,时而愤怒,时而悲愤。

    有句话说得好,看到别人赚钱比自己亏钱还难受。

    尤其是江南这些商人往外面贩卖的货物还出自秦商。

    只要是个人都有眼红病。

    孙杰听着身后这些人的话,心里思量。

    海贸的巨大利润孙杰当然知道,等这段时间平稳了,想办法在南边搞个出海口。

    然后回现代社会一趟,去沿海地区的造船厂搞一些渔船过来。

    现代的渔船在现代只是渔船,但放在这个时代,可是妥妥的海上霸主。

    尤其是那些体型庞大的远洋渔船,拉到这个时代,简直就是无敌的存在。

    此时的西方,不管是渔船还是战船,都是木头船。

    光材质的领先,便能把它们死死的压住。

    不过,想要开展海贸,还有一个人必须要解决掉。

    那就是盘踞在沿海一代的海上皇帝——郑芝龙。

    郑芝龙郑家,掌控台员岛、澎湖海峡,从爪哇、吕松以及到倭国的海面。

    说句夸张的话,郑芝龙实力正盛时,红夷和弗朗机人,都不得不给三分薄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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