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问站在喜娘座位后面,从没见过孔老大夫这么疾言厉色。

    不过这也是她头一次直观地感受到,原来唐崇在医馆里的地位还挺超然,屋里只有他和孔龄之占了上首两个位置,其他几个坐堂大夫虽也坐着,但都在两旁陪座。

    再看王掌柜,平时倒是喜欢仗着老资历,明里暗里彰显自己和孔老大夫平起平坐——前提得是他手底下没出这么大篓子。

    现下王掌柜不得不带着王虎,站在人群前头,点头哈腰,连连作揖,试图糊弄过去。

    他飘忽的目光瞟过素问的时候,带了点不屑和怨恨。

    素问嘴角冷笑:来来来,给你瞪,还敢埋怨我?

    等孔龄之一通火发完,王掌柜满脸堆笑,打着哈哈:“今天这事,实是王虎粗心大意,学艺不精,丢人现眼的玩意儿!我刚刚还说他来着:你倒不如改叫个‘马虎’算了!以前都好好的,谁知道他竟会出这样的岔子呢?”

    王虎夹着尾巴,好大一个块头,比王掌柜还高一截,臊眉耷眼地在那挨训。

    王掌柜又道:“但要说这五加皮和香加皮,确有类似,偶尔弄混,也是有的。照我说,罚他三个月月钱,再扫一个月院子,这样如何?”

    孔龄之冷哼,跟连珠炮似的:“也是有的?!他王虎连药材都分不清楚,你让他去药房配药干什么?人家问娘怎么就心细如发,看出来了呢?一把年纪说这话,脸上不臊得慌?”

    这背后有一个缘故,是因王掌柜性好弄权,多年经营下,倒隐隐把控着医馆的人事排布。素日里,谁跟他关系好,他就分配些轻省的活计,谁私下得罪他,他就分配些繁重的差事。

    而这站在柜台抓药,不用烟熏火燎,也不用下苦力气,不仅能给人脸色看,甚至偶尔还能得到有钱病家的一些好处,可算其中相对的美差了。

    于是周邦贤不在后,王掌柜见头顶没人压着了,便心思活络,又招了两个跟自己沾亲带故的伙计进来,专把这个柜台差事派遣给他们。

    这两个伙计,一个自然是王虎,还有一个叫田十三的,也是王家表亲,这二人既对王掌柜常常巴结,又反过来在他的包庇下,时不时偷奸耍滑一番。

    王掌柜还想继续狡辩,唐崇终于沉吟着开口了:“王虎一个人出错,尚且情有可原。”

    他的语气和平时一样轻淡,此间在王掌柜听来,却不讨厌了,面上一喜,就要附和。

    但唐崇接着说:“然而,按医馆的规矩,药房从来都需两人以上值守,至少一个抓药,一个看方,两相对照,反复检查,免得忙中出错。方才我过去的时候,却只看见王虎自己在柜台守着药材,其他的人一概不见踪影。请问这是为何?”

    王掌柜的表情重新扭曲起来,心里暗骂,多管闲事,就知你小子也是个蔫坏的!

    王掌柜上蹿下跳地把责任都推到王虎身上,就是想避重就轻,遮掩自己作为掌柜玩忽职守的事实。唐崇却一针见血地戳中这点,把他也拉下水来。

    医馆明确规定,两个伙计本该同在柜台忙活,包括王掌柜在无事时,也理应在旁看着。但他们想必看这门可罗雀的光景,觉得左右也没甚病人,便自作聪明,改为轮流当值。

    一个比一个疲懒,以致差点铸成大错。

    至于王掌柜,把自己人弄进来在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在后,还想脱逃干系?

    事已至此,后边的田十三也不得不站出来,口中讷讷:“其实小的原本也在的,只是当时腹中,腹中紧急……偶尔出恭去了,才离开一会儿。”

    孔龄之一个茶杯摔到他脚下:“还狡辩!你天天住茅房里?差点闹出人命你还有理了?”

    田十三馋懒,却是胆小,也不顾满地碎茬,竟噗通一声软倒跪下了。

    孔龄之道:“别,你不用这么着,是我们家医馆庙小,请不起二位大佛,这就请你们另谋高就吧。有什么东西放在这,今天就收拾拿走,明儿可千万不用来了,也好让我多活几年。”

    素问今天算是对他刮目相看:这老爷子脾气上来,嘴也挺损。

    这王虎和田十三,平时就老傍着王掌柜,对她和胡桃阴阳怪气,各种编排不好听的话。以前她是懒得理,就说心术不正的人,自己都能翻车吧?活该!

    在孔龄之的主持下,这件事的发落结果,是要把王虎和田十三当场开除,王掌柜罚钱两月,另外提拔了一个三十多岁的大龄学徒鲁万明当副掌柜。

    这鲁副掌柜意外升职,喜从天降,当然积极得很,当下就让人推搡着两人赶紧往外走。

    王虎已经被骂得急眼,被人一推,忽然冲孔龄之爆发:“你个老货,我不就是拿错了几把药,也值得被你当孙子教训?不蒸馒头争口气,看老子不和你拼了!”

    孔龄之面色不改,王虎刚要前冲,只觉一阵天旋地转,眼前一花,人已经摔在院中泥土里。然后素问今天有幸见识到了第二幕奇观——唐崇居高临下地拍了拍袖子:“滚出去。”

    素问再也忍不住“噗嗤”一乐,被孔龄之看了一眼,连忙正容,憋笑憋得肚子疼。

    冰山破功,难得难得。

    这天素问也算小出一把风头,其实孔龄之的态度,也有些暗暗帮她立威的意思。

    事过之后,不仅另外的伙计、学徒们也被敲打一番,恭敬多了,其余几位坐堂大夫,对素问态度都和蔼许多。尤其那个开方子被抓错药的刘大夫,还主动过来和她讲了一阵话。

    王虎和田十三识点字懂点药,以前也在其他地方干过,大概难以理解,抓错一味药,在旁的药铺里可能也就被骂一顿的事,怎么到了这儿就成了十恶不赦似的。

    但素问一点不同情,反正在这里,守的就是周氏的规矩,不接受就滚。

    医馆靠里的一间厢房里,这回吃茶的人变成了三个,孔龄之把素问也叫上了。

    孔老大夫又恢复了乐呵呵的模样:“问娘尝尝我这茶如何?”

    素问低头看看:这茶……不就是茶味?

    她唯一的想法就是:加上周老太爷,有一个算一个,这些读书人真的很喜欢喝茶啊。

    看她茫然的表情,孔龄之笑骂:“哼,真是牛嚼牡丹。”

    素问抬头看看唐崇那端着杯盏遗世独立、感觉换身衣服就能骑白鹿而去的饮茶架势:对不起,人家是小仙男,我,真的不会品。

    有这闲工夫,她更愿意关心点实在的:“没想到那个王虎脾气如此暴躁,险些发狂,这下被赶走了,会不会像那些泼皮一样上门闹事?”

    孔龄之安抚:“那些泼皮多是无牵无挂的游民,光棍一条,或者还拿他没办法;这王虎等人,却有家有口的,一抓一个准,若真蓄意报复,报官就是,衙门捕快也不是吃干饭的。”

    唐崇迟疑:“话虽如此,却怕他心胸狭隘,行事极端,再去报复问娘,还是小心为上。”

    这也是他今天当着众人的面,一句都没提及素问的原因,就是不想她被人当靶子针对。

    至于孔龄之,想法却有不同:若一味让她躲在别人后面,不使其露锋芒,怎可有所成长?

    听完他的话,素问和孔龄之同时开口:“这也无妨……”

    两人一怔,本着尊老爱幼的精神,素问让给他先说。

    孔龄之老神在在:“这也无妨,周府离咱们这又不远,少雍你功夫又好,问娘每日里往来,你只管多走两步,去接送她一程就是了,值个什么?”

    少雍是唐崇的表字,他已行过冠礼,是以前周邦贤给起的。

    随后孔龄之转向素问:“你刚刚要说什么?”

    素问:……我本来想说,我出门可以牵着大黄来着。

    她摇头:“不,我没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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